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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体现在很多小地方。早上的时候,廷臣会鬼鬼祟祟地向她投以古怪的眼神,而且记不起为什么一见她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不舒服。更让他们万分尴尬,也让她心头不爽的是,他们发现自己老想忽略她的存在,或是压低了嗓门讲话。
侍从长发现自己指示手下降半旗,却拼了老命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接下来他又莫名其妙地订购了一千码[10]长的黑色旗布。这个事件引发了轻微的神经痛,人家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回到自己床上。
那种诡异而缥缈的感觉很快就在整座城堡蔓延开。马夫长让人把国葬时用的棺材架子取出来擦洗,然后又站在马厩的院子里,拿抹布揩眼泪,因为他记不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仆人们轻手轻脚地走路。厨师有种难以抗拒的欲望,想要准备葬礼后标准的冷肉晚宴,为此他不得不作出艰苦卓绝的斗争。王室的狗齐声悲鸣,又闭上嘴巴,觉得自己好傻。通常负责为斯托·拉特王室葬礼拉车的两匹牡马变得难以驾驭,差点踢死一个马夫。
在斯托·赫里特自己的城堡里,公爵等待着信使。事实上对方的确已经出发,只是走到街中央却想不起自己该干什么,于是又停住了。
在这一切当中,凯莉就像个固体鬼魂一样飘来荡去,而且越来越心烦意乱。
午餐的时候事情发展到了顶点。她冲进大厅,发现王座前竟没有摆上餐具。她大声而清晰地对仆役长讲话,这才得以纠正这个错误。可之后大家递菜盘子时又直接绕过了她,她根本没机会下手。随后,她恼火地看到侍从端上酒来,第一个倒给了内阁大臣。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些事儿实在显得虚幻,但她的确伸出一只脚绊了一下倒酒的侍从。对方一个趔趄,小声嘟哝了些什么,然后低头盯住了石板。
她转向另一边,朝餐室主管的耳朵里大喊道:“你看得见我吗,伙计?我们吃冷猪肉和火腿干吗?”
对方正低声跟北塔小六边形房间的女官谈话,此时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惊讶渐渐被无法聚焦的迷惑取代:“怎么,是的……我可以……呃……”
“尊贵的殿下。”凯莉提示道。
他喃喃道:“可是……是的……殿下。”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沉甸甸的沉默。
然后,仿佛重新上好了发条一般,他背转身去,继续跟女官聊起天来。
凯莉呆坐了半晌,又惊又怒,脸气得煞白,然后她把椅子一推,横冲直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几个仆人正偷空在房间外的走廊上分享一支卷烟,结果被一种隐形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
凯莉跑回自己屋里,用力拉了拉铃,值班的女仆就在走廊尽头的起居室待命,听到铃声应该赶紧过来。然而,过了好一阵子,门才被缓缓推开,一张脸探进来窥视着她。
这回她认出了那个表情,而且已经做好准备。她抓住女仆的肩膀,硬生生地把对方拽进屋里,“啪”的一声关上房门。惊慌失措的女人眼睛到处乱瞄,就是不看凯莉。凯莉后退一步,照着对方的脸颊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感觉到了吗?感觉到没有?”她尖声叫着。
“可是……你……”女仆呜咽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她重重地坐了下来。
“看着我!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凯莉怒吼着朝她逼近,“你能看见我,不是吗?告诉我你能看见我,不然我就让人杀了你!”
女仆看进凯莉惊骇的眼睛里。
“我能看见你。”她说,“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我听说……我原以为……”
“你以为什么?”凯莉厉声道。她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白热的鞭子。
女仆抽泣着瘫倒在床上。凯莉站在旁边,一只脚在地上啪啪地敲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摇了摇女仆。
“城里有巫师吗?”她问,“看着我,看着我。城里有个巫师,对吧?你们这些姑娘老是偷偷躲起来巫师长巫师短的!他住哪儿?”
女人泪流满面的脸转向凯莉。所有的直觉都嚷嚷着公主并不存在,但她英勇地抵抗着。
“呃……巫师,是的……切维尔,在华尔街。”
凯莉的嘴唇压出一个稀薄的笑容。她不大清楚自己的外套放在什么地方,但冰冷的逻辑告诉她,比起说服女仆感觉自己的存在来,亲自去找那该死的衣服要容易得多。她等待着,同时仔细观察,女仆止住了抽泣,带着茫然的困惑看了看自己周围,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已经忘记我了,凯莉心想。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它看上去不是挺结实吗?
一定是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