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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的就是这个,能做的他都做了。醉醺醺的王家占星士被弄醒了,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足够他坚持仪式只能在明天举行,所以切维尔把加冕礼安排在午夜之后一秒钟开始。他无情地砍掉了王家喇叭的吹奏次数。他让高级祭司演习一遍献给众神的颂词,自己在一旁计时,然后给颂词大大地缩了一回水——等众神发现了,免不了会有一场争吵。就连傅油礼也被缩短成在耳朵后头稍微一涂。幸好碟形世界还没有发明滑板,否则凯莉经过通道的速度一定会快得违背宪法精神。但这一切仍然不够。他鼓起勇气。
“我想可能没有。”他说,“可能会很接近。”
他看见她在镜子里瞪着自己。
“有多接近?”
“呃,非常接近。”
“你是想告诉我,它可能在举行仪式的时候赶到吗?”
“呃,更像是——那个,之前。”切维尔可怜巴巴地说。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凯莉的手指敲打桌沿的声音。切维尔以为她或许会崩溃,或者砸烂镜子。
结果她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琢磨着用一句“我是巫师,这档子事儿我们清楚”之类的话能不能蒙混过去,但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曾经威胁要对他用斧头来着。
“我问了一个卫兵,要他告诉我小亡提起的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他说,“然后我计算出它需要经过的大概距离。小亡说它移动的速度跟人溜达的速度差不多,我估算出它走路的速度差不多是——”
“就这么简单?你没用魔法吗?”
“只用了常识。从长远看它要可靠得多。”
她伸出手来拍拍他的手。
“可怜的老切维尔。”她说。
“我才二十岁,小姐。”
她站起身来,走进她的更衣室。当个公主要学习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你永远要比任何地位低于你的人年纪更大。
“是的,我猜这世上肯定该有青年巫师这种分类。”她扭头说,“只不过大家总觉得他们都是些老头子。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事业的艰苦性,小姐。”切维尔翻了翻白眼。他能听见丝绸的沙沙声。
“是什么让你决定当巫师的?”她的声音闷闷的,就好像脑袋上罩着什么东西。
“室内工作,没什么体力活儿。”切维尔回答道,“而且我猜我也想知道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功了吗?”
“没有。”切维尔不怎么会跟人闲聊,否则他也不会任自己神游天外,脱口问出一句,“是什么让你决定当公主的?”
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然后她说:“这是别人帮我决定的,你知道。”
“抱歉,我——”
“身为王族是一种家族传统,我猜魔法也一样。你父亲肯定也是巫师吧?”
切维尔咬咬牙。“呃,不。”他说,“不大是。事实上,完全不是。”
他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这不来了,像日落一样可靠,一个又吃惊又入迷的声音问:“哦?那个传说是真的吗?据说巫师不可以——”
“呃,如果没别的事儿我真的该走了。”切维尔大声说,“如果有人找我,跟着爆炸声走就行。我——嘎啊!”
凯莉刚刚走出了更衣室。
说起来,切维尔并不怎么关心女人的衣着——事实上,当他想起女人的时候,脑子里的图像极少把衣服也包括在内——但眼前的景象真的让他忘记了呼吸。无论是谁设计了这衣服,这些人都不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们在丝绸上缀满蕾丝花边,再镶上一圈黑色围鼠毛,又在任何还有空的地方缝上珍珠,把袖子弄蓬松、定型,然后再加上银线,最后再用丝绸从头来过。
事实上,只不过是几盎司重金属、一些讨厌的软体动物、几只死掉的锯齿动物和许许多多从虫肚子里拉出来的线,然而制造出的效果的确惊人。与其说是凯莉把它穿在了身上,还不如说是她占据了这个位置——假如乱七八糟的花边底下没装轮子,那凯莉实在比他想象中更加孔武有力。
“你觉得如何?”她缓缓地转了一圈,“这是我母亲穿过的,还有我祖母,还有她的母亲。”
“什么,大家一起?”切维尔时刻准备着相信这一点。她怎么进去的?后背上肯定有扇门……
“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胸衣上还镶着真正的钻石。”
“哪块儿是胸衣?”
“这个。”
切维尔一阵战栗。等他相信自己的声音已经可以蒙混过关时,他说:“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你不觉得它或许太成熟了些?”
“它有女王的架势。”
“没错,但它或许会稍微影响你的速度。”
“我可没想跑步前进,必须有尊严。”她的下巴再一次将她的血统追溯到了那位征服者祖先,只不过那一位随时随地都情愿跑得飞快,而且他对尊严的理解刚好能全摆到长矛尖上。
切维尔摊开双手。
“好吧。”他说,“行,咱们都尽力而为。我只希望小亡能想出什么点子来。”
“你很难信任一个鬼魂。”凯莉说,“他穿墙呢!”
“我一直在想这事儿。”切维尔说,“挺奇怪的,不是吗?他只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才能穿过东西。我想这是种职业病。”
“什么?”
“昨晚我几乎已经确定了。他正在变得真实。”
“可我们都是真实的!至少你是,而我觉得我也是。”
“但他在变得更真实,非常真实。几乎像死神一样真实,而你没法比那更真实了,半点也不行。”
“你确定?”阿尔伯特有些疑心。
“当然。”尹莎贝尔道,“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重新算一次。”
阿尔伯特的目光回到大书上,一脸的将信将疑。
“好吧,它们也许没什么大错。”他很没风度地承认,又把两个名字抄在一张纸片上,“反正有个法子可以检验检验。”
他拉开死神书桌的第一个抽屉,拿出个很大的铁质钥匙环,上头只挂着一把钥匙。
现在怎么办?小亡问。
“我们得拿上沙漏。”阿尔伯特说,“你们跟我来。”
尹莎贝尔沙哑着嗓子喊道:“小亡!”
“干吗?”
“你刚才说的——”她陷入沉默,然后又改口道,“噢,没什么。只是听上去有些……古怪。”
“我不过是问现在怎么办而已。”小亡说。
“没错,可是——哦,算了。”
阿尔伯特侧身从他们跟前挤过,活像只两条腿的蜘蛛,他走到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前,钥匙跟锁眼配合得天衣无缝。门一下子打开了。铰链连吱也没吱一声,只有更深处的寂静发出嗖嗖的声响。
还有沙子的咆哮。
小亡和尹莎贝尔站在门口,两人都呆住了。阿尔伯特从两行沙漏中间走过。那声音并没有从耳朵进入身体,它从双腿往上爬,一直溜进头盖骨,充满整个脑子,直到除了这急促、沙哑的灰色噪声你再也想不到别的东西。那是几百万个生活着的生命,而且正无可避免地冲向自己最终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