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分钟的女孩 3
“我，刚才还在日本。正和家人在传送设施里，要去往应许之地。估计进行得不太顺利……我，十三岁了……可是，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
能够交流了……不过，乔纳非常困惑。女孩在日本?还有什么传送设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翻译错了?乔纳重复了一遍“传送设施”，然后问：“到达应许之地的卫星轨道，还需要大约十年。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吗?你住在哪个区呢?”
“这是哪里?”
“加利福尼亚Ⅴ区，我们在航天飞机的里面。”
“加利福尼亚……我……难道是到美国了吗?”
“不，我们在宇宙飞船里。这是逃离了即将灭亡的地球，朝着应许之地前进的‘诺亚方舟号’。”
“灭亡的地球……地球，已经不在了吗?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吗?”
乔纳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和这个女孩说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爸爸和妈妈呢?明明一直在一起的啊，他们还没有到这里吗?”
虽然满腹狐疑，乔纳依然继续和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孩说着话。不管怎样，他都心存疑虑。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在“诺亚方舟号”上长大的。
突然之间，乔纳意识到一个问题。女孩说她自己十三岁。这应该只是她的生理年龄。乔纳和女孩生活的时代恐怕相去甚远。
这么一想，一切问题就解释得通了。这个女孩是在太阳耀斑摧毁地球之前被传送到这里来的。她的目的地是应许之地，却被传送到了“诺亚方舟号”上。
不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人类可以被传送的事情，乔纳在“诺亚方舟号”上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地球上存在这样的技术，就没有必要利用世代飞船逃出地球了吧?难道，那是在“诺亚方舟号”逃离地球以后发明的技术不成?
这一点，女孩估计也回答不上来吧。技术方面的东西她似乎不懂，只是奇迹般地降落在了“诺亚方舟号”上。究竟为什么没有按计划降落在应许之地，原因尚不明确。
这么说来，应许之地已经满是从地球传送过去的人类了吗?
乔纳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传送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要一百多年才能到达目的地吗?如果女孩没有撒谎的话，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看着这位因为不安而瑟瑟发抖的女孩，乔纳认真地考虑起要为她做点儿什么。应该将她作为“诺亚方舟号”的一员，一起带到应许之地，不是吗?
不过，女孩与她双亲再见面的概率恐怕几近于零了。她的双亲真的顺利地降落在应许之地了吗?可就算是顺利降落，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吧。
“你别担心，你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此时此刻，乔纳打从心底里是这么想的。女孩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太空飘荡，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如果自己不想法子帮她，她该如何是好?
女孩应该是听懂了吧。她的眼里噙满泪水，用力地点点头，伸出双手握住了乔纳的手。女孩的手暖暖的。
坦率地说，究竟应该怎么做，乔纳心里也没数。
总之，先把女孩带回自己家里保护起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先去我家吧。我想听你仔细讲讲这件事。”
女孩点点头，站了起来。她晃晃悠悠地靠在了乔纳身上，乔纳稳稳地扶住了她。
一股甜甜的香味传来。是女孩的香气。在“诺亚方舟号”上似乎没有哪位女孩有这样的香气呢。乔纳脸颊泛红地想着。
他将N-phone凑到嘴边问道：“能走吗?”
随后，女孩对着N-phone回答：“给您添麻烦了。”
乔纳带着女孩从复制机上下来。女孩紧紧地抓着乔纳的手腕。对她而言，能够依靠的只有乔纳一人。
“叔叔。”女孩有些担心地叫道。
“怎么了?”
“我可以跟叔叔待在一起吗?”
乔纳心想，如果自己不照顾她，又有谁能照顾她呢?并且，和她待在一起，自己内心会觉得舒服。
“嗯。我会和你待在一起的，别担心。”
女孩抬头看了看乔纳。虽说她只有十三岁，可个头也到了乔纳肩膀的位置。
女孩第一次对乔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太好了。我不太会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能在这里遇到叔叔，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您是好人，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和您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被这么一说，乔纳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作“叔叔”。乔纳也觉得，同这个女孩说话，心情就能变得愉快起来。
她和那些N-phone里介绍的女性完全不一样。这个女孩，虽说是异性，但不用以异性的身份与之相处，所以没有那种令乔纳感到窒息的感觉。
“可是，我和叔叔在一起，会给您添麻烦吗?比如，叔叔的家人可能会介意?”
乔纳告诉她，自己的双亲都很健康，不过，自己是一个人生活，所以不用担心给谁添麻烦的。女孩听完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待会儿到家之后先让她休息一下吧。要是把这件事情向上司汇报，乔纳觉得女孩恐怕就得和自己分开，被带走调查。这对女孩而言绝对是个不幸。距离抵达应许之地的卫星轨道还有十几年。在此之前，是否要一直这样隐瞒女孩的存在呢?想想办法，总是可以做到的吧?乔纳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女孩别无依靠。要是自己做不到，那该怎么办啊?
两人快离开修理室时，乔纳感觉女孩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你怎么了?”
乔纳回头一看，吃惊极了。女孩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白色的微光。那光芒像是在女孩的身体里游走。
女孩似乎很痛苦，她两只手抓着乔纳跪在了地上，痛苦地低喃道：“救救我。”
乔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她：“怎么了?”
“好难受。”
乔纳将就要倒在地上的女孩抱了起来。她已经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路了。继续前进了几步之后，那些在女孩身上游走的光点移动得更快了。
这究竟是什么病呢?乔纳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症状的病。
此外，女孩比乔纳最初抱起她的时候轻了些。
已经不能再移动她了。女孩的病症明显在恶化。
乔纳四下张望，修理室里只有一间休息室，那里有一张沙发。
“你还能坚持吗?”
女孩无言地支撑着。乔纳连忙朝休息室的沙发走去。刚走到途中，女孩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些出现在女孩身上的光点消失了……
“叔叔……我没事了。”女孩终于发出了声音，“请放我下来吧。”
乔纳想到了一个原因，复制机。一旦远离了复制机，女孩的身体状况就变得很糟糕。而回到复制机附近，她的身体状况似乎又明显好转了。
乔纳仔细观察，在女孩身体里面，还有一些微弱的光点在游走。这便是证据。
乔纳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似的，让女孩站在了地板上。女孩似乎想往修理室的出口走去。她两手抓着乔纳的右手手腕，缓缓地迈出步伐。
然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女孩的身体上再度出现了快速游走的光点，光点变得更强烈了。女孩两腿发软，她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移动了。
乔纳扶着女孩的肩膀，将她带回原处，说：“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这次女孩完全没有半点儿反抗的意思，照着乔纳所说的坐在了沙发上。
据女孩说，她和家人是从地球上被传送了。
乔纳并不清楚这传送采用了何种原理，不过，他猜想是在地球上将肉体分解，然后在应许之地的地表将相关信息进行重构吧。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传送都成功了。如果，没能顺利将肉体重构，那些信息就一直处在外太空里的话……还有一种假设，如果，复制机在未完成的状态下被启动，是不是作为传送的接收装置发挥了功能呢?比如说，复制机接收到了在茫茫外太空飘荡的女孩的信息，然后将她复制了出来……
由于并非是完工的接收装置，因此女孩重构的肉体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所以，一旦远离复制机，女孩就很难维持自己的肉体。
女孩看上去轻松多了。只要坐在沙发上，她的身体上就不会出现那些游走的光点。
如果是复制机起了作用的话，那么，她就不能离开复制机。
“这样一来也就不觉得难受了。”女孩说。
“暂时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乔纳说，“你肚子饿不饿?口渴吗?”
女孩摇了摇头。接着，她埋下头对着乔纳的N-phone说：“我的传送不太顺利吧?”
乔纳心里一惊。女孩已经凭直觉察觉出自己所处的状况了。在这之前，乔纳还一直在苦恼该怎么跟女孩说呢。
她并没有降落在目的地应许之地上，而是降落在了“诺亚方舟号”上。并且，她在“诺亚方舟号”上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
女孩并没有任何过错，只能说她是被诅咒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乔纳只能这样问。
“因为，大家都说我们‘跳跃’去的地方像天堂一样。据说，每个人都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明媚的阳光下，开开心心地生活着。或许，那个地方生活并没有那么便利，但至少是一个人可以像人那样生活的地方。可这里并不是啊。”
“嗯……这里并不是应许之地。”
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煞风景的航天飞机的室内。并且，由于机身外部还未完全建好，只见无数根金属像骨头一样支棱着。对面是无数的星光。
一如女孩所说。
“我在想，我是不是还会继续‘跳跃’啊?”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找到乔纳的手，再次紧紧握住。
“为什么呢?”
“在传送设施那里进行‘跳跃’的时候……那时候的那种感觉，在我从这里醒过来之后，也一直持续着。”
“你现在……也觉得很不舒服吗?”
“倒谈不上不舒服。只是感觉整个身体似乎要融化了……好像要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去某个地方似的。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
“刚才我们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你看上去十分痛苦，你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吗?”
“不，现在的感觉和刚才的不一样。所以我才想，如果这种牵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应该就会再次‘跳跃’了。毕竟，这里并不是应许之地，对吧?”
“是的。不过，很快这艘飞船就要在应许之地降落了。”
女孩看上去似乎在微笑。
“我刚才在这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几乎所有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不过，很快我就想起了许多名字。我朋友的名字、我爸爸妈妈的名字……很多事情我都一点一点地想起来了。对了，我还想起有一位叫鲁巴恩克的美国人曾说过，有一群人乘坐宇宙飞船飞向了应许之地。就是这艘宇宙飞船吧?”
乔纳并没有听说过这位叫作鲁巴恩克的美国人。不过，既然女孩都这么说了，那么肯定是有这么一位人物存在了。
“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我自己的名字。”
“没关系，你已经回忆起很多事情了。肯定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谢谢您。又来了……那股牵引我的力量还在持续着。对了，叔叔。”女孩握着乔纳的手似乎比刚才稍稍用力了一些。
“怎么了?”
“为什么你好像知道我来了这里呢?”
“我知道?”
这时，乔纳感觉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不应该勉强女孩继续说下去，可女孩似乎太想说话了，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我一定是在去应许之地的路上，绕道来到了这里。”
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乔纳想。由于受到复制机的影响，女孩的传送未能进行彻底。
“为什么会绕路来到了这里呢?”
要不要和她解释复制机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说会让她觉得好理解一些呢，乔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女孩没有等乔纳的答案，而是继续说道：“我想，一定是神明为了让我和叔叔见面，才这么做的。叔叔，您多大年龄了?”
平常乔纳几乎不会想起自己的年龄。在宇宙飞船上每过一年便会举行一次正式的庆祝仪式，依据是地球上面年龄的计算方式。这么说来，乔纳已经二十九岁了。
乔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到了被人叫“叔叔”的年龄了。
“我大概……二十九岁了。”
“我……接下来应该还会再次‘跳跃’。这样的话，我就会比叔叔先到达应许之地。”
“是这么回事。”
女孩究竟想说什么，乔纳毫无头绪。
“叔叔你说过，你到达应许之地是在十年之后了对吧?”
“嗯。”
“那时候我就是二十三岁，而叔叔就是三十九岁了，对吧?叔叔，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对吧?”
女孩说的没错。接下来，女孩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那让我来做叔叔的新娘吧。”
听到女孩这么说，乔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似的。但并不是令人讨厌的感觉。反倒是一种喜悦，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这一切都极不真实。
突然之间，乔纳仿佛被空虚刺中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女孩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的身体似乎仍然有些不堪重负。
“如果我在应许之地等你的话，我们一定可以再见面的吧。”
“嗯，肯定的。”
“那到时候，让我嫁给叔叔好吗?”
“好的，一言为定。”
随后，女孩用她残留的力气紧紧握住了乔纳的手。乔纳有些吃惊，没想到女孩还这么有力气。
“太好了……”她喃喃自语。
乔纳不太相信女孩有那么喜欢自己。他虽然很开心，但心里还存有疑虑，他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嗯，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叔叔?”
“为什么你想嫁给我呢?十年之后，我的年纪就更大了。我们现在才刚刚认识，你还是少女的年纪，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女孩一脸淡淡的表情，靠着沙发说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原因或者理由的。我第一次见到叔叔的时候，就明白了神明为什么要安排我和叔叔见面。神明是这样说的，‘怎么样?我让你见到了一个好人吧。你很喜欢他吧?’就是这么回事。叔叔，你呢，你喜欢我吗?”
在刚刚见到这个女孩时，乔纳认为她应该是个如外表一般幼稚的孩子。不过，随着和女孩聊天的深入，乔纳越来越相信女孩其实是一位成熟优秀的女性。
女孩把乔纳问住了。他心里并没有不高兴。不过他觉得，如果老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正中了少女的下怀。还真是有些让人气恼。
“对于自己想嫁的那个人，你就一直叫‘叔叔’吗?”
听到这话，女孩耸耸肩，吐着舌头说道：“这个嘛，我是有点儿害羞呢。乔纳叔叔……你的名字，我可记得好好的呢。等我嫁给你之后，我会叫你的名字的。”
乔纳苦笑。
“我真的会叫你的名字哦。”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N-phone，“这个手表里面的翻译器有录音的功能吗?”
“嗯。它什么都会。你可以播放你想听的那部分。”
女孩抓起乔纳的手，将N-phone靠近自己的嘴边。她用手掌挡住嘴巴说了什么，然后将乔纳的手腕松开。
“我说了。所以，你放心吧。”
女孩用乔纳听不见的音量，对着N-phone将嫁给乔纳以后对乔纳的称呼说了一遍。乔纳伸出右手想要播放女孩刚刚说的内容。
“不要!”女孩将乔纳的手摁住，制止了他，“我在旁边的时候你不要听。答应我，我在的时候你别听。我会不好意思的。”
“那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听，对吗?所以你才对着有录音功能的N-phone讲话?”
女孩害羞地点点头说：“叔叔，你大概会笑的，因为觉得我很孩子气。”
“没有，我没这么想。我觉得你就是将要成为我妻子的那个人。”
当乔纳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太开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脸似乎又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看来，她身体状态会定期发生变化。乔纳握着女孩的手。只见女孩掌心又开始有小小的光点游走。
这大概就是传送不彻底的结果吧。
“好冷。”女孩说道。乔纳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女孩身上，又暖了暖女孩的手。
那个时候，乔纳已经有了预感。正如女孩所说，她不可能在这里生存下来。本来，这里就不是女孩所生活的地方。
如果复制机已经完成了，女孩是否就可能稳定地传送到“诺亚方舟号”上了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过是靠不住的猜测而已。现在，自己无法为女孩做任何事情吗?他希望女孩至少不要再痛苦下去了。
乔纳在N-phone上操作了一通。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想向艾伦汇报这件事情。可是，他目前只有这一个选择。
艾伦那边很快接通了：“乔纳?怎么了?”
“我到修理室来送复制机的零件了。”
“哦。那么快啊?”
“事实上，我想和那位指名我制作复制机零件的技术人员说几句话。”
“什么事情?是什么紧急情况吗?”
“嗯。有件事情想跟他说。”
“那么急吗?我想，现在对方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我想直接告诉他。是关于零件使用方面的注意事项。”
艾伦稍稍考虑了一下说：“我叫那位跟你联系。”挂断N-phone之后，女孩看起来似乎轻松多了。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已经不难受了吗?”
“嗯。现在感觉还可以。可是，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因为我又开始感受到那股牵引的力量了。”
“不过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我知道。我又要开始‘跳跃’了……”
“那你就没法儿成为我的新娘了。”
“我会在应许之地等着叔叔降落的。”
“现在，我们正做着很多准备……”
正在这时，N-phone响起了呼叫声。
“是乔纳·哈里森吗?我是复制机的技术人员，我叫罗伯特·罗根。是艾伦联系我的。请问，您有什么急事吗?”
“谢谢。我现在就在修理室那台机器旁边，我是过来送零件的。我想说的是关于那台复制机的事……复制机的电源还没关闭。然后，那台机器上……”
技术负责人罗伯特立刻表示，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说这件事啊。没关系的。因为复制机的试运行不能突然全部停止。所以我们设置了定时器，用定时器让它停下来。必须要让它慢慢冷却才行。现在，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你把零件放在那儿，直接回去就可以了。”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乔纳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复制机上闪烁的绿光突然全部消失了。整个修理室都暗淡下来。
复制机完全停止了。
乔纳慌忙找寻女孩的身影。
就在刚才，她还待在眼前的沙发上来着。
没有了复制机上面的绿光，只有紧急灯那微弱的红光照亮四周。
“喂，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罗伯特·罗根在N-phone那边询问着，乔纳却顾不上回答他。
无论是沙发还是沙发周围，都没有女孩的身影，唯有刚刚乔纳给女孩披上的外套落在了地板上。
罗伯特·罗根继续用N-phone呼叫着乔纳。
乔纳四下张望。他去刚刚他们离开修理室时移动到的地方看了看。随后，他又爬上了最初发现女孩的复制机的台面上。
到处都不见女孩的踪影。
乔纳想试着喊一喊女孩的名字。可是……乔纳还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呢，因为她还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
她到底在哪里呢?乔纳不死心地继续寻找着。然而结果始终一样，女孩无缘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呢?难道是……?
乔纳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由于定时器预定的时间已到，复制机被关掉了。而此时此刻，女孩的肉体还未能在这个场所固定住，所以就消散至别的地方去了……不对，应该是再次“跳跃”了吧。
不久之后，赶到现场的罗伯特·罗根发现了精神恍惚的乔纳。
乔纳的精神还没有恢复正常，当他得知罗伯特·罗根就是复制机的技术负责人之后，他威胁着要让罗伯特再度开启复制机。罗伯特不明白他的行为为何如此怪异。
乔纳表示，因为一个女孩出现在复制机上，随后又消失了。他还认为，如果把复制机再打开的话，一定能够救那位女孩。在他的坚持下，罗伯特·罗根再次启动了复制机。然而，什么都没有出现。精神几近错乱的乔纳当场崩溃，号啕大哭。
乔纳如今仍在制造工厂的角落里制造那些对精密度要求甚高的零件。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他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坚信，在到达应许之地之后，自己的技术对于开拓小组的一些重型机械的维修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那之后，乔纳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关于和女孩那段奇妙的相遇，他对非常亲近的几个人说起过。然而，谁也不相信他。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乔纳的白日梦。
跟女孩有关的痕迹全部都没有保存下来。乔纳曾想着N-phone里面会有他和女孩对话的录音，然而当他试着播放N-phone里的录音时，却发现那部分对话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然未能被录下来。
女孩对着N-phone说话时那副不想让乔纳听见的模样，突然又浮现在乔纳眼前。而他耳畔还清晰地回荡着那句话：
“我要成为叔叔的新娘。”
和女孩的相遇让自己的人生都改变了，乔纳心想。
有一段时间，乔纳也开始有些动摇，会不会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自己在修理室里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或者不是幻觉，而是被留在地球的人们的幽灵。
不过，在某个瞬间，他的想法变了。
那时，乔纳看到了应许之地的影像。星球的影像让乔纳坚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女孩已经抵达了那颗星球。并且，她一定在翘首期盼着乔纳的到来。
为了再见到那个女孩，乔纳的人生观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有一天，乔纳的N-phone接到了来自艾伦·诺斯伍德的电话。
“你给我的N-phone发送了应用软件吗?”
“咦?是什么东西?”
“一个日语的应用软件。录音里面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怎么听，都像是乔纳的声音呢。”
这事来得突然，以至于乔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对了，女孩小声地对着N-phone说话的时候，会不会触碰到了什么?之后他用N-phone跟艾伦联系过。如果是自己的话，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若是那个女孩……
说到日语的应用软件，谁会用这个呢?
“那……那个。说不好，有可能是的。”
“是吗?这样吧，我先把这个应用软件发回给你。”
难道是……乔纳看了看自己的N-phone，这才发现手机上原先装的日语应用软件已经不见了。乔纳停下手中的工作，立即重播了一遍录音。是女孩的声音。她的声音和翻译的声音同时传了出来。
当时的情形被清晰完整地再现。
乔纳不会再给任何人听这段录音了。他决定把它作为仅仅属于自己的东西。
女孩痛苦的声音。向乔纳撒娇的声音。深深依赖着乔纳的声音。
乔纳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这可不是什么白日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声音安静下来。随后变成了小声说话的声响。
乔纳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
“结婚之后，我就不会叫你叔叔了，”女孩说，“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你要等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才可以听哦。”
乔纳将音量调大。女孩的声音清楚地在他耳畔响起。
“——我可不会叫你叔叔什么的呢。因为，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乔纳。乔——纳。这样可以吗?
“乔纳!
“另外，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我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Miyuki。我的名字是MI—YU—KI。等我成为你的妻子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吧。”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乔纳顾不上拭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滴，只是默默地喃喃自语道：“MI—YU—KI。”
屏幕上显示出播放时间。
一共七十六分钟。
乔纳十分吃惊，仅仅七十六分钟便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