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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受够了那些办公桌。台球桌可招他喜欢多了。东西不会从桌子的边缘掉下去,四周还有好多便利的口袋,可以装糖和其他东西。他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把那些文件胡乱塞到里面,并开始桌球游戏[32]。他从来都懒得把那些文件再捡回来,他的经验告诉他,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绝不会写在纸上的,因为要紧的时候,人们会忙着大叫大嚷的。
他拿起笔,开始写字。
他在构思着自己的回忆录,刚刚才想好了题目:《拿着弓弩、渔竿和一头带球形把手的拐杖漫步安卡河边》。
“很少有人发觉,”他写道,“安卡河里有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鱼[33]。”
他扔下笔,气冲冲地穿过走廊,走进了院长的办公室。
“那究竟是什么?”他大嚷道。
院长跳了起来。
“那是,那是,那是一把吉他,校长。”院长说。当瑞克雷先生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匆忙向后倒退着。“我刚刚买的。”
“我看得见,也听得见,我就想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在练习,呃,弹重复乐段。”院长说。他把一块粗制滥造的木版画甩到瑞克雷先生面前,挡住自己。校长一把抓住画。
“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门》,”他读出上面的字,“‘三节基础课辰(程),十八节提升课辰带你走上演奏辰(成)功之路’。是吗?我倒是不讨厌吉他,舒心的曲调,五月清晨偶遇少女什么的,可那不叫‘演奏’,不过就是‘噪声’罢了。我说,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用大七度做经过音的E调五声音阶小过门?”院长说。
校长凝视着展开的书页。
“可这里说的是‘第一课:仙女的足迹’。”他说。
“嗯……嗯……嗯……我有点儿没有耐心。”他说。
“你并不精通音乐,院长,”瑞克雷先生说,“这是你的一个优点。为什么突然对音乐感兴趣了呢。你脚下是什么东西?”
院长低下头去。
“我还以为你长高了点儿呢,”瑞克雷先生说,“你站在几块木板上吗?”
“就是鞋底厚一点儿而已,”院长说,“就是……就是矮人发明的那种东西,我想……不知道……在我衣橱里找到的……园丁莫多说他觉得这有点儿像可丽饼。”
“这话从莫多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儿过了,但我觉得他说得对。”
“不,这是橡胶材质的……”院长沮丧地说。
“呃……打扰一下,校长……”
庶务长站在门口,他身后是一个长着大红脸的男人,正伸着脖子朝里面望。
“什么事,庶务长?”
“呃,这位先生有点儿事——”
“是关于您那只猴子的。”那人说。
瑞克雷先生神色飞扬了起来。
“哦,是吗?”
“很明显,呃,他偷……哦,不,拿走了这位先生马车上的几个轮子。”庶务长说。他看起来正处于情绪起伏的低落期。
“你确定是图书管理员干的?”校长说。
“胖胖的,红色毛发,老是说‘对头’的那个?”
“那确实是他。哦,天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瑞克雷先生说,“但是,你知道他们常说的话吗……一只五百磅重的猩猩想睡在哪儿就睡在哪儿。”
“但是一只三百磅重的猴子必须把我那操蛋的轮子还给我。”那人无动于衷地说,“如果你们不还我轮子,你们麻烦就大了。”
“麻烦?”瑞克雷先生说。
“是的。别以为你可以吓唬我。巫师可吓不到我。人人都知道有规定,巫师是不能用魔法来对付平民的。”那人把脸凑到了瑞克雷先生跟前,举起了拳头。
瑞克雷先生打了一个响指。一阵气流涌入,传来了“呱呱”声。
“我总认为那不过是个指导方针罢了,”他温和地说,“庶务长,把这只青蛙放到花圃里去,等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以后,给他十块。十块总行了吧,是吧?”
“呱呱。”青蛙急切地说。
“很好,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楼下传来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
“为什么我不认为,”瑞克雷先生对着所有人说,“那是问题的答案呢?”
仆人们在为午餐摆放餐具。这一般要花点儿工夫。因为巫师们很重视餐饮,会留下一大堆杯盘狼藉的残局,这些桌子永远都处于摆放、清洁和使用的状态。光是摆放餐具就得花很长时间了。每位巫师都需要九把刀、十三把叉、十二只勺子和一个捣槌,还有各式各样的酒杯。
巫师通常在距离下顿饭还很早的时间就来了。其实,他们经常会在适宜的时机出现,以便吃到上一顿饭的第二轮食物。
一位巫师现在就坐在那里。
“那是近代如尼文讲师,是吧?”
他两手都拿着刀。面前还摆着各种装盐、胡椒粉和芥末的罐子。还有蛋糕台、几个带盖碗的碟子。而他正在用力地拿刀敲击着这一切。
“他究竟要干什么?”瑞克雷先生说,“院长,你能不用脚打拍子吗?”
“哦,这倒是很啷啷上口。”院长说。
“是朗朗上口。”瑞克雷先生说。
教近代如尼文的讲师全神贯注地皱着眉。叉子在桌子上碰撞地叮当乱响,四处乱跳。一只勺子遭到侧击,像风车一般转动起来飞到空中,打在了庶务长的耳朵上。
“他究竟觉得自己在干什么?”
“真的好疼啊!”
巫师们聚拢在教近代如尼文的讲师四周。但他对此视而不见。汗水顺着他的胡子倾泻而下。
“他刚打破了调味瓶。”瑞克雷先生说。
“这会疼好几个小时的。”
“啊,是的,热辣辣的,像抹了芥末一样。”院长说。
“我会说热辣辣的,像是撒了一把盐一样。”资深数学家说。
瑞克雷先生直起身来。他举起了一只手。
“现在,有人打算说些什么‘我希望警卫别追上他’,是吧?”他说,“或者‘那可真无礼’,[34]或者我敢打赌你们正在想着该说些有关胡椒粉的什么愚蠢的俏皮话。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些大学教师和一群长着豌豆脑子的白痴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庶务长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紧张地说。
“这不是一个反问句。”瑞克雷先生从符文讲师手里夺过了刀。讲师还在继续敲击着空气,好一会儿才好像醒转过来。
“哦,您好,校长。有什么问题吗?”
“你刚才在干什么?”
讲师低头看着餐桌。
“他刚才省了音。”院长说。
“我才没有!”
瑞克雷先生皱了皱眉头。他是一个思想单纯、脸皮厚的人,行事风格雷厉风行,还不失幽默感,但他一点儿也不傻。他知道巫师们就像是风向标,或者是矿工们用来找瓦斯井的金丝雀一样。他们生来就被调到神秘的频率。如果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那就会发生在巫师的身上。他们似乎要面对这一切,或者从他们的高位上掉下去。
“为什么突然间人人都变得如此精通音乐?”他说,“当然,我是说最宽泛意义上的音乐。”他看着集结在一起的巫师,然后向地面望去。
“你们的鞋子上都有可丽饼!”
巫师们颇为惊奇地看着自己的鞋子。
“哎呀,我还以为我长高了点儿呢,”资深数学家说,“我还以为是吃芹菜的功劳。[35]”
“巫师应该穿的鞋是尖头鞋或者结实的宽靴子。”瑞克雷先生说。
“当一个人的鞋子变得可疑的时候,一定有些不对头的事情发生。”
“是可丽,可丽饼,”院长说,“上面有点儿尖尖的玩意儿……”
瑞克雷先生沉重地喘息着。
“当你的靴子自动变化的时候——”他咆哮道。
“就是有人在施展魔法吗?”
“哈哈,真好笑,资深数学家。”院长说。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瑞克雷先生用低沉而平静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们不全都闭嘴的话,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他将双手伸进衣袍兜里,在试了好几个兜之后,终于拿出了一个魔法测试仪来。他把它高高举起。幽冥大学里的背景魔法水平一直很高,但是小指针始终指向“正常”的标记。一般来说,都是如此。现在,指针在上面来回摆动,就像个节拍器一样。
瑞克雷先生将它举起来,好让人人都能看得见。
“这是什么?”他说。
“四四拍?”院长说。
“音乐不是魔法,”瑞克雷先生说,“别傻了。音乐只会发出拨弦声、击打声什么的……”
他停住了。
“有没有人有什么事应该告诉我的?”
巫师们紧张地挪动着他们穿蓝色麂皮绒鞋子的脚。
“哦,”资深数学家说,“昨天晚上,呃,的确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必须说,我们中的一些人恰巧路过那家破鼓酒馆……”
“真正的旅人,”近代如尼文讲师说,“真正的旅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任何时候,到特许烟酒店,饮一杯酒,并无不可。法律规定,你懂的。”
“那你是从哪儿旅行过来的?”瑞克雷先生问道。
“‘一串葡萄’店里。”
“就在拐角处是吧。”
“是的,可是我们……累了。”
“好了,好了,”瑞克雷先生用一种知道再用力扯着一根线就会让整件背心都拆掉的口吻说,“图书管理员那时跟你在一起吗?”
“哦,是的。”
“继续。”
“嗯,就是这种音乐声——”
“某种拨弦声。”资深数学家说。
“美妙的旋律在指引。”院长说。
“它是……”
“……一种……”
“……从某种角度来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