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我们得给我们所有人起一个名字。”
“辣他们要按人头给钱,志吗?”
“叫快乐的民谣歌手什么的,可能吧。”
“对——头!”
“戈罗德与戈罗德们?”
“哦,志吗?辣叫悬崖与悬崖们怎么样?”
“对对对——对头?”
“不。我们需要另外一类的名字,像我们的音乐一样。”
“那就叫戈罗德怎么样?一个不错的矮人名字。”
“不,要跟那个不一样。”
“银子,怎么样?”
“对——头!”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给自己起任何重金属的名字,戈罗德。”
“那什么才特别呢?我们是一群玩音乐的人。”
“名字很重要的。”
“那把吉他很特别。不如就叫‘有巴迪吉他的乐队’,怎么样?”
“对——头。”
“短一点儿的。”
“呃……”
整个宇宙都屏住了呼吸。
“摇滚乐队?”
“我喜欢。又短又有点儿脏兮兮的,像我一样。”
“对——头。”
“我们也该给我们的音乐想个名字。”
“我们迟早会想到的。”
瑞克雷先生环顾酒吧。
在房间另一侧的是自割喉咙迪布勒——安卡-摩波最引人注目的失败商人。他正在向别人兜售一根罪孽深重的热狗,这意味着他近来的那些必火的商业投资已经打了水漂了。迪布勒只有在其他生意都失败的时候才会卖香肠[39]。
他免费对着瑞克雷先生挥了挥手。
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的是鲨鱼嘴·柠檬,音乐家行会的招募专员之一,还有好几个伙伴,那些人对于音乐的显性知识只限于能敲击到的人类颅骨的数量。柠檬脸上坚毅的表情意味着他不是为了自身的健康而来的。行会官员通常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这表情透露着他是为了别人的健康而来,很可能是为了把别人的健康夺走。
瑞克雷先生神采飞扬。今天晚上可能比他预想的更精彩。
舞台旁边还有一张桌子。他刚才差点儿忽略了它,之后他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
那儿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孤身一个人。当然了,在破鼓酒馆看到年轻女子也是常事,没有同伴的年轻女子也不少见。她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找同伴的。
奇怪的是,尽管人们在板凳上都挤得满满当当了,她的周围却是空的。她身材苗条,颇有魅力,瑞克雷先生想。用假小子那话怎么说来着?腌猪腿还是什么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裙,就是那种健康的年轻女性会穿的,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患了肺结核一样的裙子。她的肩上还停着一只渡鸦。
她转过头来,看到了瑞克雷先生在看她,就消失不见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
毕竟他是个巫师。当她闪出他的视线时,瑞克雷先生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啊。是这样,他之前听过这些日子城里有牙仙出没。可能就是那九个牙仙之一吧。她们今天可能放假,像其他人一样。
桌子的震动令他向下望去。鼠之死神拿着一碗花生,匆匆跑过去了。
他回头看看巫师们。院长还在戴他的尖头帽。他脸上也有些微微发亮的东西。
“你看起来很热,院长。”瑞克雷先生说。
“哦,我既可爱又酷,校长,我向你保证。”院长说,一些黏糊糊的鼻涕从他的鼻子里渗了下来。
教近代如尼文的讲师满心怀疑,用力闻了闻。
“这儿有人在煮培根吗?”
“把帽子摘掉吧,院长,”瑞克雷先生说,“你会感觉好得多的。”
“我觉得闻起来更像是帕姆小姐的可转让情感之屋里的味道。”资深数学家说。大家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我只是凑巧路过一次罢了。”他快速地说。
“近代如尼文讲师,请你把院长的帽子摘掉,好吗?”瑞克雷先生说。
“我向您保证——”
帽子落下了。一个长长的、油腻腻的、形状跟帽子一样尖尖的东西往前倒了出来。
“院长,”瑞克雷先生最终开了腔,“你对你的头发都做了些什么?从前面看起来像长钉,后面,我的克拉奇啊,看起来像鸭子屁股。而且还都闪闪发光的。”
“猪油。闻着是培根的味道。”讲师说。
“是的,”瑞克雷先生说,“可那种植物的味道又是什么?”
“咕哝咕哝咕哝薰衣咕哝草咕哝。”院长满脸阴沉地说。
“你说什么,院长?”
“我是说,那是因为我加了薰衣草油,”院长大声地说,“我们不少人觉得这是个挺时兴的发型呢,真是多谢你了。校长,这是你的问题,你不了解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什么……你是说比我大七个月的你吗?”瑞克雷先生说。
这一次,院长迟疑了。
“我刚才说了什么?”他说。
“你有一直在吃干青蛙丸吗,老伙计?”瑞克雷先生说。
“当然没有啊,那是给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吃的!”院长说。
“啊,那麻烦可来了。”
幕布拉开了,或者说是,被磕磕巴巴地扯到了两边。
摇滚乐队在火把光中闪亮登场。
没有人鼓掌。话说回来,也没有人扔东西。据破鼓酒馆的标准来看,这无异于是衷心欢迎了。
瑞克雷先生看到了一个个子高高、满头卷发的年轻人握着一把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吉他,或者也可能是在打斗中用过的班卓琴。他旁边站着一个矮人,拿着一只战斗号角。后面是一个巨怪,两爪握槌儿,坐在一堆石头后面。另一侧是图书管理员,站在……瑞克雷先生俯过身去……好像是个钢琴骨架的前面,骨架稳稳地放在一堆啤酒桶上。
那个男孩儿似乎被观众的目光望得不知所措。
他说:“大家……好……呃……安卡-摩波……”
这些客套话好像已经耗尽了他的全身力气,他,开始演奏了。
这是一段简单的小旋律,如果你在街上碰巧听到,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它。之后加入了一连串的和弦,然后,瑞克雷先生发现,并不是旋律后面跟和弦,因为旋律一直都没断过。这根本不可能。没有吉他可以如此演奏。
矮人用号角吹出了一连串音符。巨怪打起了鼓点。图书管理员双手落在了琴键上,看得出来,他是随便放的。瑞克雷先生从未听过这样的喧闹声。
然后……然后……它变得不再是喧闹声。
它就像是年轻的矮人在高能量魔法楼里谈论的白光一般无厘头。他们说所有的颜色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白色,这对于瑞克雷先生而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因为人人都知道当你把所有的颜色都搅和在一起之后,你将满手都是绿褐色的污物,根本就不是白色的。但是现在,他好像隐隐约约懂了他们的意思。
这些噪声,乌七八糟的音乐,突然组合在一起之后,里面诞生了新的音乐。
院长的额发在颤动着。
整个人群都在舞动。
瑞克雷先生发觉自己的脚在打着拍子。他用另一只脚踩住了它。
然后,他看着巨怪带动着节奏,击打着石头直至墙面震动不已。图书管理员的手指在琴键上东突西跑,脚趾也是。吉他鸣响着、叫嚣着,唱出整首曲调。
巫师们在椅子上跳来跳去,手指在空中打着圈儿。
瑞克雷先生向庶务长俯过身去,冲他大叫。
“你说什么?”庶务长大声喊。
“我是说,除了你我之外,他们都疯了!”
“什么?”
“是音乐!”
“是的!这音乐太棒了!”庶务长一边高高挥动他瘦骨嶙峋的双手,一边说。
“那么,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没疯!”
瑞克雷先生重新坐了下去,拿出了他的魔法测试仪。它也在疯狂地震颤着,根本用不了。似乎它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魔法。
他用力地拿肘顶了顶庶务长。
“这不是魔法!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说得很对!”
瑞克雷先生感觉突然不会好好说话了。
“我是说太多了!”
“是的!”
瑞克雷先生叹了口气。
“到了你吃干青蛙丸的时候了吗?”
钢琴用力弹奏过久,冒出了烟来。图书管理员的双手在琴键上游走着,就像是女修道院中的卡姗纳达一样。
瑞克雷先生环顾四周。他感到很孤独。
还有一个人没有被音乐征服。鲨鱼嘴站起来了,还有他的两个同伴。
他们抽出了几根疙疙瘩瘩的大棒子。瑞克雷先生了解行会的法律。当然,法律是需要执行的。没有法律,你是无法好好管理一座城市的。这不是合法的音乐——如果有不合法的音乐出现的话,就是这样。尽管……他卷起了袖子,准备发射连珠火球,以防万一。
他们当中一个人丢下了棒子,砸到了自己的脚。另一个疯狂转身,好像有人在扇他耳光一样。鲨鱼嘴的帽子凹了,好像有人刚在他头上挥了一拳一样。
瑞克雷先生的一只眼中泪水汹涌,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牙仙女孩拔出了一把镰刀,柄按在鲨鱼嘴的头上。
校长是个很聪明的人,就是通常改变不了自己的思维轨迹。他现在弄不清楚镰刀是怎么回事,毕竟,草是没有牙齿的,于是,火球烧着了他自己的手指。再然后,他把手指塞进嘴里疯狂地吮着,突然,他意识到声音里好像有点儿什么。什么额外的东西。
“哦,不,”他说,此时,火球掉落到了地上,烧着了庶务长的靴子,“它是活的。”
他抓起啤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口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月亮照耀着克拉奇沙漠,在虚线周边的区域。虚线两旁得到的月光量是一模一样的。虽然像克雷特先生这样的人定会为此深感不满。
中士信步穿过练兵场上夯得实实的沙地。他停下脚步,坐了下来,拿出了一根方头雪茄。然后,又掏出了一根火柴,伸手下去,捅在沙地上的一个凸出物上,那个东西说话了:
晚上好。
“我想你应该受够了吧,嗯,士兵?”中士说。
受够什么了,中士?
“晒了两天太阳,不吃,不喝……我想你该渴得神志不清,要苦苦哀求我们把你挖出来了,是吗?”
是的,这里的确非常无聊。
“无聊?”
我想是的。
“无聊?我们可不是为了无聊!这是沙坑!这是恐怖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待上一天,你就应该是个……”中士偷偷看了看他手腕上写的字,“……胡言乱语的疯子了!我观察了你一整天了!你竟然一声呻吟都没有!我不能坐在我的……那个东西,就是你坐在里面,还有文件啊什么东西的……”
办公室。
“……工作,而你这样待在外面!我受不了!”
鲍·尼德尔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觉得该是示弱的时候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他说。
中士宽慰地松了一口气。
这可以帮助人们遗忘,不是吗?
“遗忘?人们可以遗忘一切,当他们被困在……呃……”
沙坑。
“是的!就是它!”
啊。您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介意我在这儿再待一天吗?
中士张开嘴正要回答,此时,德瑞格斯人在离此最近的沙丘上发起了攻击。
“音乐?”王公大人说,“哈。再跟我说说。”
他仰着身,似乎表明在认真听着。他是个绝佳的聆听者。他制造出一种精神吸力。人们对他侃侃而谈不过就是为了避免冷场。
此外,维第纳利大人,安卡-摩波的最高领导人,颇喜欢音乐。
人们猜测着哪种音乐能够投其所好。
极度正式的室内乐,可能,或者是,电闪雷鸣的歌剧配乐。
其实,他真正喜欢的那种音乐是那种从未有人演奏过的。在他看来,这会毁掉音乐本身,折磨它,把它卷到脱了水的皮肤上,上面还有死猫的残躯和一堆堆的被锤子击打成铁线和铁管的金属。它应当只被记录下来,停留在纸上,只是一排排的点点叉叉,整整齐齐地分布在五线之间。只有那时它才是纯洁的。当人们开始弹奏它的时候,腐化就开始了。最好只是静悄悄地坐在房间里,读着乐谱,除了墨水潦草的印记之外,你和作曲家的心灵之间再无任何障碍。一些满头大汗的肥胖男人来演奏它,耳朵里塞着头发的人的唾液从他们的双簧管的另一头滴落下来……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禁战栗,但是战栗的幅度不大,因为他是一个从来不走极端的人。
所以……
“然后怎么样了呢?”他说。
“然后他就开始唱歌,呀呀,大人。”加布林·迈克尔说。他是一名持证乞丐,也是非正式的线人。“一首关于‘巨大火球’的歌。”
王公大人扬起了一边眉毛。
“你说什么?”
“诸如此类的啦。我也听不清具体歌词,钢琴爆炸了。”
“啊?我想这应该把演奏都打断了吧。”
“不,那只猴子在钢琴的残骸上继续弹着,”加布林·迈克尔说,“人们站起来,开始欢呼,呀呀,舞蹈,还跺着脚,就好像脚下出现了成千上万只蟑螂一样。”
“你说音乐家行会来的人受伤了?”
“这非常奇怪。之后他们的脸色变得像床单一样白。至少,”加布林·迈克尔说想到了自己床铺的样子,更正了一下,“像某些床单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