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当“西灵”号终于不再下沉时,乘务员和游客们依然惊魂未定,全都吓得一言不发。哈里斯船长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
显而易见,渴海发生了塌陷。虽然这种事情并非难以置信,但在渴海的航行史上,这还是第一次。会出现这种陷阱,说明在月球的地表下,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塌方。而这塌方,或许正是“西灵”号那微乎其微的重量触发的。当帕特·哈里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他还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对乘客们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要他假装镇定,说什么“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五分钟后就可以继续上路”之类的,他实在是做不出来;但要让他把事情的严重性讲出来,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虽然迟早都要告诉他们真相,但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说为妙。
他盯着威尔金斯小姐的眼睛。她正站在船舱的尾部,也就是焦躁不安的乘客们的身后。尽管她脸色十分苍白,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他明白,他可以相信她、依靠她。他对她微微一笑,好让她放心。
“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停下来了。”他用一种轻松的、聊天似的口吻说道,“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我们遇到了一点儿小事故,只是……情况可能会比较糟糕。(有多糟糕?他暗暗地问着自己。好吧,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船体裂开了……如果真是这样,你还想实话实说,让大家更加痛苦吗?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不要只是在心里自问自答)我们碰上了月表塌陷——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称之为月震。请大家不要惊慌。就算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罗里斯空港也会很快派人来营救我们。威尔金斯小姐马上会为大家分发一些食品,我建议大家放松一下心情。至于我,呃,我有必要处理一些事情。”
他的这番话起了作用,乘客们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暂时放下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刚想回到控制台前,却发现有一位乘客点燃了一支香烟。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理解抽烟人的心情,他自己也很想抽上两口。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明白,如果责令那人熄灭香烟,刚才的那番安慰人心的话就算是白说了。所以,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眼睛,直到对方自觉地把烟掐灭,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帕特刚把无线电打开,就听见身后的乘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话来。当一群人同时开口时,即使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能猜出他们的心理状态。他听得出,有人很不满,有人很激动,甚至有人还挺开心——但是还好,似乎没有人特别紧张和害怕,更没有人惊慌失措。当然也有可能,夸夸其谈的人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巨大危险,而意识到的人则沉默不语。
老天知道,所以老天也沉默不语。他将无线电调谐器从这一头调到另一头,除了将他们层层掩埋的带电尘埃发出微弱的“噼噼啪啪”声之外,其他什么信号都没有。这在他意料之中。渴海中的尘埃真是要命的东西,由于金属含量很高,所以便成了天衣无缝的天然屏蔽场,不管是无线电波还是声波,都别想穿过这层尘埃。他想发出求救信号,但他就像被困在了井底,上面被羽毛塞了个严严实实,任凭他大喊大叫,外面的人什么也听不到。
他将无线电切换到高功率紧急状态上,以便在“月球坠毁”波段自动发出遇险信号。如果说有什么信号可以穿透屏蔽层的话,就要数这个最有希望了。人工呼叫罗里斯空港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会让乘客们更加不安。他打开信号接收器,设置在“西灵”号指定的频率上,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应答。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做基本没什么用。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也没有人能够与他们通话。对他们来说,这可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他没有继续想这种不幸的结局。尽管他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他仍然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他万分谨慎地检查了全部仪器和仪表。结果表明,除了船舱内的温度有些偏高,其他一切正常。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因为渴海里的尘埃就像一张厚厚的毛毯,把他们与寒冷的宇宙空间隔开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张毛毯到底有多厚,对“西灵”号产生的压力会有多大。“西灵”号的船体表面一定覆盖了成千上万吨的尘埃——要知道,在设计“西灵”号时,主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使其承受住来自内部的压力,而不是船体外部的压力。要是游轮下沉得太深,也许便会像蛋壳那样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