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 I dream of you
安格斯是爱之神,也是青春之神和梦之神。凡见到他的都爱他,无一例外。他们等他经过,请求他送一个爱梦,梦见将成为自己情人的男人或女人,他总是答应的,他从不拒绝。假如拦住他、请求他的人是女孩或女人,她会得到一个吻,这个吻会变成一只鸟,这只小鸟扇几下翅膀就消失在风中的某处,留下那些看见它的人如堕雾里,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当然,有很多人想占有他的心。尽管安格斯喜欢女人,却并没有一个女人能将他占为己有。女人们,当然,使尽浑身解数去诱惑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她们向在这方面足智多谋的老女人咨询,以得到她们掌握的秘密。她们得到了特别的处方——将药水抹在脸颊上、乳房上、心脏之上,她们要让安格斯坠入情网。可是这一切似乎毫无作用。安格斯总能识破这样的伎俩,当他发现她们正使用此等招数时,就躲避起来;他悄悄地溜走,逃离女人们的控制。那时,他就会大笑,他的笑声只会让那些女人更加心痛,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却无法拥有。
但是安格斯瞥见了他的爱,她根本无须任何诡计或任何药水就可以拿走他的灵魂,变成她的。这件事发生在晚上,当时安格斯一个人在他的房子里。天晚了。他的房间里一片黑暗,除了一点余火发出的微光。安格斯已经吃完了晚餐,准备在长椅上睡下,这长椅便是他的床,铺着磨得柔软的鹿皮,不会伤到皮肤;也有水獭皮,像它们所嬉游其中的水一样光滑,还有其他小动物的皮。
那天夜里,他睡着了,一个年轻女人进入了他的梦。对他来说,她是如此逼真,简直就像他醒着一样。他立刻被她极致的美所打动。但是比那还要多;他知道她就是那个他想与之长相厮守的女人。他伸出手想把她拉到床边,她却微笑着离他而去。
第二天早晨他醒了,长椅上的兽皮掉在了地上,早晨的冷空气包围着他。他环顾房间,希望看见晚上来到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但是没有她的迹象;没有一丝痕迹,没有一点儿影子。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被昨晚的美丽景象所打动,他清楚地记得,记得每一处可爱的细节。
门开了,负责给他做早餐的女人送来一碗食物和牛奶。她把它放在窗边后离开了,但安格斯没有碰食物。他望着窗外,渴望看见他梦见的女孩;但没有人。没有女孩。
那天晚上他又累又饿地上了床,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满脑子都是女孩的样子和她的夜访。“今晚你一定要来,”他低语,“这回你一定要留下来。”
她又来了,如同前一天的夜里,她像他记忆中一样美丽和诱人。他又伸出手,请求她到他的床边,虽然她待了一会儿并为他演奏音乐,却又一次拒绝到他身旁。
这样的事每个晚上都发生,每个白天安格斯都坐在树下,陷入沉思,思索如何才能说服这女孩和他在一起,成为他的妻子。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得到这样的惩罚;多数男人和多数的神都可以有真实的女人来爱他们,为什么他却只能拥有梦中的女人,一个女妖呢?
那些安格斯身边的人很快便因为他的厌食和思虑过度而惊慌失措。
“我们要请一个治疗师,”一个女人说,“我们一定要。我们不能允许他在我们眼前凋谢啊。我们不能对他的病坐视不管啊。”
一位治疗师来了。他把神像直接放在地上,看着安格斯,把手放在对方额头和胃上;他凝视安格斯的眼睛,倾听安格斯的呼吸声,但完全看不到疾病的迹象,他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说,“必须强迫他进食。”
但是安格斯不肯吃东西,即使吃,也吃得极少——勉强能维持生存。又请来了更多的治疗师,他们中有一些非常出色。这些治疗师能把断骨接到一起,能用敷料和草药驱走高烧,甚至能让濒临死亡的人起死回生。他们是杰出的人,却没有一个能杰出到诊断安格斯的病。他们一致同意把爱尔兰最好的治疗师请来,这人名叫冯格尼。他只要看看人的脸便能立刻说出他患了什么病,只要看看烟囱里冒出的烟便知道屋里有几个病人。他是一个天才。
冯格尼看了看安格斯,他倦怠地躺在床上。冯格尼马上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向安格斯俯下身耳语道:“你失恋了,你得了相思病。这就是你的问题。我看出来了。”
这个治疗师如此迅速地诊断出他的病,安格斯很吃惊,就痛快地承认了此事。他对冯格尼描述了梦中那女人的美貌和她演奏爱尔兰手鼓的精湛技艺。他说起她的音乐如何催他入梦;既催眠,又让他心碎,因为他知道白天到来时她就将离去。安格斯承认这一切时,冯格尼在一边点头。这和他所想到的完全吻合。他无所不知。
“必须请你的母亲过来,”他说,“我们需要和她谈谈,看看她是否知道这女孩是谁。”
波安来了,在一片浪花中,从她居住的河里升起。有人警告她说,她儿子的情况很危险。
“你怎么了?”她问,“他们告诉我,你因为某个女孩相思成灾。啊!你不再是十四岁了。”
安格斯转过脸去。他的母亲不理解他。
她看了看他的侍者:“他们想让我做什么呢?如果你不想吃东西,我也没办法让你吃啊。”
安格斯什么话也不对他母亲说,而周围的女人却问她能不能打听出那女孩是谁。
“我怎么打听?”波安烦躁地问,“有那么多女孩。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梦里拜访我的儿子。啊!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的父亲呢?这是他的事。达格达。那人就是他的父亲。”水动了动,激起一阵涟漪,她走了。
达格达被叫来。他穿过草地,他的胸前横着他的大棒,他乌黑的眼睛凝望着某处。他来时带着风,他走近时牛群都吓跑了。这就是那位父亲。
“嗯?”
“你的儿子,安格斯。你的儿子。”
“哦,是的。”
“他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但我们找不到她。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派人去找波特波,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符合安格斯描述的那个女孩。”
达格达抬头望着天空。“不容易啊。”他说。
“但是你必须找到。否则他要死了。”
达格达转过脸去;他在想别的事。
“他是你的儿子啊!”
“好吧。”
达格达走了,回到他自己的家中。他命令他的人去找波特波,问他能否找到那个女孩。他们去了。
“当然,”波特波说,“我很高兴能帮助达格达,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但是这个要求有些古怪,原谅我这么说。我们有什么呢?我们只有安格斯做的一些梦而已——或者,他说他做过的梦。根据我的经验,梦是不可靠的,而人们在梦中见到的情人,哦……这么说吧,我不怎么相信。远远不信。
“可是,达格达的请求是我不能轻慢的,我们看看能做什么吧。我得说,让我对我的那些仆人说,去找一个长得像……比如,比如,比如什么的女孩, 这可真让我有点害臊啊。这件事可能性很小,但是没办法啦。我试着帮帮忙吧,派一些人去找这个女孩。你知道,这片地区有很多漂亮女孩——她们每一个人肯定都能吸引安格斯。我们拭目以待吧。永远不要绝望。”
命令传下去,一小群人被派去寻找达格达信使所描述的那个女孩。他们询问路上遇到的行人;他们和田地里的农民攀谈;他们爬到树上,极目眺望那片土地。他们深入细致地搜索,过了大约一年,他们看见了她。
“她在那里,”信使对波特波说,“我们找到她了。她在贝尔龙湖。那便是她的所在。”
“嗯,我得说我非常高兴,”波特波说,“这是一个杰出的成绩,达格达肯定会喜出望外。安格斯听到此事也会感到宽慰。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吧。有时候现实没有幻想那么迷人,显然如此,但是我们不要悲观。去找安格斯吧,把他带到我这里。”
安格斯驾着达格达借给他的双轮马车,去往波特波那里。马车经过年轻女人的房前时,她们光着脚丫跑出来看他,他带来的风吹动了她们的发梢。他给每个人一个吻——这边,那边——他继续赶路,将那些人丢在身后;她们既兴高采烈又伤心欲绝,因为毕竟那只是惊鸿一瞥。那些他给了爱之礼物的人,将在那晚的梦中看见命定的爱;那些他给了青春之礼物的人,那天的脚步将无比轻快,岁月的羁绊将减轻不少。
旅行到了尽头,他来到波特波的住处,他将拜访的人在微笑着等候他。“嗨,安格斯,”波特波说,“亲爱的兄弟——算是兄弟吧。你来了。你的旅行到了终点。”
安格斯从马车上走下来。马匹热得满头大汗,鼻孔也张得老大。它们已走了很远的路。
“把这些马牵走吧。”波特波挥了挥手说道,“把马弄走!来,安格斯,跟我去你的住处。这里——瞧我们给你准备了什么。这么棒的长椅!今天晚上,一等你休息好,我们就庆祝一下吧。夜宴、食物,还有音乐、跳舞,假如你愿意。瞧。”
“我感激不尽,”安格斯说,“至于达格达,我的父亲……”
“他也会感激的,”波特波说,“是的,当然。达格达,我们需要他的感谢。由于他的那个大棒。我们当然不需要他的敌意。”
“但是我真正想做的是,”安格斯说,“你说那个女孩在这里,我就去找到她。我一直在等她呢。”
波特波笑了:“快了,别急,安格斯。快了,别急。眼下我们就想着痛快地吃喝玩乐上两三天吧。然后我们会带你去我的人指认的地方。那便是那个女孩将被找到的地方。”
安格斯很难再等了;他已经等了一年多——一年的梦想和渴望。“我现在就想见她。”他说。但是他太累了,没有力气争执。
“别。先大吃一顿,再去见那女孩吧。我们是这样打算的嘛。”
安格斯就寝了。漫长的旅行之后,他很疲倦,但是睡不着。既然现在离她如此之近,他害怕一旦睡去,那个女孩就不会来到他的梦中了。所以他睁着眼睛不肯睡,他盯着熏黑的草皮屋顶,这屋子是波特波亲自领他进来的。
那天下午安格斯正躺在屋中,突然看见他床前的单扇小窗后面有一张脸在看他。他吃了一惊:他被监视多久了?发现自己被窥探,难道不让人吃惊吗?他被这个发现弄得忐忑不安。
“你是谁?”他挑衅地问,“你在干什么?”
这人是波特波。“是我啊,”他说,“看看罢了。”
安格斯暗忖他是否可以信任他的拜访者,他告诉自己,既然波特波知道他是达格达的儿子,就不太可能背信弃义吧。因此他便继续躺在卧榻上,等到夜幕降临,他走出去加入坐在大桌边的波特波一伙儿,那桌子是由波特波摆在附近的一棵树下的。
波特波邀请了他的朋友,一群神和人,吵吵闹闹的。安格斯坐在桌首,挨着波特波。波特波给安格斯倒了一杯发酵果汁,又在他面前放了一盘肉。
波特波看着安格斯,他很感兴趣。“我得说你很执着,”他议论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像你一样去寻找一个人。了不起。我想爱情就是如此吧。它让人着魔。”他停了一下,“难以理解——至少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非要占有另外一个人呢?为什么?孤独?是这样吗?”
他没有给安格斯时间回答。“但是孤独很容易解决。看看所有这些转来转去的人吧。当周围有这么多人时,你怎么可能孤独呢?那么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孤独;一定不仅仅是——也许是某种向往,是的,就是这样——向往成为爱的那个人,钻进他的皮肤。奇怪。非常奇怪。然而请允许我发问,为什么男人希望以这种方式成为女人,女人希望以这种方式成为男人?是因为男人感觉他的世界缺失了什么吗,除非他找到那缺失的东西,否则他便不能完整,而那缺失的就是一个女人。是这样吗?”
客人们都沉默地观察波特波。每当他回答一个自己提出的问题时,他们都点头赞同。
安格斯开始发言。“是对美的追求,”他说,“这就是原因。我们——神和人——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地球上,我们知道它是美的。它是我们理解的少数事物之一——美;因为它就在那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发现它无处不在。我们需要美。它需要我们的爱。它就是这样。”
波特波盯着他:“我明白了。可是一旦你找到了那个女孩,又如何呢?你也许瞥见了人世间完美的美丽,又如何呢?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占有另一个人的美丽吗?你不能,你知道。”
聚集的人群听到这话,一起摇头表示赞同波特波。安格斯没有说话。为了表达对主人的礼貌,他会享用夜宴到最后一刻,但是他不必同意波特波说的每句话,即便那是对的。
波特波接着说:“你说人们为什么会想象美与善是统一的?你认为是这样吗?我不觉得。美可以与最骇人听闻的人性缺陷并存。尤其是虚荣。当然,当我们看见未被此等缺陷玷污的纯美时,我们显然觉得它是好的。”
他看着安格斯,安格斯接着去看那一排小神,他们正在啃牛骨头。他们微笑着回望他,示意他不如加入到他们的盛宴中。但是安格斯不想吃东西,他只想找到那个躲避他如此之久的女孩。一旦找到她,他就会进食。
波特波担心地说:“相思病真可怕啊,看看你吧!坐在那里却咽不下一口东西。”
安格斯垂下头:“对不起。食物对心不在焉的人来说真是难以下咽。”
波特波耸耸肩:“我希望这女孩别让你失望。我希望她不是一只野鸟或类似的什么。”
安格斯惊恐地说:“她是一个女孩。我见过她。”
“好吧,”波特波说,“抱歉,我不该说这个。”
夜宴到了尾声,波特波对安格斯建议:他们一起去那女孩被发现的地方。
“我们目前能做的是,”他说,“确认她就是那个人。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无法把她给你——你知道吧?”
安格斯点头说:“她肯定有父亲的。”
“一点儿不错,”波特波说,“父亲可不就是绊脚石嘛。有多少恋爱倒在了它的脚下?数不清。”他伸手拍了拍安格斯的肩,“可是不要担心。我有一种感觉,这件事可以解决。”
安格斯很想相信波特波,然而此刻他只有怀疑,这怀疑令他内心忧伤。不过他还是跟着波特波,走过这条小路,拐过那条小径。他们终于来到一个湖边,三群少女正聚在那里。安格斯像化石一样一动不动。他一直在寻找的女孩就在那里;她在那里,她令他的心跳停止。
波特波站在安格斯身边:“是那个女孩吗?那个?高个子的?”
安格斯已不能言语。这个女孩看上去比梦中的更加完美——五官更精致,头发更金黄,笑声更甜美。他想,我爱你爱得发狂,发狂; 他正想时,她转过头看见竟是他,她的脸红了。
波特波看见安格斯呆若木鸡的样子,一时间便没有对他说话,他不想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他俯身对他耳语道:“那是凯尔。埃索·安布埃尔的女儿。恐怕我无能为力了。”告诉安格斯这个消息让波特波很难过,但是他已经警告过他,结果可能会如此。
安格斯怏怏不乐地转身回家。波特波却没有回家;他一路径自赶去见达格达,向他汇报所发生的事情;他不放心让安格斯和父亲谈及这女孩,既然他从一开始就讨厌这么做并且不会改变态度。
“那女孩,”波特波说,“那个女孩。”
“怎么?”达格达说,他的心思却在别处。
“是父亲那一关。”波特波说。
“哦,是的。”
“一个无用的父亲是不会奔赴那里解决此事的,”波特波老练地说,他试探着,“但是像你这样的父亲,达格达,大家都知道你有助人之力,你会做点儿什么。”
“哦,是吗?”
“是的。你会去那里找当地人——艾里尔和梅德布,我想是——和他们谈谈。像你这样有良心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波特波话音落下,达格达简直无法拒绝此事了。他带去好大一帮人,随他一起和艾里尔谈判。结果艾里尔非常合作。达格达召他来,请求他把那个女孩交给自己,为了他的儿子安格斯。这个要求传到了女孩的父亲那里,结果他不合作的程度恰恰如同艾里尔合作的程度。
“当然不,”他说,“我是不会把我的女儿交给别人的,即使是安格斯也不行,当然不行。”
后来对她父亲的威胁奏效了,但是仍有一个难处:据称凯尔每隔一年就要变成野天鹅。不过,假如安格斯愿意,他可以去她将出现的湖边,他可以问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安格斯蹑手蹑脚地走到湖边,正是清晨,清新的空气散发着野花和青草的芬芳。头顶的天空开阔空寂,蓝得如水;他的脚下有田野和灌木、通往彼岸的土丘以及供人和牛走的小道。安格斯站在一张复杂的蜘蛛网面前,沾在上面的小水滴勾勒出它的轮廓,他用胸膛推倒挂着蛛网的支柱;他惊着了一只岩石上的野兔,野兔被吓得跳了起来;老鹰高高地在他头上盘旋,观察他,跟踪他,它们知道他是谁。于是他来到湖边,那儿游着几群天鹅,其中一只天鹅的颈项上戴着金链子,它比其他任何一只都要美丽。
安格斯站在岸边。他伸出手臂,它们就变成了翅膀,巨大的天鹅翅膀,白色的羽毛,他变成了天鹅。她看见了他,转动她的脖颈,那是天鹅常做的动作;而他飞向她。他们一起在水面上飞起,绕湖边飞了几圈。翅膀扑打的声音是他们的心跳之声,血管里的血流之声,生命之声!他们升高,飞走了,飞向北方,他们在一起,做情人,是天鹅情侣,也是男女恋人;安格斯——爱和梦的施予者,如今却是爱和梦的领受者。蓝天下,飞舞着他们的白色翅膀;他们走了,白云带走了他们,他们走了。
天鹅。雕塑家用青铜铸造了两只真实大小的天鹅,它们仿佛就要从长满青草的土丘上飞起。它们似乎在帮助彼此腾飞,翅尖相触,颈项前伸,体态流转,跃跃欲飞。加拿大小天鹅。雕塑后面,宽阔草坪的对面便是那座房子。
这房子最妙之处在于它的位置——就在湖边。夏季,绿树掩映,房屋若隐若现,从小镇那边走来的路人,往往一点儿也看不见房子——只见绿树和树叶后面银光闪闪的水面。
“小屋很重要的一点是,”建筑师说道,“应该尽量不引人注目。我们能达到的最好效果是,穿过树丛——瞧——它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一个惊喜。这是对周围环境的尊重。”
“是的。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是吧?”
塞恩转向她,她点头赞同。“只要不太小,”她说,“我需要光线。很足的光线。我不喜欢过于隐蔽的建筑,太阴暗了。黑暗。不要。”
建筑师向她保证会有光线——很足的光线。“你会有垂直落下的光线,除了从大窗射进的光线——很大的窗子——你还会有天窗射进来的光线。”
塞恩说:“垂直落下的光线非常美丽。”
建筑师点点头。“是的,”他停顿了一下说,“这地方会很棒的。相信我。你们将很幸福。”他祝福般地对他们微笑。但是他错了;他们住在那里并不幸福,因为小屋建成仅仅两个月后,在他们于小屋的第一个周末之旅,她便发现了他的风流事,在他们多伦多的房子里,在一个普通的星期六早晨。
她把那封信拿得远远的,就像是一件危险的物品,一个污染源。“这封信。”她说。
他坐在书桌边上,他翻阅藏书时总喜欢这么坐。他喜欢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读几页又把它放回去,再去拿另一本。
他从书本上抬起头。他的思绪迷失在别处,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在他眼里,她只是举着一张纸,而不是他犯罪的证据。
“真是一句很好的结束语啊,”他说,“听着,无人驾驶的火车向前冲去,旅客们全都起劲地歌唱。多好的结尾。你会想……”
“这封信,”她重复说,“我在你的上衣口袋里找东西。”
她觉得她不需要解释她是无意中发现了它;她并没有搜索证据。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她两分钟前还没有丝毫怀疑。
“在我的口袋里……”他开腔道,却没有把话说完。
她走向他,要递给他那封信,却没成功,她不小心把信掉在了地上。他把书放在桌子上,伸手去够那封信,结果把书从桌边撞到了地上,书的封面打开了。
他没去管那本书,把信拾了起来。他把信折起来塞进衬衫口袋。
“哦……”他开腔说。他的眼睛望着地面,没有去看她。
“我猜人们仍有写那种信的需要,”她说,“一封信像一个吻,不是吗?像一种爱的行为。一种你想保存的东西。”
她看着他。他面红耳赤。她注意到,他的领子上有一小块血斑,他早晨刮胡子时轻轻地划伤了自己。如果放在以前,他的血,他珍贵的血定会引起她的怜惜;现在却是反感。生理上的。
“你怎么能?”她的声音如同耳语,他或许都听不见,“你怎么能?塞恩……”
他无言以对。他不能看她,她发现了这一点。
“你本应是某种天主教徒吧。”
这话很幼稚,却是首先浮现在她脑海里的话,呼唤上帝,威胁他——这就是她想做的。她没有别的武器。教会、政权、忠诚,每一个都能表达自己对恶行的义愤。这些东西使人们在任何事情面前都可以不离不弃,当我们知道我们一无所有,没有爱时,我们便绝望地乞灵于它们。
他警觉地抬着头:“那件事和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她转身走了出去。她走到厨房,打开一个抽屉,又砰地关上——毫无意义的行为,我们不知所措时的盲目冲动,却又是逃离心中恐惧的必要举动。那个女孩,只有二十三岁吧。是她——他工作室的助手。当然是她。
她离开厨房,走进大厅。她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仍是早春时节,北方吹来一股冷风;昨天就起风了,今天风还在吹。他们说,明天风将来自南方,从美国来的暖风,会吹进加拿大。
她的车远远地停在街道的那边。这是个星期六,人们把车停在了房子旁边,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那些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路尽头购物,商店门口没有车位了。她总是嫌恶他们,但他们和她有什么不同呢,她告诉自己:我们所嫌恶的每个人在根本上和我们是一样的。
她开车去姐姐家;泪眼婆娑地危险驾驶,差一点儿在哈保德路的转角处撞上一名男子,她对他示意是她的错,她不是存心要撞死他;他对她大吼大叫,脸却因为愤怒而扭曲。因为我们对彼此残忍,她想。
她的姐姐伊摩根在家。“我正要出去……”她说着,又停了下来,“出什么事了吧?哦,上帝,出事了。有人死了?”
她想,下面的六个月,真像死亡;这样的收场。她没有再回自己的家,只是派她姐姐去取她的财物。他们通过几次电话——简洁地讨论实际的问题。他没有请求她回来,他只是说:“唉,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是,假如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她原本指望他请求她回来,她便有拒绝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她想:他很有自尊,他总是如此。当然还有那个女孩;他有她了。
一贯慷慨的姐姐收留了她。她们并没有明说此事;她既然来了,留下来也是自然的事。房间是足够的;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她的小房子有四间卧室,后面另有一个伸出去的玻璃花园房。光线透过花园里的树叶,成了绿色,照进屋内——一种有纹路的、令人平静的光。她喜欢晚上坐在那里读书,而伊摩根则过着她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伊摩根每星期和一群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打两次桥牌。别的晚上,她去参加各种会议:为阅读项目筹款的识读基金会的;审査开发计划的环保压力社团的;还有一些隐秘的帮助难民和政治犯的事业。他们组织了一个救助链,链条的最末端就是那些真正的苦难,监狱里的囚犯。“这世界真是残酷,”伊摩根说,“我们这里看不到那些。我们是幸运的。但是……”
“是的。你说得对。”
伊摩根叹了口气:“而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再举行一次慈善早餐会。”
“那也不错。”
“我深感内疚,”伊摩根接着说,“深感无助。”
“你不用这样。”
她本可以投入到伊摩根的世界里,却并没有。它需要付出和信仰——这些品质她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她和他在一起时,她相信;他们相信他们一起生活的世界;如今这些不存在了。
她久久地想他,反复地回忆他们关系中不正常之处,从最开始的时候想起。一定有谎言——他怎么可以对她撒谎?工作午餐一定是社交性的,一定有幽会;周末他去蒙特利尔时劝她不要和他一起去。“一次乏味的图片拍摄,仅此而已。你会觉得无聊极了。待在家里更好。”谎言,全是谎言。
她时不时看见杂志上他的作品——他是国内甚至整个北美最成功的摄影师之一,确实。这件事发生了,她迅速地翻着杂志,因为那些图片太令人心痛。这就是他的眼睛所看到的,她想。这是他,正在看着这个世界。
“这些天你找个工作吧,”伊摩根说,“我不想干涉你——你知道的——但你总不能无所事事。没有人能无所事事。”
“我有足够的钱。”
“不是钱的问题。不是。是……好吧,我不该说,你总不能傻坐着什么也不做。你总要多多少少把握你自己的生活吧?”
这些话让她流泪了,那么多的泪水,伊摩根为此自责,尽力去安慰她。讨论到最后,她终于同意了伊摩根的话,为了重整生活,她能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治疗师。
“我知道听上去有些自我放纵,”伊摩根说,“但是去看某个人确实可以帮你摆脱那样的事。它……它能清理脑子。真的。”
“找谁呢?”
“有一个住在合并区的医师。我知道不少人找过他。他们深信他,真的。”
她同意至少试一试。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去看治疗师;这是别人做的事——神经质的人,不能应付自己生活的人。整天闲坐的人。我,她想。
“嘿,我去了,”她对伊摩根说,“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人。为我骄傲吗?”
“是的,确实。需要些勇气才能去呢。是的,我为你骄傲。”
她呵呵笑了。“非常简单。时间过得快极了。”她停住。伊摩根正在写一个名单,会议的名单,或者是关于某个事业要写信给他们的名单,或者是抨击某个当地政客的方案。有许多的名单。“你见过他吗?”
“从没见过。”伊摩根回答道。
“他挺迷人的。不是长络腮胡的老古板——我原本以为是那样——却是一个年轻人,健壮,有活力。”
“很好。”
“他的眼睛……眼睛里有什么。真的不同寻常。智慧——真的智慧——却有些调皮。”
“性感?”
“性感极了。”
伊摩根从她的名单上抬起头。她把铅笔放在桌上。“别,”她说,“千方别。”
“别什么?”
“你非常清楚我的意思。别爱上你的治疗师。首要原则。”
她呵呵笑了:“我没这意思。一点儿都没有。我只是向你描述他,仅此而已。”
她告诉伊摩根那天的事。她说,一开始当她告诉治疗师那件事时她哭了,而他坐在那里点头。过去他听到过多少次那样的事?可能每秒钟都有病人说出同样的故事吧。爱和它带来的失望是治疗师这类人的面包与黄油。
但他对她说道:“我想告诉你,我的治疗办法相当兼容并蓄。我是心理师,你知道,但是我无须对每个人都用同样的办法,而我也拿不准心理分析是否是你目前想要或需要的。我经常使用的——很多人认为它非常有帮助——是释梦。我们来瞧瞧梦,看看梦想告诉我们些什么。你听说过吗?”
“一点点。”她有一个朋友正在写关于弗洛伊德理论的论文,她曾提到过。看上去挺合理;梦能告诉我们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当然,她从没意识到这是一个特别革命性的洞见。
他接着说:“我对清醒的梦尤其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入手。你曾做过清醒的梦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清醒的梦。”
“很简单,真的,它和你平常的梦不一样。在正常的梦里,发生的事对你来说是真切的。你那时的体验和现实生活的体验没有不同;至少做梦时,发生的事对你来说就是真的。所以噩梦才会如此可怕——它是正在发生的真事。”
她的目光越过他移向窗外。天空之下,树叶在微风中摇动;空中飘着朵朵白云。窗台上落了一只小鸟,细腿在油漆上滑行,不一会儿他就飞走了。他也在看。
他又转向她说:“清醒的梦相当不同。在清醒的梦里,你知道自己在做梦。是的,你知道。你知道它是一个梦,这给了你很大的力量,因为你能控制事情的发展。你曾做过这样的梦吗?”
她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她有过,只是不知道它的名称而已。有过清醒的梦——经常。
“飞。”
他感兴趣地问:“哦?”
“我做梦,梦见我能飞——我想很多人都做过吧,不是吗?当时我便知道它只是梦而已,但是我仍在飞。我想我认为我仍能飞,因为它是梦。”
他显得很满意:“就是它。这表明你是一个好的对象。”
“什么东西的好对象?”
他把身体向前倾了倾,从桌上拿起一枚回形针。他把它拉直了。“我们可以用你的梦来帮助你。”他说。
她遇上了他的目光,又躲开了。她坐的椅子靠墙,她轻轻掉转脖子就看见头顶上那加了框的执照。还有一份发黄的剪报,是关于长跑比赛的一次胜利的。也有照片,老照片。棕褐色的,黑白的。有一张吸引了她——港口外,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男孩,他们的后面有一艘轮船作背景,那是很久以前的。很久以前。女人搂着男孩的肩在微笑,男孩看着旁边镜头外的某样东西。这是哪里?她看见下面的铅笔题字:哈利法克斯,1934。这么久以前。她又看了看他。他在观察她;他有友善的眼睛,她想。他非常友善。
他们认可了这个治疗方案。下面的几周里,她每周去他那里四次,他们一起看看治疗的进展。他让她一醒来就立刻记下她能想起来的这类梦。他们将讨论这些梦和其他的事情。“我们试着看看吧,”他说,“你要放松些。别担心。”
她记得几个梦,写在了笔记本上。她告诉他:“我正在烧煮什么。那是一个很大的厨房,有点像我姐姐家的厨房。有人要来吃饭——是伊摩根的一个朋友,我想是。我把什么东西溅到了桌子上。恐怕就是这样。”
虽然只是片段,他却显得很感兴趣,不过他们没有讨论。下一次治疗时她说:“我梦见了我的丈夫。”
他说:“不是清醒的梦吧?”
她低头看着地面。她感到羞愧。“不是,我想不是的。他在房子里——伊摩根的房子——我告诉他,他不应该待在那里。他不理睬我。他在摆弄什么东西,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就是不理我,我非常生气。”
他对此兴致勃勃,他们就讨论了许久。他说,这很重要,因为她丈夫的离开加速了这场危机,对她来说——这没有疑问,不是吗?——所以他在梦中的出现意义重大。她对他的情绪终于表达出来了——被抛弃的痛苦,气愤的反应——所有一切都再正常不过,表达出来是健康的。“它是一种释放,”他说,“说明你还活着。”
但他转而对她说:“我们有其他的事要做——它比仅仅分析这样意思明显的梦要有用得多。你必须在梦里和你的丈夫交流。我要你尽量去做一个关于他的清醒的梦。”
“可是我怎么能规定自己要做什么梦啊。”
“哦,你可以。我们对建议是很开放的。告诉你自己我将要梦到他,我会知道它是一个梦 。告诉你自己。试一试。”
“我应该做什么呢?假如我能控制梦,我应该做什么?飞吗?”
他笑着说:“不是的。我觉得你应该让他对你说抱歉。让他在梦里对你说。”
她沉默着。她坐了一会儿,感觉到眼泪涌了上来。他没有说过抱歉。我如此爱他,我以为他爱我。但是他伤害了我,伤害了我。他却没有说抱歉。一次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他说:“试一试。”
开始没有成功。上床之前她命令自己做梦并且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她的梦都是正常的梦——意识不到平时那个自我,那个清醒的自我。她告诉他她失败了,但他说:“坚持。只要坚持。”一星期以后,她做了一个清醒的梦,而梦里的治疗方法正是她意愿中的。他在梦里,这回手里拿着相机,站在她面前。她知道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可以让梦里的他做她所希望的事。但是他没有说话,她的困惑油然而生。
“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治疗师说,“坚持。”
什么也没有,然后一个生动的梦到来了,而且是清醒的梦。这一次治疗师也在梦里,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让他做你想让他做的事。”他对她耳语道。
她看着她的丈夫。“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抱歉?”她说,“你毁了……你毁了一切。”她差点掉下眼泪。她发现自己可以忍住不哭;她能控制。
她的丈夫目光低垂。“我非常抱歉,”他说,“从一开始我就很抱歉。我不过是个男人啊。”
她转向治疗师。“你听见了吗?”她喜悦地说,“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不过是个男人。”
“我也是。”治疗师说。然后,他出人意料地飞了起来。
下一次治疗时,她和他说了这个梦。他认真地听,听到他飞翔时笑了起来。
“我要暂且搁下这件事,”他说,“我要离开四个星期,去温哥华培训。等我回来后你再来见我,不过在此期间我要你思考这梦里所发生的事,让它在你的脑海里扎根。让它做自己的事吧。”
以后的那些天她心情不好,原来她是想念治疗了。“依赖,”伊摩根说,“你可要小心啦。”
她努力去想别的事情。她去参加伊摩根的一些会议,回来后却沮丧得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错误,那么多苦难,但她心中却无法产生像她姐姐那样能清楚体会到的愤怒。有时候她溜出会场,去晚间营业的书店,边喝咖啡边翻阅图书。她又开始阅读了,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她想,我的情况在变好。
她又梦见了她的丈夫。这个梦尽管不清醒却非常生动,她透过某种窗子看着他。他站在玻璃的另一边,她打开窗子,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他哭了。“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他说,“可是我不敢说。”
那天这个梦萦绕着她,她把它记了下来,想等治疗师从温哥华回来后讨论。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她写道。
她发现自己现在对他的事好奇起来。她搬出后,那个女孩搬进来和他同住了吗?他们同居了吗?在她和他一起选定和装修的房子里?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有一个下午,她在她家所在的城区开车——以前她总是回避——她想,我只要在下个路口向右转,沿着那条街就到我们住的房子了。 她减速。十字路口快要到了;她后面的车不耐烦地绕过并超了她的车。这名体格结实的司机一边粗鲁地看着她,一边自言自语。她没有理会他。
她已经到了十字路口,她转了弯。车很顺从地拐了弯,沿着那条街,向前。她在半个街区之外停下,在那里她能看见他们的房子。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应该在家。假如她坐在车里等着,也许可以看到他出来,或许和那个女孩一起出来,在街道上散步。她的心跳加快,但是她已经决定了。
她打开收音机。车停在树荫处,车内仍是暖的,天气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季节。她在听收音机。政治家们在讨论;他们争吵,指责对方不诚实不守信。她调到音乐台,宁静的音乐,古典而节制。
她看了看手表,四点了。他经常在快五点时出门。他的散步习惯很有规律,他说像伊曼努尔·康德一样;就像柯尼斯堡的伊曼努尔·康德。她闭上眼睛,感到昏昏欲睡。
既然她在这里,她可不想睡着,她在与瞌睡作斗争。可是她困了,睡眠像毯子一样包裹了她,她坠入了梦乡。她做了同样的梦;他站在她面前,她透过窗子看着他。我在做梦,她想。这是一个梦。我在车里,这是一个梦。
她睁开眼睛,他透过车窗看着她。他站在车外,透过车窗看她。
她摸索车窗的开关。她甚至想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窗子被摇了下来。
他把手伸给她,透过窗子。
“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他说,“可是我不敢说。”
她开始啜泣。他也是。他们眼含释然、悲伤和宽恕的泪水。
他会来到我的身边吗,梦神安格斯?
穿过夜之灯,悄悄地,来吧,
乘我沉睡之时,喜出望外地,来吧,
乘我困倦欲眠之时,来吧,
他会来到我的身边吗,梦神安格斯?
他会来的,我亲爱的;他定会在那个时刻到来;
你会在窗边看见他,我亲爱的,
他会在那儿——他总在那儿。
我会看见环绕在他头顶的小鸟吗?
小鸟便是他的吻。
我要相信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被改变吗?
会被发现他神奇的那人所改变,
哪怕是自认为无爱的人,我要这样想吗?
是的,你定要那样想,就是那样,
当安格斯来到你身边时;我保证,
我保证是那样。
他会带给我某种解脱,某种理解吗?
他会让我心碎吗?
他会向我显示我的爱情吗?
他会给我心灵的满足,终结悲伤吗?
他会为我做那些吗?他会做吗?
梦神安格斯会做的,我亲爱的,
他会做那些;你现在就睡吧;
因为梦神安格斯轻轻掠过石楠树,
他唇上的名字便是你的名字啊,
他带来的礼物便是给你的啊;
这是真的,我亲爱的,它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