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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件事情都是从某个地方开始的,虽然很多物理学家对此持有异议。
但是人嘛,其实都隐隐约约对万事的开端抱有疑问。他们不知道扫雪车司机是怎么开始扫雪的,也不知道编纂字典的人该从哪里查单词。但是大家总觉得能够在扭曲、纠结又松散的时空之网中找到一个点,某个比喻意义上的手指会表示:这里,就是这里,这个点就是万事万物的开端……
刺客行会招收了茗时先生,于是某个事情开始了。茗时先生对于事物的看法很与众不同,其中非常不同的一点在于,他把别人都当作物品。(后来道尼爵爷说:“他早年失去双亲,我们很同情他。但是现在再想想,我们当初该仔细追究这个情况才是。”)
很早以前,最古老的故事讲来讲去都是和血有关的,但大家把这一点都忘记了。后来人们把关于血的部分剔除,好让孩子们能够接受,其实是让那些不得不给小孩讲故事的大人接受(孩子们总的来说还挺喜欢血的,只要是该流血的人流血就行[1]),然后他们就想,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呢?
在更早的时候,某个在最幽深森林深处的最深黑洞穴里的东西想:那些东西是什么?我得看着点……
而在更早、更早的时候,碟形世界才刚刚成形,被巨龟阿图因和四头大象驮着在宇宙各处游荡。
它四处游荡的时候,就好像盲人在遍布蜘蛛网的房子里乱窜一样,搅得满身都是高度专一化的时空线,这些时空线一碰到历史就想在其中衍生下去,结果把历史扩展破坏折腾一番,形成了新的形状。
当然也可能不是这样的。哲学家两趾泰罗将一切交替假设情况总结为:“该死,事情总会发生。”
幽冥大学的众高级巫师集体起立看着房门。
关门的那个人肯定是希望门一直关闭,因为有好多块木板被几十个钉子交错钉在门框上。直到今天早上,这扇门都藏在一个大书柜后面。
“这里有个标记,瑞克雷,”院长说,“我觉得你肯定看过了,是吧?这个标记是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打开这扇门’?”
“我当然看过了,”瑞克雷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想打开它?”
“呃……为什么?”讲师操着一口近代如尼文问道。
“当然是为了搞清楚为什么要关上啊。”[2]
大学的园丁兼勤杂工矮人莫多拿着撬棍站在旁边,瑞克雷示意他动手。
“去吧,小子。”
园丁行了个礼:“好嘞,先生。”
在一片分崩离析的木头碎片中,瑞克雷说:“按图纸来看这里该是个浴室。浴室没什么可怕的。众神在上,我可想要个浴室了。我受够了跟你们一起挤淋浴,一点都不卫生,会得病。我爸跟我说过,跟别人一起洗澡,疣子怪就会拎着他的小包缠上你。”
“疣子怪跟牙仙是一类的吗?”院长不无讽刺地问。
“我是负责人,所以我要独立浴室,”瑞克雷坚持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一定要有一间独立浴室,这是我的圣猪节礼物,明白吗?”
这就是事情开端的问题所在,真的。你不能像对待时间一样对待神秘学领域,因为有时候原因还没有出现,你就已经看到后果了。
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银铃似的丁零丁零声。
校长发号施令的同时,苏珊·斯托-赫里特正坐在床上点着蜡烛读书。
窗户上结着霜花。
她喜欢晚上读书。孩子们都睡了之后,她就没什么事情了。盖特夫人虽然是给苏珊开工资的人,但可悲的是她完全不敢使唤苏珊干任何事情。
倒不是说工资有多重要,重点在于,要独立,要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当家庭教师当然是像样的工作。唯一的问题在于,雇主发现了苏珊是女公爵。当时情况真的很尴尬,都要怪盖特夫人那本书,那是一本很薄的书,里面写着很大的手写体字,书的硬壳封面晃荡着快掉了。盖特夫妇差点要对苏珊行屈膝礼,苏珊赶紧拦住了。
烛光闪了一下,苏珊转过头。
蜡烛的火焰几乎变成水平状,仿佛被风吹动了一样。
她抬起头,窗帘翻滚不已,窗户——
——咣当一声自己开了。
但是没有风。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风。
她脑海中出现一幅图景:一个红色的球……雪的气味……然后这些东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牙?”苏珊大声说,“又是牙?”
她眨眨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户如她所料的一样,紧紧地关上了。窗帘安静地垂着。蜡烛的火焰若无其事地竖着。唉,真是的,又来了。没完没了啊。明明一切顺利来着……
“嘟珊?”
她抬起头。门开了,一个小孩子穿着睡衣光脚站在那儿。
她叹了口气:“怎么了,泰拉?”
“我怕地下室的内个怪物,嘟珊。它要吃了我。”
苏珊合上书,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
“泰拉,关于装可爱,我怎么说来着?”她说。
小女孩回答:“你说,不准装可爱。你说过故意咬字不清该被绞死,还说我这样说话只是为了引人注意。”
“很好。那么这一次是什么怪物?”
“很大,有很多毛,还有内个——”
苏珊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道:“嗯?”
“——还有八只胳膊。”泰拉赶紧纠正。
“什么,又是它?很好。”
她下床穿上睡袍。泰拉在看着她,小姑娘表现得非常冷静。它们又回来了——不是说地下室的怪物。怪物真是见惯不怪了。但是她现在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回忆未来的情景。
她摇摇头。不管你跑多远,最终还是会被自己抓住。
但是怪物就简单多了,她知道怎么对付怪物。她捡起儿童房里的拨火棍下了楼,泰拉跟在她身后。
盖特夫妇正在开晚宴,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她爬过去的时候,门忽然开了,黄色的光线透出来,有人说:“哈,老天,这儿有个穿睡衣的小妞,还拿了个棍儿!”
她在一片光亮中看到几个人影,然后看清了盖特夫人那张焦虑的脸。
“苏珊?呃……你在干什么?”
苏珊看了看拨火棍,又看了看女主人:“泰拉说她害怕地下室的怪物,盖特夫人。”
“你要拿棍子去打怪物?”某个客人说道。周围有股很浓的白兰地和雪茄味。
“是的。”苏珊回答。
“苏珊是我们的家庭教师,”盖特夫人说,“嗯……我跟各位说过。”
餐厅里众人的脸色一变,大家露出愉快而尊敬的样子。
“她可以用拨火棍打败怪物?”有人问。
“真是个好主意啊,”另一个人说,“小孩总担心地下室有怪物,你拿个棍子进去乒乒乓乓一顿折腾,孩子听了就觉得怪物跑了。好主意啊。这姑娘真聪明,真现代。”
“是这样的吗,苏珊?”盖特夫人十分不安地问。
“是的,盖特夫人。”苏珊很听话地回答。
“空眼爱奥在上,我可得认真看看!小妞揍怪物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夫人身后的一个人说。接着传来一阵丝绸摩擦的声音,雪茄烟雾腾起,与此同时前来赴宴的人纷纷从餐厅里跑出来。
苏珊叹了口气,沿着楼梯走下地窖,泰拉一本正经地坐在楼梯顶端,双手抱着膝盖。
门打开又关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又是一阵骇人的尖叫。一个女人吓晕了,还有个男的吓得烟卷都掉了。
“别担心,没事的,”泰拉冷静地说,“苏珊能打赢。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地窖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呼呼呼的声响,最后好像是冒泡的声音。
苏珊打开门,拨火棍弯成了直角。众人紧张地欢呼起来。
“干得好,”其中一人说,“逻辑想象非常丰富。还把拨火棍弄弯,真是太聪明了。小姑娘,现在你不怕了吧?”
“不怕了。”泰拉回答。
“逻辑想象非常、非常丰富。”
“苏珊说不要怕,要愤怒。”泰拉说。
“呃,谢谢你,苏珊。”盖特夫人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了,“还有,呃,杰弗里爵士,现在我们回客厅——我是说,回画室吧——”
于是他们回大厅继续开宴会。关门之前,苏珊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特别有说服力,她居然把拨火棍弯成那样——”
她等了一会儿。
“他们都走了吗,泰拉?”
“都走了,苏珊。”
“很好。”苏珊回到地窖里,把一个长着八条腿的长毛大家伙拖出来。她拖着这玩意儿爬上楼梯,又顺着走廊来到后院,然后一脚把它踢出去。天亮前这东西就会蒸发殆尽。
“我们就是这样对付怪物的。”她说。
泰拉认真看着。
“现在你该睡觉了,小姑娘。”苏珊说着拉起泰拉。
“今晚我能把那个拨火棍拿到我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