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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苏珊把她抱上楼的时候,小姑娘睡意蒙眬地说:“它只杀死怪物,对不对?”
“对,”苏珊回答,“杀死各种怪物。”
泰拉的床在她哥哥的床旁边,苏珊把她放回床上,然后把拨火棍靠在玩具柜旁边。
拨火棍是某种常见金属做成的,有个黄铜把手。苏珊觉得自己很想用这棍子痛揍前任家庭教师一顿。
“晚安。”
“晚安。”
她也回到自己的小卧室睡了,临睡前还不忘怀疑地盯着窗帘。
当然,她可以说刚才是眼花了,但是那样安慰自己真的很愚蠢。不过她已经差不多当了两年普通人了,在现实世界里认真生活着,不再回忆未来什么的……
也许她只是做梦吧(但梦也有可能是真的)。
蜡烛上有一条长长的烛泪,说明刚才确实吹风了,苏珊硬是假装没看见。
就在苏珊努力睡着的时候,道尼爵爷正在书房里处理文件。
道尼爵爷是一位刺客。或者,准确来说,道尼爵爷乃是刺客——加粗体很重要。他绝不是那种谋财害命的小杂鱼,他是一位绅士,偶尔为其他绅士提供咨询服务,并收取费用,剔除深埋在生活这块棉花糖中的瘆人小刀片。
刺客行会的成员皆认为自己是文明人,喜好音乐、美食和文学。他们深谙人命的价值。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可以将人命的价值精确到一毫一厘。
道尼爵爷的书房镶着橡木护壁板,还铺着厚厚的地毯。书房里的家具很旧也挺破了,但那种破和旧的韵味只有上等好家具小心翼翼地用上好几百年才能体现出来。这些是酿制成熟的家具。
炉火在壁炉里烧着。壁炉前面有几条狗横七竖八地趴着睡觉,看起来和普通长毛大狗没什么两样。
除了偶尔狗打个喷嚏或者木头爆个火星以外,屋里一片安静,只有道尼爵爷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声音,还有门口那个高座钟的嘀哒声……这些是非常细微也很私人的声响,旨在强调安静。
至少,在某人清嗓子之前是挺安静的。
这声音很明显不是为了清除一点点烦人的饼干渣,而是尽可能礼貌地强调嗓子本身的存在。
道尼停下笔,却没有抬头。
然后,仿佛是经过了一番考量之后,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门锁着。窗户安了栅栏。狗看起来没醒。地板没有咯吱响。其他我没提到的东西你都绕过了。那么可能性就减少了很多。我认为你不是鬼魂,神灵来访没这么礼貌。你有可能是死神,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如此和蔼,再说我感觉很健康。嗯!”
有个东西浮现在他书桌上空。
“我的牙很好,所以你也不会是牙仙。我睡前总喜欢喝点高度白兰地,所以也不需要睡魔。我唱歌也不跑调,所以不太可能招惹到麻烦老头[3]。嗯。”
那东西飘近了些。
“地精可以走老鼠洞,而我布置了捕鼠夹。”道尼继续说,“吓人怪可以穿墙,不过很不愿意现形。说真的,我猜不出来了。嗯?”
他抬起头。
一件灰袍子飘在空中。袍子呈现出人形,可见是有人穿着,但是穿袍子的那个人是隐形的。
道尼顿时觉得一阵急躁,那东西居然是隐形的,物理意义上根本不存在。
“晚上好。”他说。
袍子也说:晚上好,道尼爵爷。
这些词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耳朵其实是没有听见的。
但是大惊小怪可当不上刺客行会的会长。再说了,这东西一点都不可怕。它只是无聊至极而已,道尼心想。如果单调乏味能够实体化的话,多半就是这么个形状了。
“你看起来像是个精灵鬼怪。”他说。
此时不必讨论我们的本质,这声音进入了道尼的脑海,我们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们想殁了某人?”道尼问。
终止某人。
道尼想了想,这倒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而且也有先例。任何人都可以来找行会办事。以前有几个僵尸光顾,希望行会能摆平当初杀死他们的人。事实上道尼爵爷认为行会最大限度地实践了平等原则。要找行会办事,你无需智力超群、权势显赫,也不需要美貌过人或魅力无边,你只要给钱就行了。钱和别的东西不同,任何人都可以用钱。当然,穷人除外,毕竟有些人是真心没救。
“终止……”这个说法挺奇怪的。
我们可以——它开始谈价。
价格会反映出任务的难度。
“我们的费用是——”
报酬是三百万元。
道尼一惊,这个价格可比行会有史以来的最高报酬还要高四倍。那次最高收费是家庭套餐价,还包括几个过夜的客人。
“我估计你们的要求是不准多问?”道尼想要拖延一点时间。
我们不会回答。
“这个报酬是否说明任务很困难?客户有重兵把守?”
没有任何守卫。但一切常规武器都无法将其删除。
道尼点头。这倒不是大问题,他暗想。多年来,行会收集了很多非常规武器。删除?又是一个很奇怪的说法……
“我们想知道雇主是何人。”他说。
你们确实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是说,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名字,或者你们的名字。当然,我们会严守客户保密准则。但是有些内容必须记录在案。”
你就把我们当作……审计员吧。
“是吗?你们审计什么?”
一切。
“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了解你们。”
我们是有三百万元的人。
道尼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是他明白了,三百万元可以买很多个闭嘴。
于是他说:“是吗?但考虑到,你们是新客户,我们希望提前付款。”
没问题。金子已经在你们的金库里了。
“你是说,金子将很快存入我们的金库吧。”道尼说。
不。金子一直就在你们的金库里。我们知道,因为那金子是我们放进去的。
道尼盯着那个空空的袍子,过了片刻,他拿起通话筒,与此同时眼睛依然盯着那袍子。
他吹了声口哨说:“胜维欧先生吗?很好。告诉我,我们此时金库里存了多少钱?说个大概就行,精确到百万就行。”他拿着通话筒贴在耳旁等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配合一下,去点个数,好吗?”
他挂断了通话筒,手平放在桌上。
“还要等一会儿,我可以为你们倒杯饮料吗?”他说。
是的,我们认为可以。
道尼松了口气,起身走到他的大饮料柜旁。昂贵的酒架上摆着行会的好酒,上面还有几个贴着标签的醒酒器,分别是姆朗、子松杜、特尔波、忌士威[4]。他抬着手想了一会儿。
“你们想喝什么?”他很好奇审计员的嘴在哪里。他手在醒酒器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停留在标着“药毒”、字样最小的那个瓶子上。
我们不喝。
“但是你们刚才说,认为可以……”
没错,我们认为你能够完成倒饮料的动作。
“啊……”道尼的手在威士忌瓶子上停留了片刻,接着想到了更好的点子。这时候通话筒里忽然传出口哨声。
“喂,胜维欧先生?是吗?真的?我经常在沙发垫子底下找到零钱,真奇怪它居然……不,不,我不是……对,我是有充分理由……不,不是要责怪你任何……不,我看不出有任何……对,去休息吧,说得好。谢谢。”
他再次挂断通话筒。那袍子没动。
“我们需要知道时间、地点,当然还有人物。”他说完后等了片刻。
袍子点点头:地点不在任何地图上。我们需要一周之内完成此次任务,这点极其重要。至于人物……
一幅画飘到道尼的桌子上,他脑海中出现这样的句子:我们就把他称为胖子吧。
“你在开玩笑吧?”道尼说。
我们不开玩笑。
对,不开玩笑,是吧。道尼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头敲着桌子。
“很多人都说此人……不存在。”他说。
他肯定存在。不然你怎么认得出他的画像?很多事情都和他息息相关。
“嗯,对,某种意义上确实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万事万物都存在。终止存在才让我们置身于此。
“要找到他可能有点困难。”
街上随便哪个人类都能告诉你他的住址。
“对,是啊。”道尼说。为什么要叫“人类”呢?这说法好奇怪。“但是,如你所说,这个地址不在地图上。而且,他……胖子怎么可能被殁了呢?难道请他喝杯下了毒的雪利酒?”
袍子没脸,所以没能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