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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跳了一下——”
“够了。乖小孩不会那样跳来跳去,除非是吃错了药。”
高文朝她笑了笑。
“再让我发现你捣乱,我就把你的胳膊扭到脑袋后面去。”苏珊冷淡地说。
高文点点头,去帮泰拉推秋千了。
苏珊松了口气。根据她个人经验,这种滑稽的恐吓不会让孩子们害怕,但是能让他们听话。对那些想象力出奇的孩子尤其奏效。
前任家庭教师很会利用怪兽和吓人怪管教孩子。世界上充满了怪物,每次哪个小男孩小女孩故意结巴或者非要用左手写字的时候,就会被它们吃掉。哪个小女孩吃手,剪刀怪就会来剪掉她的指头。吓人怪则一直住在地窖里。总之童年的天真烂漫就是由这些元素构成的。
尽管苏珊再三教导他们不要相信这些东西,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泰拉开始尿床。可能这也算是一种简单的防御措施吧,因为她坚信自己床底下住着一只有利爪的怪物。
第一天晚上,苏珊发现了那怪物。当时泰拉哭着醒来,说柜子里有吓人怪。
她只好叹着气去看个究竟。那晚她真的火冒三丈,直接把那个怪物拖出来,用儿童室的拨火棍狠狠抽它的脑袋,打得它肩膀脱臼以示警告,最后从后门一脚踢出去。
孩子们都不信有怪物,因为说实话,他们心里都清楚怪物真实存在。不过苏珊发现,孩子们十分信赖拨火棍。
眼下她正坐在公园长凳上看书。她主张每天都把孩子带出去,到某个能找到同龄小孩的地方去。苏珊认为,如果小孩在运动场上充分消耗了精力,成年人的生活也就没那么艰难了。再说,小孩子玩闹的声音也是很动听的,只要你距离够远别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就行。
稍后有课要上。现在孩子们学得好多了,她已经不必再念“弹跳球和小狗斑斑”那本书了。她还把高文送去了塔克提库斯将军的军事训练营,那个训练营残忍程度适中,但对于儿童来说难度太大,这点很重要。其结果就是高文的词汇量每周倍增,他甚至学会了在日常对话中使用“取出内脏”这种词。总而言之一句话,教小孩当小孩有什么意义?小孩天生就会当小孩啊。
苏珊虽然有点吓人,但是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她怀疑自己吓人这部分特征是家族遗传的。同时也在想自己是否注定要一生从事家庭教师职业,毕竟她的头发自己就会乖乖地挽成小圆髻。
这都要怪她父母。他们倒也不是故意的。至少,苏珊满怀善意地认为他们不是故意的。
他们想要保护她,想让她远离另外一边的世界,远离世人所谓的神秘世界……呃,简单来说就是远离她外祖父。苏珊觉得,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让她的生活变得有些纠结。
当然,父母的工作就是让子女纠结。这世界本就充满了急转弯,要是他们不让你纠结一下,你就适应不了世界。再说苏珊的父母其实谨慎又善良,给了她一个良好的家庭,还让她受教育。
苏珊受的教育很好。不过后来苏珊才意识到,那个其实是教育中的……呃,教育中的教育。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需要计算圆锥体的体积,就该去联系苏珊·斯托-赫里特。有人忘了塔克提库斯将军训练营的教诲,或忘了27.4的平方根,苏珊也绝不会忘。如果你需要一个能用五种语言罗列家居物品和日用商品的人,苏珊比任何人都厉害。教育是挺简单的。
学习才困难。
教育有点像可传染的性病。它会害得你不能胜任很多工作,你真的很想摆脱它。
于是苏珊成了家庭教师。这是知书达理的女性能够胜任的少数工作之一。她干得很好。不过她发誓,要是自己在房顶上跟扫烟囱的人跳舞,她一定要用自己的雨伞把自己打死。[6]
喝完茶之后,她会给孩子们读一个故事,他们喜欢故事。书里的那个故事很吓人,苏珊讲出来的版本却很受欢迎。她边读边改编。
“……然后杰克砍倒了豆茎。这样一来,除了此前提到的盗窃、教唆、非法入侵等罪名外,他还犯下了谋杀罪,而且还破坏了生态,但是杰克逃脱了惩罚,快乐地生活了下去,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悔恨。这说明,只要你是英雄,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没有人会问麻烦的问题。好了,”她啪的一声合上书,“该睡觉了。”
前任家庭教师曾教孩子们睡前祈祷。祈祷词中包括万一他们在睡梦中死去的话希望某位神带走他们的灵魂,如果苏珊理解得没错的话,他们似乎觉得这是件好事。
苏珊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收拾那个女人。
泰拉盖着毯子说:“苏珊。”
“什么?”
“你还记得上周我们给圣猪老爹写信的事吗?”
“怎么了?”
“就是……在公园的时候,瑞秋说圣猪老爹不存在,是爸爸装的。而且所有人都说她是对的。”
另一张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泰拉的弟弟翻个身偷偷听着。
唉,天啊,苏珊心想,她真希望能避过这个话题。这事又跟灵糕节鸭子那次一样了。
“只要得到礼物,是谁都没差别吧?”她挺贪心地说。
“是哦。”
唉,天啊,天啊。苏珊在床边坐下,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说完这个话题。她拍了拍泰拉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这么说吧,”她精神意义上地深吸一口气,“总而言之,人都是愚钝荒诞的……就算放宽标准,人的注意力也极其有限,和飓风里的小鸡仔相当,而调查能力则和一条腿的蟑螂差不多……总而言之,人都愚蠢而且轻信他人,非常可悲地依赖着确定性的庇护。总的来说,人和真实物理宇宙之间的距离有如牡蛎与登山运动……是的,泰拉,圣猪老爹是存在的。”
毯子下面一阵安静,但苏珊感觉到自己这番话的语气起到了作用。词语本身没有意义,诚如她外祖父所言,起作用的全然是人性。
“安。”
“晚安。”苏珊说。
那地方根本不算个酒吧,只是个房间而已。有些人在里头边喝酒边等生意伙伴。生意的内容通常包括:物品所有权易主。不过哪门生意没有这个内容呢?
五个生意人坐在桌边,桌上摆了个碟子,里头点着根蜡烛,还有一个打开了的瓶子放在五个人之间。他们很小心地让瓶子远离烛火。
“六点过了。”一个大块头说道。此人满头脏辫,山羊都能住在他的胡子里了。“钟都敲过老半天了。他不会来了。我们走。”
“坐下,好吗?刺客总是迟到。这是风格,好吗?”
“那人是个疯子。”
“他天赋异禀。”
“有什么区别。”
“一大口袋钱的区别。”
这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什么?你从没说过他是个刺客。”铁丝网说,“他一直都没说那人是个刺客,对吧,班卓?”
一阵遥远雷鸣般的声音滚过,那是班卓·莉莉白在清嗓子。
“志哈,”声音仿佛是从山头上传来的,“你志没说。”
另外几个人等着轰轰的尾音散去。班卓这人连声音都是如此庞大。
“他是——”第一个说话的人意义不明地挥挥手,他想表达这么个意思:有一种人,就好比食物篮,加折叠椅子,加桌布,加整套炊具,加一大群蚂蚁,但就是没有野餐——“是疯子。而且眼睛很古怪。”
“就是玻璃而已吧?”叫猫眼的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叫服务员再上四杯啤酒和一杯牛奶,“他给我们每人拿了一万元,我才不管他长了个什么眼睛呢。”
“我听说他的眼睛是特殊材料做的,就是用来做算命水晶球的那种。可不是随便什么玻璃。他是透过水晶球看你的。”最先说话的那人说道。他的名字叫桃子,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儿[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