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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眼叹了口气。这位茗时先生显然有点古怪,绝对古怪。但是所有的刺客都挺奇怪的。挣钱多的人都奇怪。很多刺客有自己的线人和锁匠,严格来说这种做法违反了规定,但是如今各处标准都在下滑,你说是吧?通常来说刺客们都是事后给钱,而且给得很吝啬,这还是他们心情好的时候。而茗时却挺大方。诚然,你跟他说上几分钟话之后,眼睛就开始流泪,而且忍不住想把皮肤内侧都清洗一遍,但是人无完人嘛。
桃子俯身向前说道:“话说,我怀疑他其实已经在这里了。乔装改扮了一番,正在嘲笑我们。哼,如果他真的敢嘲笑我们——”他说着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
五人中的最后一个,中戴夫·莉莉白看了看周围。在这间低矮昏暗的屋子里确实还有其他几个人,大部分都穿着袍子戴着大兜帽。他们都分散地坐在角落里,兜帽遮住了脸。所有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友善。
“别瞎想了,桃子。”猫眼低声说。
“他们不就特别擅长这个吗,”桃子还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都是伪装大师。”
“那只眼睛也能伪装?”
“坐在那边火炉旁的人戴了个眼罩。”戴夫[8]说。他话很少,但是观察得仔细。
另外几个人都转头去看。
“他会等到我们都放松警惕了,然后哈哈大笑。”桃子说。
“笑一下也不会死人,又不是为了谋财害命。”猫眼说。但是他的声音里也有些许的怀疑。他们都看着那个戴兜帽的人。那人也盯着他们。
如果要说这五个人是干什么营生的,他们大概会回答“干点这个干点那个”或者“尽我所能吧”,班卓多半会说:“啥?”以一个冷漠社会的标准来说,这群人都是罪犯,不过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当然他们也不懂“穷凶极恶”之类的词。他们的工作就是把各种东西搬来搬去。有时候东西和铁门的相对位置不太对,或者东西放在错误的房子里。有时候所谓的东西其实是人,就是说某人实在太无足轻重不值得叨扰刺客行会,可是此人所在的位置又很不理想,所以最好还是挪个窝,比如挪到海床上的某个地方[9]。这五个人不属于任何正式行会,他们的客户大都不愿麻烦各家行会,个中原因有时候不便言说,有时候是因为客户本来就是行会成员。他们工作繁忙,总有东西需要从甲地搬运到乙地,有时候还需要搬运到丙地的深处。
服务员把啤酒端上来,桃子说:“随时警惕啊。”
班卓清了清嗓子。这说明他的某个想法忽然驾到。
“我有点不懂哈,”他说,“就是说……”
“咋的?”他兄弟问[10]。
“我有点不懂啊,这地儿啥时候有服务员了?”
“晚上好。”茗时说着放下托盘。
大家沉默地看着他。
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桃子的大手往桌上狠狠一拍。
“你偷偷监视我们,你个——”他发火了。
干他们这行的人都很有先见之明。分别坐在桃子两边的中戴夫和猫眼平静地躲开了。
“嗨。”茗时说。接着一个阴影闪过,一把刀颤巍巍地插在桃子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桌面上。
他惊恐地看着。
“我叫茗时,”茗时说,“你是哪位?”
“我是……桃子。”桃子还在看那把微微发颤的刀。
“这个名字真有趣,”茗时说,“桃子,你为什么叫桃子呢?”
中戴夫咳嗽了一声。
桃子抬头看着茗时的脸。那只玻璃眼睛只是一个淡灰色的珠子,另一只眼睛则是惨白色海洋中的一个小黑点。桃子这人为数不多的理念是随时揍人、随时打劫,但是此时,自保的本能突如其来地把他牢牢粘在椅子上。
“因为我不刮胡子。”他说。
“桃子不喜欢刀具,先生。”猫眼说。
“你有很多朋友吗,桃子?”茗时问。
“有一些。”
茗时突然一转身,速度之快让人吓一大跳。他拎起一把椅子扔到桌上,自己坐上去。周围有三个人都已经握住剑柄了。
“我朋友很少,”他十分遗憾地说,“总是掌握不了交朋友的方法。再说……我好像也没有任何敌人。一个都没有。挺不错的吧?”
茗时陷入沉思,他脑子里一片噼啪作响的烟火表演。他思考的内容和永垂不朽有关。
他可能非常非常疯,但是绝对不傻。在刺客行会,有好些著名行会成员的肖像和半身像,那些人曾经都……不,不是成员,不是的。是一些著名客户的肖像和半身像,旁边有用螺丝钉固定上去的黄铜铭牌,上面刻着一些低调的文字,比如“在尊贵的K. W. 多布森(毒蛇学院)的帮助下,于歪水蛭年冈月三日告别这泪水山谷”。很多优秀古老的教育机构都有光荣纪念堂,里面罗列着为国家或君主捐躯的校友。行会也有类似的地方,只不过捐躯的主体有所不同。
每个行会成员都想被记在铭牌上,因为被记上了就等于永垂不朽了。你的客户越大,那块黄铜小牌子上的措辞就越小心谨慎,这样一来别人啥都看不明白,就只记得你的名字了。
事实上,如果你非常非常有名,他们根本不需要把你的名字写出来……
桌边的人都看着他。一般没人知道班卓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想事情,但是另外四个人的想法基本一致:天下刺客一般黑,个个都是牛皮烘烘的娘娘腔,自以为无所不知。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他。但是……你也听过那些事情吧。那双眼睛真吓人……
“工作内容是什么?”铁丝网问。
“我们不工作,”茗时说,“我们提供服务。这项服务可以让你们每人挣一万元。”
“比盗贼行会价钱高多了。”中戴夫说。
茗时头也不回地说:“我一直都不喜欢盗贼行会。”
“为什么?”
“他们东问西问。”
“我们什么都不问。”铁丝网赶紧说。
“那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茗时说,“我们还要等一个人,再喝点酒吧,别客气。”
铁丝网看到中戴夫张嘴想说“谁——”,他料想此时绝不能发问,于是在桌子底下踢了中戴夫一脚。
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点,一个身影溜进来。他挤进门缝,沿墙边无声地行进,决不肯引起丝毫注意,一看就是精心编排过。但是,这种精心编排却是不擅长此道的人编排出来的。
人影透过竖起来的领子看着他们。
“那是个巫师。”桃子说。
那人赶紧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坐下。
“不,我不是!”那人压着嗓子说,“我是无名氏!”
“好吧,无先生。”中戴夫说,“你只是个戴尖帽的人。这位是我兄弟班卓,这位是桃子,这是铁丝——”
巫师绝望地看着茗时。
“我不想来!”
“西德尼先生确实是个巫师,”茗时说,“不过还是学生。他眼下运势低落,所以自愿加入我们的行动。”
“他的运势具体低到什么位置?”中戴夫问。
巫师尽量不和任何人发生眼神交流。
“我打赌的时候判断失误。”他说。
“赌输了啊?”铁丝网说。
“我已经按时还清赌债了。”西德尼说。
“话虽如此,不过那个叫绿玉髓的巨怪,他的钱有点神奇,过一天就会变成铅。”茗时愉快地说,“所以我们的朋友必须趁他手脚俱全的时候尽快搞到现金。”
“没有人说过这事会涉及魔法。”桃子说。
“我们目的地……和巫师塔非常类似,各位,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茗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