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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新来的那个说,确实是个……
话没说完,雪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他,新来的袍子说。
所有袍子都迅速消失了——不是简简单单地消失,而是不断淡去,最终只剩下背景。
那个黑色的身影站在死去的车夫身旁,弯下腰。
需要我帮忙吗?
厄尼感激地抬起头。
“嗯,需要啊。”他说着爬起来,还有点站不太稳,“好了,你手好冷啊,先生!”
抱歉。
“他为什么要干那种事啊?我都按他说的做了,他还是杀了我。”
厄尼在外套里摸了一阵,掏出一个小扁瓶子,此时那瓶子奇怪地呈现出透明的银色。
“冬天的晚上我总要带点小酒,”他说,“能让我开心点。”
是啊,没错。死神瞄了一下四周,又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
厄尼喘了口气说:“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啊?”
抱歉,我真是没礼貌,竟然没注意听你说话。
“我是说,我该怎么跟人解释今晚的事情啊?一伙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我的车抢走了……这是抢劫啊,我有大麻烦了……”
这件事啊。好吧,说实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
厄尼听着。他看了看脚下的尸体。从外面看起来他体型似乎比平时小。厄尼挺明白的,他没纠结这件事。当一个两米多高的骷髅扛着镰刀出现在你面前时,有些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死了,对吧?”他直接说了。
正确。
“呃……僧人说……就是那个啥,你死了之后……会穿过一扇门,另一边有……他说……嗯,有个可怕的地方……?”
死神看着他那张渐渐消失的脸上焦急的神情。
穿过一扇门……
“他是这么说的……”
可能要看你是从门的哪一边走过去的。
街道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厄尼刚刚死去的身躯,那些灰色的袍子再次出现。
说实话,他状态越来越差了。其中一个说。
他在找我们,另一个说,你们注意到了吗?他起疑心了。他很……关心某些事情。
是啊……但这计划的美好之处就在于他管不了。第三个袍子说。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袍子之一说。
不,另一个说,并非任何地方都能去。
接着,袍子们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姿态融入这片区域的前景之中。
雪下得更大了。
现在是圣猪节前夜。整座房子里……
……有一个生物蠢蠢欲动,那是只老鼠。
有个终日一本正经的人布置了一个陷阱。眼下正值节日,陷阱里放了一块猪油渣。油渣的香味逗得老鼠心痒难耐,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老鼠决定碰碰运气。
老鼠不知道那是陷阱。老鼠们不擅长传递信息。大老鼠不会把小老鼠带到著名的陷阱旁,教导它说:“你亚瑟叔叔就是这样死的。”老鼠只知道:管他呢,木板上面有吃的。周围有几根铁丝。
它一个冲刺蹿上去咬住了猪油渣。
准确来说其实是穿过了油渣。
老鼠看着四周,它现在在一个大弹簧的底下,它心想:“糟了……”
它继续往上看,看到一个穿黑袍的身影从护壁板处渐渐出现。
“吱吱?”它问道。
吱吱。鼠之死神回答。
大体上这样就完了。
鼠之死神饶有趣味地看着四周。由于事物本性难移,因此他这份重要工作经常要去砖厂、黑漆漆的地下室、猫肚子里以及各种阴暗潮湿的地洞里,老鼠们一般都会在这些地方认识到世上没有免费的奶酪。但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首先,这里装饰得很漂亮。书架上挂着常青藤和槲寄生[12]。墙上装饰着色彩鲜亮的彩带,地洞里很难见到这样的装饰,就算是特别文明的猫也不会弄这些。
鼠之死神跳上椅子,再从椅子跳上桌子,他不偏不倚地跳进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中,结果杯子打翻了。一摊液体绕着四个圆萝卜流淌开来,打湿了桌上一张粉色的纸条,纸条上磕磕巴巴地写了些字:
青爱的圣猪老爹:
圣猪节礼物我想要一个娃娃,一个泰迪熊,一个奥姆恐怖宗教审讯室[13],有发条式审讯台,还有可以反复使用的方真血,审讯室在小短街玩具店卖价五块九九。我一直表现很好,还给你准备了一杯雪利酒和一块猪肉派,那几个萝卜是给挖挖、拱拱、鼻涕虫和鼾鼾吃的。我西望烟囱够大,但是我的朋友威连说,你其实是爸爸装的。[14]
爱你,维吉妮娅·普鲁德
鼠之死神嗅了嗅那块猪肉派,由于他是啮齿类动物的死神的人格化,因此他的行为必须遵循特定模式。基于同样的理由,他往一个萝卜上撒了点尿——这是个比喻意义上的说法,因为当你是个穿黑袍的小骷髅架子时,有些行为严格来说是无法实现的。
然后他从桌上跳下来,身后留下一串雪利酒味的小脚印,他一路爬到墙角处花盆里的树上。其实那只是一条橡树枝子,但是树枝上面挂了很多闪亮的冬青和槲寄生,周围的烛光把它照得熠熠生辉。树枝上还挂着金箔和很多闪亮的小装饰,还有小袋的金币巧克力。
鼠之死神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球里扭曲的倒影,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壁炉架,他一跃而上,小心地穿过壁炉上摆的各种卡片。他灰色的胡子从卡片的文字上扫过——“愿你圣猪节快乐,新年快乐。”一些卡片上印着一个喜气洋洋的胖子,肩上扛了个口袋。还有一张卡片上印着这个胖子坐在由四头大猪拉着的雪橇上。
鼠之死神又嗅了嗅壁炉架上挂的长袜,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一些灰烬。
他察觉出空气中有一丝紧张气氛,这片布景其实是个舞台,是个预备好的圆洞,就等木栓钉下来——
一阵刮擦的声音传来。一些炉灰掉进壁炉的灰烬中。
死神灰冷·吱吱儿暗自点头。
刮擦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一阵安静,随后咣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摔进壁炉的灰烬里,还撞翻了一整套漂漂亮亮的火炉用具。
老鼠小心翼翼地看着一个穿红袍的人站起来,蹒跚地走过火炉前的地毯,手捂着小腿上被火炉叉子撞到的地方。
那人走到桌边看了看桌上的纸条。鼠之死神觉得自己听到一声抱怨的叹息。
圆萝卜被装进口袋里,猪肉派也被收起来了,鼠之死神觉得很不愉快。他原以为猪肉派是要马上吃掉的,不会被拿走呢。
那人又看了看湿乎乎的纸条,然后转身来到壁炉架旁。鼠之死神躲到“诚挚问候!”的卡片后面。
戴红手套的手取下一只长袜。一阵“嘎吱嘎吱,稀里哗啦”的声响之后,袜子被装得鼓鼓的,又挂了回去——一个大盒子从袜子口露出一角,上面有几个字“不含死者,3—10岁适用”。
鼠之死神看不到这位慷慨赠送礼物的人。大大的红色兜帽遮住了那人的脸,只有一把长长的白胡子露在外面。
做完了事情之后,那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清单,凑近兜帽仔仔细细地看。他另一只手朝着壁炉、煤灰脚印、雪利酒杯子和袜子的方向轻轻点了几下。然后他弯下腰,似乎在研究某些细微的痕迹。
啊,对了,那人说,呃嗯……嚯。嚯。嚯。[15]
他说完就蹲下来钻进烟囱。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靴子晃了几下,那人整个消失了。
鼠之死神震惊之余不禁咬着自己那把小镰刀的刀柄。
吱吱?
他跳进壁炉灰烬里,穿过满是煤灰的烟囱往上爬。他跑得飞快,四爪扑腾着冲上积雪的屋顶。
屋顶排水沟边的半空中停着一驾雪橇。
戴红色兜帽的人爬上雪橇,仿佛在和麻袋后面某个隐形的东西说话。
又是一块猪肉派。
“加了芥末没?”麻袋问,“加芥末好吃。”
好像没加。
“嗯,算了。还是给我吧。”
真的很糟糕。
“没事,就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小口而已——”
我是说刚才的情况。一般的信……他们其实都不信,只是假装自己相信而已。万一呢,对吧[16]。我担心来不及了。扩散太快了,而且影响到了过去。
“永不提死,主人。这是我们的座右铭,对吧?”麻袋显然嘴里塞满了东西。
可能不算是我的座右铭。
“主人啊,我的意思是,或许有可能彻底失败,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变得畏首畏尾。”
是吗?哦,好吧。好。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那人拿起缰绳,驾!走了,挖挖!拱拱!鼻涕虫!鼾鼾!驾!驾驾!
雪橇上四只大猪没动。
怎么都不动了?那人疑惑又激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