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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瑞克雷说,“胡乱说话就会创造神灵!就是因为胡说八道,消化不良之神那个大胖子才会在厕所里折腾。对了,庶务长在哪儿?”
“他在厕所,校长。”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什么?跟消化——”
“是啊,校长。”
“哦,没事,他会没事的。”瑞克雷说,那态度仿佛是非常冷静地目送另一个人跳进火坑,因为对方听不见,“不过我们不希望再出现这些……什么来着,主席?”
“拉列斯和珀那忒斯,校长,我不是说——”
“我明白了。总之有什么东西出错了,这些小魔怪都回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什么地方出错,并且让它恢复正常。”
“哦,好,搞清楚了就好。”院长说。
“家神,他们管家务事吗,主席?”瑞克雷说着打开帽子上的抽屉拿出烟斗。
“是的,校长。据说他们是……定居某地的神灵,我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负责让面包发酵,让人搅出好黄油。”
“他们吃铅笔吗?他们是怎么对待袜子的?”
“这是第一帝国时候的事情了,”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那时候大家都穿凉鞋长袍之类。[37]”
“啊,不会特意穿上袜子?”
“不会特别在意袜子,不会的。当时距离发现奥斯里克青霉素还有九百年,在遥远的萨米特里岛那富含石墨的沙子里,凭借仔细的栽培,他将小灌木培育成长——”
“好了,我们都看到你在桌子下面翻百科全书呢,主席。”瑞克雷说,“不过我敢说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要与时俱进啊,必须有所发展才行。他们过去负责发酵面包,现在我们有吃袜子和铅笔的东西,而且你永远找不到教工用的毛巾,每次要用的时候——”
又一阵丁零零的声音。
他不说话了。
“我说了,是我说的。”他说道。
别的巫师郁闷地点头。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毛巾吗?”
巫师们再次点头。
“该死,还真是奇怪了,每次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教职工毛巾——”
一阵呼呼呼的声音传来,毛巾停在他肩膀的位置,仿佛有很多小翅膀抬着毛巾。
“那是我的。”近代如尼文讲师不大高兴了,毛巾消失在大厅的方向。
“毛巾黄蜂,”院长说,“干得好啊,校长。”
“挺好,我是说,可恶,这是人类天性,不是吗?”瑞克雷很激动地说,“总会有事情出错,总会有东西丢失,总会发明出小生物——好吧,好吧,我下次小心。但人本来就是一种创造神话的生物。”
“这是什么意思?”资深数学家问。
“意思是我们总会造很多东西出来。”院长头也不抬地回答。
“呃……各位,打扰一下,”在桌子那一头认认真真写写画画的庞德·斯蒂彭斯开口了,“我们说这些东西再次回来了,这是个可靠的假说吗?”
坐在桌边的众位巫师你看我我看你。
“肯定可靠。”
“足够可靠。”
“可靠得可以拿去给部队使用。”
“什么?什么给部队使用?”
“呃……罐头食品?厉害的武器,结实的靴子……之类?”
“那些东西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是他先说给部队的。”
“你们还是闭嘴吧,我们不会给部队任何东西!”
“啊,但是他们也该有礼物才对?毕竟是圣猪节。”
“就是一种修辞手法,好吗?我就是表示十分赞同。只是说得比较夸张而已。真是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送东西给部队吧?不管是圣猪节还是其他什么日子我都不会的!”
“你真的不会?”
“不会!”
“这就太小气了吧?”
庞德让他们说着。因为他们的思想常常深陷在深奥玄妙的事物之中,因此他们的嘴就会自作主张地胡乱说话——庞德对自己说道。
“我不同意使用思考机。”院长说,“此前我就说过,思考机是邪教。我只要神秘学就足够了。”
“可是它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能直线思考的东西,我们说什么它就做什么。”瑞克雷说。
雪橇呼啸着划过天空,留下一道起伏不定的尾迹。
“啊,真有趣。”阿尔伯特紧紧抓住雪橇低声说。
雪橇撞到了大学附近的屋顶,猪小跑几步停下来。
死神看了看沙漏。
真奇怪。他说。
“这是要用到镰刀的工作?”阿尔伯特问,“不需要假胡子和愉快的笑声了?”他看了看四周,讽刺的心情很快被疑惑淹没,“喂……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死?”
确实有人死了。有一具尸体正躺在雪地里。
那人刚死不久。阿尔伯特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周围雪地里也没有脚印。”他说。死神挥了挥镰刀,“他是从哪儿来的呢?他像是私人保安。被一刀捅死。看这个致命的刀伤,是吧?”
“真的很糟糕。”那人的灵魂表示同意,他俯视着自己。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阿尔伯特和死神,这个鬼魂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担忧。
“他们拿走了牙齿!所有的牙!他们走进来……然后……他们……不,等等……”
他消失了。
“那是怎么回事?”阿尔伯特说。
我有一点想法。
“你看他衬衣上的徽章,这图案好像一颗牙齿。”
是的,很像。
“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个我去不了的地方。
阿尔伯特低头看着那具神秘尸体,然后看看死神那一成不变的骷髅脸。
他忽然说:“我一直在想那件怪事,我们刚才突然遇见你的外孙女。”
是的。
阿尔伯特脑袋靠在一边说:“考虑到世界上有那么多烟囱,那么多小孩等等因素。”
确实……
“真是惊人的巧合,真的。”
有时候就是很巧。
“可以说,很难让人相信啊。”
生活不免有些惊喜。
“我怀疑可能不只是生活。”阿尔伯特说,“她真的很生气,对吧?狠狠一摔门就走了。说不定她已经去调查了,一点也不奇怪。”
人类就是这样。
“老鼠也跟她在一起啊,是不是?他应该能监视着苏珊,说不定能帮她引路。”
他就是个捣乱的老鼠,不是吗?
阿尔伯特知道自己说不过死神。死神有一张最完美的无表情的脸。
我确定她会理智行事。
“哦,是啊。”阿尔伯特回答,他们回到雪橇上,“理智行事,这是家族作风呢。”
和很多酒吧招待员一样,伊戈也在吧台底下藏着一根大棒随时准备应对打烊时分店里可能发生的小骚动,只不过棺材板从不打烊,任何人随时都能看见伊戈站在吧台后面。但无论如何,有时候事情确实会脱离掌控,或者爪控,或者蹄控。
伊戈选择的武器稍微有点不一样。那棍子上钉了些银子(用来对付狼人),整天跟大蒜挂在一起(用来对付吸血鬼),还包了一条毯子上的布条(用来对付吓人怪)。除此以外,两尺长的沼泽橡木大棒足以对付任何人。
伊戈看着窗外。窗上结了霜。不知为什么,那霜花的图案是三只小狗蹲在一只靴子里探头往外看。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握住大棒猛地一转身,然后又松了口气。
“是你啊,小姐,我没听见你开门。”
门并没有开。苏珊匆忙走进来。
“伊戈,你最近见过堇菜花吗?”
“那个收牙齿的女孩?”伊戈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我有一两个星期没见过她了。”
他看见渡鸦之后眉毛几乎皱成了个“V”形,因为那只鸟在柜台展示卡后面使劲挤,卡片上画着半瓶配啤酒的坚果。
“你把它请出去吧,小姐。”伊戈说,“你知道我们这里规定不能带宠物和家养精灵。如果他不能在必要的时候变回人形,那就只能出去。”
“哦,是啊,脑细胞比手指头多,真厉害呢。”渡鸦在坚果卡片后面低声说道。
“她住哪儿呢?”
“小姐,我从来不问客人——”
“她住在哪里,伊戈?”
“假袜子街,图画装裱店旁边。”伊戈下意识地回答。他说完之后气得眉毛都打结了。
“小姐,你懂规矩的!没人敢咬我,没人敢割我的喉咙,没人敢藏在我的门后面!你也不准在我面前拿出你外公的腔调!否则我就不准你进店!”
“抱歉,这事很重要。”苏珊说。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渡鸦爬到架子上啄开了一个罐子的盖子。
“哼,重要,要是一个吸血鬼突然觉得喝点特色茶饮很重要呢?”伊戈气呼呼地放下棍子。
装咸蛋的罐子里传来咣当一声。苏珊努力不往那个方向看。
“我们可以走了吗?”唉神问,“这么多酒精让我觉得很紧张。”
苏珊点点头快步走了。
伊戈嘟哝了几句,然后继续看窗户上的霜,他对生活要求不多。片刻后,忽然有个模糊的声音说:
“我唔嗯!我唔嗯!”
声音很模糊,因为渡鸦正在用嘴啄咸蛋。
伊戈叹了口气,又拿起棍子。要不是鼠之死神此时忽然咬了伊戈的耳朵,渡鸦就要倒大霉了。
下面。死神说。
缰绳拉得太突然也太用力了,那几头猪被拉得转了个方向。
阿尔伯特正在一大堆泰迪熊中间打瞌睡,这时候他赶紧钻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撞上东西了吗?”他问。
死神指指下面。下方是一片无尽的雪原,偶尔有一扇透出烛光的窗户或是被雪掩埋大半的小屋,暗示这世界上还存在着短暂的生命。
阿尔伯特眯起眼睛看到了死神指的东西。
“是有人从雪地上走过,”他说,“看起来应该是去砍柴的。今晚出门很辛苦。不过其实我也算是出门了。看啊,主人,你肯定是充分完成了工作,确保——”
下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嚯。嚯。嚯。
“看,他没事。”雪橇下降,阿尔伯特赶紧坐稳。砍柴的人打开被雪覆盖的小屋的门,一束光透出来。“看,那边,有几个人在追他,他们扛了好多包裹,还有各种东西,看见了吗?他可以过个安全的圣猪节了。我们走吧——”
死神那发着微光的眼窝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场景。
不对。
“唉,不……又要这样啊。”
唉神正在犹豫。
“你说什么呢?你不能从门里穿过去吗?”苏珊问,“在酒吧的时候你就穿过去了。”
“那时候不一样。在有酒精的地方我就有某种神的力量。再说了,我们敲门,她没回应,你就这么进去,礼貌哪儿去了?”
苏珊叹了口气,穿过那扇廉价的木门,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每次她做这类事情,就会消耗一部分……嗯,消耗一些属于普通人的部分。总有一天她会像外公一样,彻底忘记门把手。说起这事,外公一直没明白门把手是干什么用的。
她从屋里打开门。唉神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房间很小,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个小房间是从一个原本就没多大的房间里分隔出来的。
“这就是牙仙住的地方?”比利尔斯说,“也太……小了吧?东西都扔在地上……绳子上挂的是什么?”
“是……女性服饰。”苏珊边说边把那摇摇欲坠的小桌子上的文件翻了一遍。
“它们不大,”唉神说,“还很薄……”
“我说你,”苏珊头也不抬,“你到这里来的那些记忆……不复杂吧?啊……”
她翻开一本红色的小笔记本,唉神在她后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