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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跟堇菜花说过几句话,”她说,“我觉得她应该是把牙齿送到某个地方去了,并且从中提成,这份工作收入不高。人们常说你业余时间就能挣大钱,而堇菜花却说她坐在桌子上随便等等就能挣很多钱——这个看起来没问题。”
“那是什么?”
“她说她每周会收到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即将掉牙齿的小朋友名单?”
“对。名字和地址都写好了。”苏珊翻了翻笔记。
“听起来很离奇啊。”
“容我说一句,你是宿醉之神啊。哦,这里还有泰拉上个月掉的牙,”苏珊看着那整齐的灰色字迹笑了笑,“她急着把自己的牙敲掉了,因为她需要五毛钱。”
“你喜欢小孩吗?”唉神问。
苏珊看了看他,“不讨厌,”她回答,“别人的小孩还行。等等……”
她把笔记本中某几页反复翻了几次。
“这几天是空白的,”她说,“看,最近几天什么都没写。没有名字。但是一两个星期之前,每个名字都做了记号,每页下面还有合计金额,看见了吗?还有……这里不对啊,真的不对。”
第一页没做记号的是上周的一个晚上,那页只有五个名字。大部分小孩本能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得寸进尺,不过只有很贪心或者在牙齿健康方面毫无远见的小孩才会在圣猪节期间找牙仙。
“看看这几个名字。”苏珊说。
“威廉·维特尔斯,又名威利(在家的昵称),二货(学校绰号),齐克伯里街68号,三楼,最后一间卧室;
“苏菲·兰特里,又名爸爸的小公主,河马街5号,阁楼卧室;
“尊贵的杰弗里·比伯顿,又名麻烦精(在家的昵称),四眼(学校绰号),公园路,斯克罗特庄园——”
唉神不念了:“我说,这是侵犯他人隐私吧?”
“这是一个全新世界,”苏珊说,“你还没习惯而已。继续读。”
“努哈克米·伊卡塔,又名小宝石,索克和迪姆威尔街,‘笑脸沙拉三明治’地下室,该店主营克拉奇特色美食外卖以及食品百货,通宵营业店;
“雷吉纳德·莉莉白,又名班卓、公园路恶霸、通缉犯、鹅门劫匪、纳普山强盗,YMPA,17号房间。”
“YMPA是什么?”
“就是脓神-巴尔-沙姆哈罗斯-辅助教诲-青年改造中心。”苏珊回答,“你觉得那种地方的人会期待牙仙吗?”
“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该让卫队去找他才对。”
苏珊看了看周围。这房间真的很寒酸,是肯定不会长住的人租的地方,要是半夜走到屋子中间准能伴随着一连串蟑螂碎裂的声音跳一段死亡之舞。然而却有很多人一生都住在这种他们其实并不愿长住的地方,真的很神奇。
床又破又窄,墙上泥灰剥落,窗户很小。
苏珊打开窗户在窗框下面摸索了一阵,很满意地摸到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油布口袋。她把口袋拉上来。
“这是什么?”唉神看着她把口袋放在桌上打开。
“你见过很多了。”苏珊掏出一些用旧蜡纸包起来的小包,“一个人住,老鼠和蟑螂把什么都吃了,没地方储存食物——但是窗外又冷又安全,相对安全,是老办法了。哦……看看这个。皮子一样硬的培根,一条绿色面包,还有一点抹面包的奶酪。相信我,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啊,天啊,现在怎么办?”
“她会把牙齿拿到哪里去呢?”苏珊对着空气说,不过主要是对自己说,“牙仙到底拿牙齿——”
外头有人敲门,苏珊去开了门。
外头是个矮个子的光头男人,穿了一身棕色长外套。他拿着一个笔记板,看到苏珊之后紧张地眨眨眼睛。
“呃……”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什么事吗?”苏珊问。
“呃,我看屋里有灯光,我以为堇菜花回来了。”那矮个子说,他把那支用绳子连在笔记板上的笔转来转去,“她没有如期交牙齿,还欠了点钱,厄尼的马车也没回来,这些我得记在报告里,所以就来看看,万一……万一她病了或者怎么了,圣猪节病了可不好——”
“她不在家。”苏珊说。
那人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悲伤地摇摇头。
“她拿了13元枕头钱呢,我得报上去。”
“报告给谁?”
“上级啊,知道吧。我只希望别像在奎尔姆的时候一样,当时那姑娘进屋抢劫去了,从没听说过最后……”
“报告给谁?”
“还有梯子和柱子,”那人继续对着这个无法理解AF17号报告为何要填成一式三份的世界絮絮叨叨地说,“如果大家老是从库存里拿东西,我要怎么才能追踪盘点数目?”他摇摇头,“我不懂啊,他们接下了工作,他们认为工作就是阳光灿烂的美好夜晚,结果事情稍有不顺心就说‘再见了,查理,我要去暖和地方当服务生了’。还有厄尼,我认识他。喝一杯是为了御寒,喝两杯免得寂寞,喝三杯是怕前两杯没喝进嘴里。我得全部记在报告里,你知道的。到头来是谁受到责罚呢?我告诉你……”
“你会被责罚,对不对?”苏珊说。她仿佛被催眠了似的。那人连头发甚至小胡子都流出来忧虑的气息。他的语气表明,世界上终究会有一个人担心自己受到责罚。
“没错。”他的语气很是勉强,似乎不打算让一丝丝理解的光亮照进来,“那些女孩子都很担心工作的事情,我跟她们说很简单,就是简单地爬爬梯子,她们不必一整晚一整晚地守在及膝盖深的故纸堆里,也不必花自己的钱补贴工作失误,我还要补充——”
“你雇了牙仙?”苏珊突然问。唉神虽然还站着,但是眼神已经开始飘了。那矮个子有些得意地说:“算是吧。我是大容量收集运输公司的负责人——”
“运输到哪里?”
那人盯着苏珊,他应付不来尖锐又直接的问题。
“我只负责它们装上车,”他小声回答,“装车之后,厄尼就签GV19号文件,我这边工作就完成了。只不过,我刚才也说了,他这周没来,而且——”
“一辆车就用来装几颗牙齿?”
“还有卫兵的食物,还有——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苏珊忽然站得笔直,甜甜地说:“我不需要忍受这些。”这句话不是对在场任何人说的。她又再次弯下腰问:
查理,我们说的这个车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神赶紧闪开。穿棕色大衣那人迅速后退,苏珊步步紧逼,他吓得四仰八叉地贴在墙上。
“车子星期二来,”他飞快地说,“还有,什么……”
它去哪里?
“都说了我不知道,到时候他就……”
“签GV19号文件,你的工作就完成了。”苏珊用正常的声音说,“是的,你说过。堇菜花的全名叫什么?她从没说过自己全名是什么。”
那人犹豫起来。
我问你——
“堇菜花·波特勒。”
“谢谢。”
“厄尼也失踪了。”查理继续说,他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礼貌,“我怀疑他们是一起的。虽然厄尼有妻子有家室,但是被13元钱和漂亮的脚脖子骗走也不奇怪。我当然不是想让他背黑锅,我是说,谁不想跟一个年轻仙子私奔呢?”
他说着严厉地看了苏珊一眼,那感觉仿佛在说,要不是世界还需要他,他早就跑到某个热带岛屿上画裸体美女去了。
“那些牙齿怎么处理?”苏珊问。
那人朝她眨眨眼睛。一个恶霸,苏珊忽然想到,一个又小又弱,又特别迟钝的恶霸,本身没有做任何欺凌他人的事情,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比他更小更弱,因此他使得其他人的生活更加麻烦……
“这算是什么问题?”那人迎着苏珊的目光反问。
“你从来没问过吗?”苏珊问。不过她心里说,我确实没问过,真的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吗?
“那个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
“嗯,是啊。你说过了。”苏珊说,“谢谢。你帮大忙了。多谢你。”
那人盯着她,接着转身就跑下楼去了。
“大爷的。”苏珊说。
“这骂人的词倒是不多见了。”唉神紧张地说。
“只要我愿意,就能找到任何人,”苏珊说,“这是家族特质。很简单的。”
“哦。那好啊。”
“不好。你知不知道当普通人有多难?你要记住无数多的事情,必须睡觉,必须忘记,必须知道门把手是干什么用的,知道吗?”
苏珊看着唉神惊讶的神情,心想:我为什么问他呢,他只要记住在别人喝完酒之后呕吐就算是很普通了。
“走吧。”她说着朝楼梯走去。
变成永生状态很简单,骑死神的马、变得无所不知也很简单。每次你这么做了之后,就距离永远长生不老、永远不忘记的状态更近一步。
死亡是家族遗传的。
都是老祖宗给你的。
“我们去哪里?”唉神问。
“去YMPA。”苏珊回答。
茅屋里的老头看着眼前丰盛的宴席一时不知所措。他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个被火烧着的蜘蛛一样蜷起来。
“我把豆子煮得有点煳。”他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访客。
“天哪,圣猪节当然不能吃豆子了,”国王愉快地笑着,“不然运气也太差啦,圣猪节吃豆子。我的天啊,真的!”
“我不知道呢。”老人说着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们给你带了一顿大餐。你说是吧?”
“我觉得你肯定特别感激。”侍从尖锐地说。
“是啊,对,当然感激,你们两位真是太好了。”老人的声音小得像老鼠叫。他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火鸡没人吃呢,上面有很多肉。”国王说,“这个填天鹅肝的野鸭也特别好吃,一定要尝尝。”
“——我还是吃一碗豆子就行了,我今晚没见过任何人。”老人依然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的天啊,老头,你别瞎担心了,”国王很热情地说,“今天是圣猪节!我只是从窗户往外看了看,发现你在雪地里跋涉,于是就对这位杰梅恩小兄弟说:‘那人是谁啊?’他回答:‘是住在森林边上的某个农民。’我就说:‘哦,我已经吃饱了,再说今天是圣猪节嘛。’于是我们就把东西打包起来过来啦!”
“我认为你该发自内心地感谢,”侍从说,“我们为你暗淡无光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明啊!”
“……嗯,是啊,当然感激。不过这些东西是我攒了好几个星期的,火堆下头有几个烤土豆,是从地窖里找到的,没怎么被老鼠咬。”老人坚决不肯抬起眼睛,“我们的父亲把我养大,从不要求——”
“听着,”国王提高了声调,“我今晚走了好几里路,我觉得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食物吧,嗯?”
老人脸上流下尴尬屈辱的泪水。
“——两位都是非常善良的绅士,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吃天鹅之类的食物,如果你想要尝尝我的豆子,你们只需要说……”
“我把话说清楚,”国王非常严厉地说,“这是圣猪节的慷慨慈善之举,你听懂了吗?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着你诚实地微笑着大口吃东西,明白了吗?”
“你该对英明的国王说什么?”侍从从旁提示。
农夫低下头。
“谢谢。”
“很好。”国王说着靠在座位上,“拿起你的叉子——”
门突然开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闯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飞旋的雪花。
这里是怎么回事?
侍从站起来拔出剑。他一直都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跑到自己身后去,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那人轻轻把他摁回座位上。
“你好,小朋友,我叫阿尔伯特。”他耳边一个声音说,“你能不能慢慢把剑放下呢?免得有人受伤。”
有人用手指指着国王,而国王已经吓得动不了了。
陛下,你在干什么呢?
国王努力集中精神看着那根手指。他觉得对方是红色白色的,但也是黑色的。
让阿尔伯特惊讶的是,那个人居然努力站直,竭力拿出王者气派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只不过是在进行圣猪节传统慈善活动!你是——”
不,这不是慈善。
“什么?你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