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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黄昏 Ragnarok

  那一刻是慢慢降临的。燕麦和大麦就要熟了的时候,飘起了阵阵小雪,薄薄的雪花覆在麦田上,秋分后第一轮朱红的满月静静地挂在空中,一觉醒来,池子和水壶里都结上了冰。风势渐起,猎猎不息,进出的人们都藏在风帽里低下头。那年倒是霜葡萄的好收成,好做一桶桶的莫舍尔冰果酒。冬天的蔬菜都蔫在地里,还没长熟就冻成了冰。林子里的树叶早早凋落,被狂风裹挟起在空中打着旋儿。起初天色清冽:阳光下万物都光彩焕然。马车驶过的车辙里结满了冰,窗檐和灌木枝上也挂起直棱棱的冰柱,几日不见消融。等到冬天正经来临,天空立时黯淡下来。漫天厚重的铅灰色云朵里裹着雪花,大风吹起,便和冰雹冰屑纷纷扬扬卷成一道。土地越来越硬,紧绷皱缩,冻成几尺深的硬块,铁锹都撬不动。结在土里的蔬菜扯不出也掘不动,厚冰结满湖面,又缓缓向河道蔓延。鱼儿愈游愈下,起初还能在冰架下活动,后来只得在冰冷的泥浆里艰难呼吸。男人们提着斧子出门,敲下一桶桶冰块,回家煮化了喝。一开始大家都很兴奋,因为这活儿又考体力又显气概。后来雪越积越厚,牛羊冻死无数,活下来的就被四面圈起,母鸡被哄进屋子,小猪贪恋地歪在炉边取暖。出门有穿雪鞋的,也有踩雪屐乘雪橇的,人们砍了树当柴火,又去林子里打猎,家兔、野兔、小鹿、鹧鸪,深冬里那些小动物行踪愈发诡秘,弱小的家禽躲在灌木丛中,冻僵了的爪子瑟缩地攀住小枝条。

  他们得熬到开春,等到白昼终于变长,太阳融化坚冰和积雪,寒风渐渐平息,才能出门活动,露出脸来也不怕被冻伤。

  一年当中最短的那天到来时,人们顿足雀跃,在雪地上生起篝火,庆祝这一年的转机。

  但好日子并没如约到来。只有天空的颜色转成了浅灰,大地、空气、河流还是一如既往包覆在冰天雪地里。

  为了果腹,虽然明知不是长久之计,人们还是开始打起家畜的主意。猪被割断喉咙宰掉,冻成生肉或者烤熟了吃。不会下蛋的母鸡被生生扼死,拔了毛煮汤,因为小鸡都长不大,不久鸡也没有了。田地都结成了冰,庄稼早冻毁在地里,所以羊儿马儿和驴子的饲料越来越让人头痛。活着无需勇气,只要忍耐,垂死的人都巴望着一碗汤活命。

  旷野里无尽的黄昏下,狼群蹄声沉重,声声呜咽,既饿且怒。

  这很像传说中的芬布尔之冬。臃肿的太阳像一堆余烬,黯淡阴沉,发出血红的微弱光亮。人们从骨子里渴望晴空、暖风、绿叶和新芽。严冬持续了整整三季。海洋也冻结成冰,冰山被大陆撞散,漂摇流进海湾。人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前奏,而是芬布尔之冬的真正降临。

  人们兽性大发。他们冲进别人的家,呼喝号叫,残杀弱小,将原就微薄可怜的贮粮劫掠一空。他们见到酒就喝,只顾大口吞下,仿佛看不到明天,心里也渐渐相信末日真的就要来临。饿红了眼的人和畜生什么都吃。人们自相残杀,战胜的就坐在尸体间大吃大喝,死尸被蜷缩在一边的野兽拖走,扯裂开来啃嚼干净。人们随便抓起一个人或畜生,倒在火堆旁就胡乱交媾。他们相互撕咬、亲吻、咀嚼、吞咽、肉搏,扭打成一团,等待末日的降临。末日还没有到来,人们已经以同类为食。

  天空越来越浑浊,挥着羽翼的女预言者们在风中哀号,停在峭壁上凝神远方,凄厉尖叫。毒龙尼德霍格咬穿了生命之树的主根,蹿出地面,吸食冻死在烂泥里的死人的血液。洛基被仰面绑缚在一片陷落的森林里,身下的岩缝中喷涌出热泉。此时那林中传来阵阵狼嚎,那是狼群穿梭在林中,狼蹄肆虐过雪地,狼牙上沾染了鲜血,狼的噩梦终于降临。

  世界分崩离析之际,是风的时刻,狼的时刻。

  这是他们所处的时刻。

  金碧辉煌的仙宫也黯然无光。只有那头神奇的野猪还是每天死而复生,众神依旧可以日日盛宴。生命之树浑身颤抖,树叶凋零,枝条枯萎,却还在勉力支撑。奥丁下到树底的乌尔达泉边,幽暗的泉水泛起阵阵涟漪,那里秘藏着智慧老人密弥尔的脑袋,奥丁把他唤醒,向他求教。谁也不知他究竟问到了什么,只看到他回来时的脸色冷峻凝重。众神枯坐等待,无所作为,也无从思考,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思考。伊敦静静地蜷缩在狼皮里,篮子里的青春苹果已经干瘪起皱。

  冰封下的地底在沸腾。南方的真火之国里古老的火焰肆虐经年,形状无定的火焰精灵总是四处游荡,摇曳火光。而现在,喷溅的岩浆缓下势头,赤金的颜色转为黑红,熔岩吞吐着晶亮的舌头,包裹着滚烫的岩石和灼热的灰烬,向坚硬的地表涌去。鲜红的岩浆不断高涨,滋滋沸腾,气泡翻滚,窒息的气体喷涌而出,飞溅到林间,就将树木都烧成黑炭。洛基受刑的地方唤作锅树林,因为那三块缚住他的大石都牢牢嵌在一处洞穴里,四面是滚沸的热泉。现在泉水汹涌翻腾,喷涌出熔渣,大地如痛苦的困兽般战栗,而洛基身上的铁索竟在此时崩断。他站起身来,在浓烟热气和飞沙走石间仰天大笑,随即大步穿过这一片混沌纷乱,直向南方而去。洛基步履匆匆,转眼就到了芬里厄狼被缚的神圣森林,刚一踏进,土地便在脚下裂开,树木扭曲倒落,而那条包含了猫的脚步、女人的胡子、鱼的呼吸和鸟的唾液的格莱普尼尔魔力软索,忽然间失效跌落。芬里厄撑开两颚,拔下插在喉间的鲜血淋漓的长刀,通身震颤,毛发如火,嘶嘶有声。父子两个迈开大步,奔向南方的火焰之乡,脚下坚冰崩裂,殷红的狭长裂缝向远处延伸。他们纵声大笑,长声嘶嚎。

  黑巨人苏鲁特镇守在真火之国的边界,周身黑烟缭绕,手持一把烈焰魔剑,晃得人不敢逼视。此刻他腾身站起,挥舞长剑召唤呼号,火焰巨人们倾巢而出,手中的吊索蹿着火苗,各样武器晃着炽烈的白光,浩浩荡荡追随他前行。

  奥丁在高高的宝座上,看到四面八方的魔军咆哮鼓噪,朝着维格利德旷野蜂拥而来,知道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最终的结局已经开启。众神的存在,就为了等待这最后的奋力一战。守望之神海姆达尔起身吹响了加拉尔号角,这号角当初精雕细琢,为的就是这一声激越告警。角声刚起,阿瑟加德的诸神和瓦尔哈拉宫中的恩赫里亚勇士们就从座中跳起,全副武装奔赴战场,手中的宝剑、盾牌、长矛和披挂的锁甲尽数闪耀着熠熠金光。奥丁又下到乌尔达泉边,在密弥尔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原本幽暗的泉水已被四下飞落的烟灰染成深黑,生命之树根脉松动,摇摇欲坠,空枝随风乱摆,叶子被狂风悉数扯落,卷进滚烫的气流——连乌尔达泉也开始沸腾。

  众神越过连接起阿瑟加德和米德加德的彩虹桥迎战,这支队伍从出发就已元气大伤。战神蒂尔的一只手被狼咬断,奥丁的一只眼睛给了密弥尔,弗雷的胜利之剑送给了别人,托尔的妻子西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满头金发又从头上尽数掉落。托尔自己的雷锤在追打巨蟒耶梦加得时掉落海中,光明神巴尔德更是早已丧命。所有故事里赢得战役的一方若不是实力雄劲无比,就是决然无畏的敢死队,而阿萨诸神两者皆非,他们徒有匹夫之勇,却早已不复先前的神采。

  生命之树垂垂衰颓,根脉萎缩,枝叶枯悬,水柱在树皮内纷乱流窜,无力承继。松鼠吓得吱吱乱叫,牡鹿怏怏垂下头颅,黑鸟从枝头盘旋飞起,直冲血红的天空。

  海水幽黑如礁岩,冰绿的泡沫像凝冻的奶油在海面翻搅,颤抖的海浪挟着丝丝气流翻卷起千丈高墙,又轰然倒塌,一浪压过一浪,重重撞击在崩塌碎裂的海岸上。

  一艘大船自东方驶来,华美而骇人的船身由极具浮力的材料打造,支棱似角,灰蒙如雾,都是鲜血凝滞后细细挑选出的死人指甲。这是艘幽灵船,死灰枯骨一般的颜色,仿佛海中所有漂浮的尸骸都不曾腐烂分解,而是黏缠凝结成这一条倾斜的大船。这船名叫纳吉尔法,掌舵的是巨人赫列姆。小不点儿起初是小孩子心思,想象它是条纵帆船,拴着窸窸窣窣的帆缆,飘扬着细长的三角旗。后来她晓得那是条船头雕龙狭颈长身的侵略船只,船身上层层相嵌的指甲像死蛇褪下的鳞屑,泛着微暗的光芒。这船满载着全体霜巨人和火焰巨人,冲破腾腾蒸汽,直向维格利德而来。

  地下的岩浆沸腾喷涌之际,海面也开始荡动狂舞,滚沸的热泉随波涛汹涌,满眼尽是漂浮的尸骸,鱼群粉身碎骨,隐隐闪烁微光,硕大的鲸鱼、乌贼连同海蛇的尸骨在沸腾的海面翻滚,又在冰封热炙和各种蛮力下被扯成碎片。

  纳吉尔法大船身后,忽然有座大山浮出海面,广阔无边,游移浮动,山间的裂隙峡谷交错位移,撕裂的海藻和碾碎的珊瑚礁粒从中倾泻而出。山的中央是米德加德巨蟒耶梦加得可怖的头颅,就是这庞然大物的血肉之躯箍紧了整个坚实的大地。她展开身子奋力前驱,终于游上海面露出头颈,肥厚的鬃毛高耸入云,巨大的蛇尾从岩石和沙地间升腾而起,翻江倒海。这蛇卷起层层旋流,将纳吉尔法大船送上浪尖,霜巨人赫列姆挥舞着手里的斧头迎接这怪物的到来。巨蛇周身缠绕着扯裂的海草和绳索链条,锁链上悬满了来回摆荡的死尸,嘴巴一开一阖。她在海里翻腾,扭身向着维格利德战场而去。这巨蛇纵声大笑,和她的父兄一样,毒液从两排森森利齿间渗出,滴落在浪峰上燃起火苗。汹涌的海水漫过海岸沙滩,吞没了岩石港口,淹埋了三角洲和沼泽地。整个世界面目全非。

  盘绕大地的世界之蛇松动脱身之际,其他束缚也都被纷纷挣开。地狱之犬加尔姆咬断了身上的锁链,跳离冥界加入狼族的大军。天穹上太阳和月亮坐在各自华贵的战车内,拼了命地抽打奔马,永无止歇地向前疾驰,身后两头恶狼不知疲倦地竭力追逐,喉头翻滚,两眼血红。它们看到加尔姆的到来,知道自己的时刻已经来临,于是发足狂奔,竟张口咬住了那一银一黑两匹天马的后臀。马儿吃痛嘶鸣,掀蹄乱窜,日月之光顿时错乱癫狂,世界一时漆黑,一时炽白,一会儿是地狱般的幽暗,一会儿是骇人的血红。恶狼咬断马儿的脖子,又扑向驾车的四位天神,太阳是美丽的妻子,黑夜是温柔的母亲,而月亮和白昼都是英俊的男孩。此刻战车在半空被掀翻滚落,而日月昼夜就被三头恶狼生生撕裂,吮尽鲜血,再囫囵入腹。

  人们原以为外界的光亮透过伊密尔头骨上的缝隙孔洞,照耀进来就成了苍穹上的点点繁星。但当狼群放声大笑,纵贯长空奔向维格利德,那些光亮竟渐次从星辰上滴落,就像烧熄的蜡烛或者燃尽的烟花,纷纷扬扬坠落在沸腾焦灼的土地上。芬里厄看见天上的血亲兴奋不已,长声嘶嚎扑上去迎接。它已经长成,伸出长嘴就蹭到天穹,张开下巴就顶到大地。

  众神和瓦尔哈拉宫中的勇士们向前进发,抵达了维格利德旷野,那里就是预言已久的决战之地。他们高声怒号,睥睨敌军,个个都如同英勇无畏的狂暴战士——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对面群狼厉嗥,毒蛇嘶鸣,面目狰狞的火焰巨人和霜巨人呼喝咆哮,而洛基就伫立在跳动的烈焰间微笑,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血红的火光中。

  奥丁亮出他无敌的冈格尼尔长矛,走向芬里厄狼。那畜生颈毛尽竖,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亮,张嘴打了个哈欠。奥丁趁势将矛刺进那血盆大口,不想这恶狼抖擞身躯,喀嚓一声咬断长矛,三步就蹿上前来死死攫住奥丁,摇得他骨骼尽裂,又将他活活吞下。恩赫里亚勇士们始料不及,放声恸哭。他们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又迈向前方,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他们别无选择。

  洛基的一对儿女俯瞰着战场。恶狼纵声长笑,巨蛇欢声嘶鸣。雷神托尔满腔悲愤地冲向大蛇,挥舞着拳头提起一柄雷声隆隆的大锤和她恶战良久,终于一锤打碎她的头颅。巨蛇扭曲倒地,朝着他喷吐出汹汹毒液。托尔回身向众神高喊大蛇已被打倒,一切还没有失败,可是自己在翻涌的毒液间只迈出九步,也扑地身亡。

  其他的决斗还在上演。独臂的战神蒂尔裹着一袭狼皮,和地狱之犬加尔姆战到筋疲力尽双双倒地,谁也没能再站起。弗雷被苏鲁特的火剑刺中要害。奥丁的小儿子维达尔从满地的尸首间爬过去,一剑刺穿芬里厄血迹斑斑的肚皮。那狼呛声倒地,重重压在这年幼的复仇者身上,令他当场窒息。

  洛基冷眼看着一双儿女大肆屠戮,又亲见他们命丧当场。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肉横飞,守望之神海姆达尔和洛基的决斗一触即发。洛基阴狠狡诈,海姆达尔眼观四方,他们一样无所畏惧,一样殷切期待着宿命的降临。二人近身肉搏,终于同归于尽,尸身至死还交缠不放。

  世界成了苏鲁特的天下。他挥动火剑,点燃了生命之树的残枝败叶,烧枯了深埋地下的古老树根。诸神的家园被火海吞噬。芙莉嘉悲痛欲绝,就在那曾经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端然坐定,看火舌卷过门槛,吞没了宫殿的基石。她一动不动,裙裾飞扬,任由大火将自己烧成焦黑的一团,湮没在纷飞坠落的灰烬中。

  苏鲁特的大火延伸到海底深处,席卷了海藻森林。海底之树的根茎剥裂松动,寄生在树上的迷人海藻也变色枯死,在沸腾的海水间来回摆荡,这儿曾经庇护滋养了无数生灵,现在却成了它们的葬身之地。

  很久之后,大火终于熄灭。世界变成一汪波澜不惊的幽黑海面,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那是外界的光亮又透过之前星辰的孔洞照射进来。一些金色的棋子漂浮起来,在黑色的涟漪间上下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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