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声音语调,腾起的烈焰长风,以及在地面撕扯出痕迹的剑气。
这是毫无遮掩的武力威胁。
而身后燃起的烈焰足以证明说话的人有这样的实力。
如果说不是特别情况的话,没有谁想要往前冲。
但是正在燃烧着的神社,对于整个樱岛意义实在是不同。何况现在几乎就像是在直播一样,哪怕是已经被中断了,民众没有办法看到,但是上司肯定还能看的清清楚楚,要是被这么威胁一下,就停在这儿不动,那脸简直是要给抽肿了,若是没有什么作为,阴阳寮也就不用继续存在了。
樱岛阴阳寮的阴阳师只是迟滞了一下,就硬着头皮往前冲。
“勿谓言之不预也……”
卫渊无声自语,一只手持刀,木刀的刀锋抵着地面,动作凝滞不动。
阿玄紧张万分地看着这一幕。
而后,
他‘看到了’丝丝缕缕青色的风线,以木刀刀锋为起点,开始飞快旋转纠缠,最终将一整把刀都囊括其中,而寻常的肉眼却无法看到这样的异象,早已经有修行搏击之术的僧侣和武道馆的修士冲上来,身上,手臂都有现代金属材质的护具。
他们的目标是牵制住卫渊。
为阴阳师创造出施展阴阳术的时机。
一个用相扑的技法,拦腰去抱,另外两个则是针对卫渊的手臂。
但只是在接触的一个瞬间,连这几名僧侣和修士都没能反应过来,他们的身躯就瞬间被扭曲,折断,而后朝着后面抛飞出去,直到这个时候,那些远远看着的平民才发出慌乱尖叫声,纷纷逃窜。
阿玄瞪大眼睛。
完全看不清,那种动作……
是武门的搏击?
眼见着同伴的伤亡,袭来之人的愤怒是最先产生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带着面具的青年同时间面对着超过七名对手,但是同样的,还没能够靠近卫渊的三步之内,就或者手臂折断,或者腿脚扭曲。
最后都以卫渊为圆心的半圆弧形,
强行击飞落在了地上,落点几乎都呈现一条直线。
抱着自己伤口忍不住低嚎出声。
齐之技击,不可敌魏之武卒。
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
这是春秋战国五百年混战之中繁衍到巅峰的冷兵器格斗。
阿玄看得失神。
卫渊双眸微敛,右手持刀顺势横斩,剑气和气流顺着剑刃逸散而出,旋即扩散,化作了白色的剑风,精准无比地横斩而过,剑气的鸣啸压下了一切声音,而先前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死寂当中,伴随着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声。
先前用剑气在地面上斩落的沟壑边,再度多出了一道痕迹。
不过这一次是溅射痕的血迹。
血腥味瞬间浓郁,比起刚刚的惨叫更为让人恐惧,这证明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先前因为愤怒而冲昏了头脑,因为己方人多势众而有无谋之勇的阴阳师面色苍白,止住了脚步,乌泱泱一片,生生站在了这一条线的左侧,而右侧只是一个人。
得。
手中木刀刀锋轻点地面。
卫渊神色漠然。
过此线者。
斩。
………………………
在熊熊烈焰之中,一张张牌位被彻底烧成灰烬,在这牌位里潜藏着的魂灵核心也因此而彻底地飞灰湮灭,这烈焰越是汹涌,曲调越是急促高昂。
这种行为,当然把这一座神社里所有的残魂,以及那些为了修复而不要性命的神道师,全部吸引了过来,说实话这地方占地不小,鬼魂的数目也比兵魂预料中的还多些。
确切地说,是多不少。
戚家刀洞穿了敌人的腹部。
这一次拔出来的时候,兵魂感觉到了清晰的,拉扯血肉的触感,鲜血落在地上,被火一烧,加上火光太过于明亮的反衬。
那血看上去居然是黑色。
兵魂都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疲惫,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几道伤口,红绣鞋所化的七娘执念曲调微顿了下,兵魂顺手用手里的戚家刀干脆利落砍了几颗头颅下来,背对着那绣鞋摆了摆手,憨厚笑道:“你不用担心我。”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对手。”
“尽管唱就好了,我当年一大头兵,可没法子听这样的曲子。”
曲调愈急。
而周围的魂魄浮现出来,而后朝着他奔杀而来。
兵魂微微吐出一口气,全心全意地出招,这种压上性命的比斗,反倒是让他有点熟悉了,闭上了眼睛,梦里总是会回到年少的时候,被鸳鸯阵的变阵法操练得差点吐出来,可到头来,现在就只是那短记忆最深刻了。
手中的战刀横斩,就直接撕扯出寒光,守在原地,一口气斩杀数名残魂,憨厚笑道:“虽然说没有了鸳鸯阵,但是你们以为,我们身经数百战,每一次都能结阵么?”
他踏前一步,手中戚家刀再度斩断一柄倭刀。
然后枭首。
步步踏前,口中如同自语,声音呢喃。
渐趋于平静漠然: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嘉靖三十八年成军,万历十一年将军去世,二十四年之间。”
“四千戚家军。”
“斩首敌寇十五万余。”
抬手,横斩,戚家刀直接封喉。
憨厚的眉眼里,波澜不惊。
背后红衣烈烈而舞,身前浙兵刀光灿灿。
“戚家军校尉,姓名不足以道,先随戚将军,转战南北,南御倭,北御虏;后随吴惟忠,军帐中攒有倭寇人头一百三十七颗,万历二十一年,倭首丰臣秀吉攻高丽,冒死登先,首登平壤,斩敌将三名。”
他的声音逐渐激昂。
手中戚家刀指向前方,身躯之上,属于淮水神系残留的力量因为契合的缘故,被动激发,环绕身边,嘉靖三十八年,他十八岁,战死的时候,已经五十二岁,但是眼下却仍旧是当年最骁勇时的模样。
暮年不知老。
“你们中,不少都是老相识了,当初老子剁了你们的狗头。”
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恣意,终于褪去憨厚,放声大笑。
恶狠狠地道:
“今天,再剁一次!”
“实在痛快!”
……………………
一首入阵曲。
以琵琶开篇,最后仍旧是以铮铮的明亮之音所结束,那烈烈红衣停止了舞动,不过短短盏茶的时间,卫渊手中的木刀斜持,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滑落下来,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那一条线上已经多出了更多尸体。
有好几个阴阳师骑乘在了式神的背上,要从高处飞过,有直升机的声音响起,卫渊面色不变,五指微握,狂风猛地朝着上方掠去,混合雷霆,直接破坏掉了直升机内部的电子元件。
让那驾可以说直接就是金钱的现代装备旋转着坠下。
式神上的阴阳师面色苍白,还没能飞过线。
就有剑气如风暴一样撕扯过来,在式神的惨叫声中,那几名阴阳师也坠了下来,卫渊掌中木刀轻而易举地斩杀那些名为式神,实则妖鬼的怪物,袖口染血,双眼漠然。
而在这个时候,负责争取时间的基本目标也已经达到了。
有超过数十人合力的大型阴阳术,化作一头蛟龙模样的法力状态。
直接嘶吼着朝着卫渊后背扑杀上去。
阿玄惊呼一声,要踏前帮忙,却无法靠近卫渊,只能干着急,这是纯粹操控阴阳二气,演化五行所化的大神通,于阴阳师欣喜的眼神中,有阴阳师下了死命令,两只式神疯了一样杀向卫渊,卫渊右手刀横斩。
明明是木刀,却发出了低沉的鸣啸。
两只生有鬼角的头颅被斩断。
而在这个时候,纯粹由苍蓝色的光芒所汇聚的,只是龙头的高度就有几乎三米之高的蛟龙,舒展身躯,几乎彻底笼罩住了卫渊,低声的吟啸荡人心魄神魂。
卫渊只是并指朝后一点,恰恰落在了那蛟龙眉心。
一瞬间,蛟龙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继而一点一点,崩碎化作了一片虚无,蓝色的星芒灿烂绝望,缓缓崩溃,卫渊转过头来,手中的木刀缓缓划过地面,周围星芒溢散,背后两只式神仰天倒下,再无声息。
七十二地煞正法——
禁气。
只是单纯法力堆积,如何称得上正法,那里论得上神通?
压抑无比的氛围当中,最后一丝丝的曲调也就此散去,原本伫立在了神社之上的江南道烟雨风景,也缓缓地消失散去,卫渊微微抬眸,身前那一条线后的阴阳寮修士只觉得手脚冰冷。
木刀抵着地面,缓缓划过了那一条线,平淡道:
“过此线者。”
“死。”
而后给阿玄抛了一个眼神,持刀转身,朝着神社内部方向,缓步走去,先前阴阳寮的阴阳师还以为这只是个诱饵和陷阱,迟迟不敢动弹,直到看到那人已经远去,仍旧只是个背影,一名阴阳师神色微变。
一咬牙,手持阴阳符,踏过了这一条线。
铮的一声剑鸣,仿佛来自天地之间。
众人只觉得汗毛耸立。
一瞬间,剑气冲天而起,那敢于踏过这一条线的阴阳师直接仰天便倒下,鲜血淋漓,又在后面多铺染开了一层灿烂的血色,众人胆寒,一时竟不敢再往前。
只能目送着那身影走入其中。
……………………
卫渊找到兵魂和红绣鞋的时候,那两者的境况也不算是太好。
一剑剑气纵横,直接将最后还想要围攻二者的残魂搅碎,戚家军兵魂罕见有了那种意气飞扬,酣畅淋漓的感觉,手中所持的断剑,此刻已经彻底化作了戚家刀,双手抱拳躬身一礼,憨厚笑道:
“幸不辱命。”
卫渊扫过周围倒伏的尸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反手取出了张若素给他准备的东西,那是一枚玉书,卫渊并指,调动法力化作剑气,伴随着剑气呼啸,狂风骤起,席卷剑气如霜,自卫渊身周溢散而出。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
那帮阴阳师们终于在各种压迫之下,跨过了那一条线。
东京都阴阳寮的负责人,和神社方的负责人都来了。
说是跨过线其实也不正确,其实是因为地煞法吐焰已经抽干了这一片天空的火气,自然消散,所以他们就都离开了这里。
可以说他们到最后也没有跨过了这一条线,而是绕过此线,从其余三个方向进入了神社。
他们脚步匆匆,在走进神社之后,无视了供奉着神灵的本殿。
更没有在寻常人参拜的拜殿看一眼。
直接奔向了哪怕是樱岛人都不允许踏入的禁地,供奉着诸多重要牌位的灵玺簿奉安殿,新的神社负责人是个老头子,喋喋不休地道:“你们知道这里有多重要吗?我一定要上诉你们渎职!”
他们匆匆地撞开门,冲进了大殿里,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
然后就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满地倒伏的尸体,那些原本被无比宝贵地保护着的簿子和牌位堆积在一起,被烈焰燃烧成为灰烬,盛放成黑色的废墟,但是让所有人失神的并不是这个,这里是灵玺簿奉安殿,是整个神色最尊贵的地方。
而在这殿内的墙壁上。
那里失去了原本的装饰,被烈焰焚烧,变成了黑色。
上面刻着一个个名字。
刘二顺,王金玉,王满山。
郝玉明,胡元奎,韩金岭。
孙铭武,滕久寿,刘三春……
密密麻麻,一笔一划,皆是剑气所刻画,成百上千上万,就密布在这地方,无声无息,默然无声,却有一种肃然沉凝的气势,就这么俯瞰着这些人,就这样俯瞰着那些化作灰烬的战犯,让人呼吸有些困难,无法言语。
那老迈神官手掌颤抖,怒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要打破这里,但是还没有靠近,这墙壁上就散发出强大的剑气,几乎要将他撕扯成碎片,老者面色煞白,怔怔后退,他愤怒道:“这里是樱岛圣地,你们把这推倒!”
但是没有人能推倒这里。
亲自推倒这一座灵玺簿奉安殿,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旋即他们就意识到了一个相当残酷的问题和抉择,那就是是否要再度地修缮这一座靖国社,如果不修缮,那么以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樱岛几乎要成为笑话。
而如果修缮。
如果修缮……
岂不是让这祭祀英魂的地方,被这一座刻满名字的石碑镇压吗?
那么,拜祭的究竟是什么?
……………………
阿玄看懂了卫渊的眼色,靠着法术悄悄地离开了那里,而后绕了一个大圈儿,在一座不高的山上,见到了卫渊,卫渊摘下了染满血祭的面具,提了一葫芦从神州带回来的酒,慢悠悠往前走。
戚家军军魂,和红绣鞋所化的垂髫孩童跟在卫渊身后。
卫渊提着木刀,他受了些伤,但似乎并不在意。
阿玄匆匆追上来,喘息都急促了,他叹了口气,施法给卫渊肩膀上手臂上的伤势疗伤,一边疗伤,一边悄悄地道:“卫馆主,事情了结吗?”
“这里的事情结了,咱们就去京都吧。”
少年道人看到,明明温和客气的卫馆主似乎有些诧异。
然后微笑回答道:
“怎么那么着急呢?”
“啊?!”
“盂兰盆节,可还有五天时间呢……”
“啊!!!”
阿玄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手掌都抖了抖,哭丧着脸道:
“五,五天?”
卫渊看得失笑,安慰他道:
“放心吧,这五天我是不打算再做类似的事情了。”
“真的?”
小道士眼眸明亮,然后瞬间警惕,道:“那么五天之后呢?”
卫馆主讶然,旋即只是微笑不语。
阿玄额角抽了抽。
一张脸哭丧着,几乎要仰天长叹。
师兄!!!
我要怎么办?!
……………………
卫渊等到这小道士给自己处理了伤势,慢悠悠站起来往前走,小道士路上不住地回头,卫渊却没有去问,他知道在自己等人背后,那一袭红衣也在,那是宛七娘最后的执念残留,是即将消散的状态。
但是没有回头。
她已经没有了身为厉鬼的执念,也没有了身为宛七娘时的执着。
脸上神色茫然迟滞。
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最后终于驻足,不再迈步跟着卫渊他们,身躯也缓缓开始消散。
卫渊止住脚步。
他在宛七娘身前数步的距离,沉默了下,摘下了手里酒葫芦的塞子,浓烈的烈酒香味,是神州的酒,他慢慢喝了口,喃喃自语了几句,阿玄没能听清楚,想要问的时候,卫渊却没有回答,只是洒然一笑,抬手握住了木刀,顺势往后面一抛,狂风呼啸,木刀破空而去。
仰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道:“酒水不够,包涵。”
“下一次,带着好酒来!”
抬手,把这酒葫芦直接抛起。
有流风散出,裹挟着这浓郁的酒香,而卫渊并不回头,拍了拍少年道人,和阿玄大步往前走去,后者仍旧还频频回头,熟悉的酒香让本应该开始消散的宛七娘微微抬眸,看到卫渊和阿玄走在阴影中,后者只到前者肩膀,正在扭头苦口婆心的劝着。
酒香是记忆。
她恍惚间,看到了百年前的那些少年人,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意气风发,走在阴影中,救亡图存,而后,他看到了卫渊和阿玄走出阴影,走到阳光下,脚步从容。
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年少飞扬。
行走在光明中。
红衣女子瞪大眼睛,茫然的脸上露出笑容,却是噗呲噗呲落下泪来。
阿玄拉着卫渊的袖口,道:“卫馆主,后面有人啊,真的有,那是魂魄。”
“你回过头来看看。”
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那隐约的红衣。
……………………
“你们把这墙推倒!”
“不推?好,不敢推的话,去把那些名字给全部涂掉!”
“没有听明白吗?!”
神社当中,那神社宗家的老者愤怒地看着那边的石碑,见到没有人敢动手,越发激怒,就要亲自取来东西砸了,才动手,还没能来得及尝试,突然天边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寒光落下。
那老人正伸手去触碰那些名字,咽喉一痛,已有鲜血溅射在了墙壁刻着的名字的下方。
在黑色的墙壁上, 白色的名字下,像是献上的血色花朵。
一柄剑倒插在墙角。
老者瞪大眼睛,捂着咽喉,身子前倾,跪倒在地,气绝身亡,如同是在叩拜,这一幕让周围的阴阳师身躯僵硬,不敢再动,只觉得寒气逼人。
而后,清风徐来,一壶酒落下,落在了这血色花卉,跪倒之人,以及利剑旁边。
是故乡的好酒。
确实,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祭祀英魂的了。
卫渊呢喃。
且饮酒!
ps:今日更新,五千六百字,拆分开一章,两千八百字,字数虽然不多,但是……相当的,不好写啊……名字都是真实的,不是编撰的。
感谢千星之眸万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