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昆仑九峰,万籁俱寂。
有薄薄的白雾飘荡着,山峦若隐若现。
仿佛待嫁闺阁的青涩少女,充满欲语还休的矜持与羞怯。
主峰大殿前,季玄清的脸,很冷。
冷冽如刀,没有半分感情可言。
他的手,紧握到关节泛白,看不到一丁点血色。
从红鸾星初兆显露的那一刻起,直至今夜。
他无数次抬头仰望,无数次跪在祖师祠堂祈祷。
他的嘴唇,是干裂的。
那一身掌教青袍,沾满了白灰。
眼珠,眼神,显得极为木讷。
仿佛灵魂出窍,仅剩肉身残留人间。
在他身后,是拄着拐杖的杜奇瑞。
这位昆仑大长老同样脸色铁青,眼中的愤怒,近乎化为实质烈火。
“大师兄,三方联手,苏宁撑不住的。”
“旁人不清楚苏宁与易购隐藏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
“这会,他一边要帮灵丫头阴阳调和,一边要应付师……”
“应付柳三生的八方纳阴阵。”
“双拳难敌四手,一心难二用啊。”
“哪怕有道火儿在身边,他此刻的压力,不言而喻。”
“这两座杀阵,谁来为他摧毁?”
“一旦真凰星终止感应,凰阴之气逆流,灵丫头的红鸾劫危矣。”
杜奇瑞狠狠敲击拐杖,砸的地面砰砰作响道:“我这一生,以昆仑弟子为荣。”
“但身为柳三生的弟子,我,有愧。”
“或许无愧昆仑,但我愧对灵丫头。”
“那个畜生,那个该死的老匹夫,他……”
说到动情处,杜奇瑞泪洒当场,百感交集。
季玄清麻木道:“愧对溪溪的是我,不是你。”
“我是她师傅,带她上山,教她修行。”
“因为我,她的命中出现了灵师一脉的劫难。”
“她这一路,走的很累,很艰难。”
“我除了远远的看着,远远的鼓励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上,哪有我这般废物的师傅呀。”
“相比柳三生,我又好的到哪去?”
他落寞的说着,自嘲的笑着。
然后,他攥紧的双手突然松开。
平静的胸膛蓦然起伏,似乎在一瞬间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
他还在笑,笑容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是释然,是解脱。
是他季玄清的坚决,看他一心求死的果断。
“奇瑞,小师弟自镇诛魔潭,神智时好时坏。”
“要想他出手相助,唯一的办法,是勾起他心底在乎的人和事。”
“人,无外乎白柚与他的家人。”
“然而白柚已死,在小师弟心中,这份感情太过悲凉。”
“我怕唤醒不成,反倒刺激了他的心神,得不偿失。”
“这……”
季玄清从宽松的袖笼中掏出一封卷起的信笺道:“家人,是小师弟最在乎的。”
“这封信,是溪溪与苏宁订婚之前,静月派弟子送回山上的。”
“里面有苏家下的聘书,和苏宁的一滴精血。”
“我已在祖师祠堂祭拜过,向历代师祖禀明这门婚事。”
“你拿着,替我跑一趟,将信交给小师弟。”
“以他的修为,感应他苏家血脉不难。”
“成与不成,试过才知道。”
杜奇瑞小心接过,自我嘲讽道:“大师兄,我们俩是昆仑不折不扣的废物啊。”
“小师弟都这个样子了,我……”
“哈哈哈,苟活于世,不配为人。”
他一脚跨出,直奔第六峰道:“我杜奇瑞,不配昆仑大长老。”
颤抖的嗓音,于九峰回荡。
哽咽着的哭腔,一圈圈的散开。
季玄清笑而不语,施展秘术开启诛魔潭。
浩劫钟响,沉重而戚然。
待杜奇瑞下了深渊,再也看不到人影,季玄清嘴角的淡薄笑意逐渐收敛。
他挺直了腰杆,恢复掌教该有的气度与威严道:“昆仑三十六剑听令……”
“陪我,斩妖除魔。”
大殿之上,三十六道黑影陆续飞下。
他们带着厚实的面具,齐刷刷的半跪在地道:“弟子领命。”
季玄清飞至半空,右手虚抬。
三十六支蜡烛分散八方,将他团团围住。
无火自燃,不受寒风侵扰。
他盘腿坐下,手持昆仑至宝乾坤印道:“姬青螭,十五年前,我星阑师弟一剑血洗玄门,大杀四方。”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你也一直老实本分,从不惹我昆仑。”
“就因为梦白楼没有死,就因为那两个混蛋假死隐遁。”
“你,蠢蠢欲动的心,你的狼子野心,终究再也按捺不住。”
“我这宝贝徒儿,自我领她上山的那一天起,我没有骂过她半句,舍不得惩罚她一次。”
“旁人都知我季玄清有一女,是昆仑的小公主。”
“可你们又是否知道,在我季某人的内心深处,灵溪的地位,是谁也无法代替的。”
“她是我徒儿,是我昆仑的未来。”
“是我季玄清这一生的骄傲,是我山门日后的顶梁柱,下一任掌教。”
“你们,一次又一次的针对她,算计她。
“说到底,无非是我这个当师傅的没本事,害得她被人欺负。”
“守道者带走她,我无能为力。”
“但那一次,是我季玄清此生最大的痛。”
“痛如青禾母亲离开我的那天,深入骨髓。”
“所以,我在祖师祠堂立下天道誓约,谁再敢欺负我徒儿,我就要他的狗命。”
“不惜一切代价,不死不休的纠缠。”
“奈何实力有限,今夜欺负溪溪的人,我只能三者挑其一。”
“柳三生,留给苏宁。”
“我的身份,他对我的恩德,让我难以做到亲自手刃。”
“而运宗,那个半死人,交给小师弟吧。”
他看似说了许久,实则吐字极快。
眼中,有泪。
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对昆仑山上的留恋。
“噬血杀阵,我破不了。”
“但你姬青螭这位主阵之人,我能杀。”
“杀了你,噬血杀阵无主操-控,也算减轻了苏宁的负担。”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摊开,猛的砸向自己的胸口。
“哇。”
鲜血喷洒,落在乾坤印上。
季玄清气势高涨道:“乾坤为阵眼,九阳照天边。凝血引命数,坐观红尘间。”
“华夏有人,男,青螭也。”
“玄门掌教,生肖为鼠。”
“八字不详,气数不知。”
“无子嗣……”
“推此人阳寿几何,命数所在。”
风,很大。
那一晚的昆仑山,有掌教季玄清施展昆仑禁术斩命术。
相隔数千里,欲斩玄门掌教姬青螭所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