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服,又将脸上的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洗掉后,郑凡就跟着风四娘又往回走去。
从后面进的客栈,走到院子里时,瞎子北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在瞎子北身侧站着矮小的薛三,他应该是刚偷完东西回来。
瞎子北很郑重地对郑凡道:
“主上,那根舌头,还得请主上您去审问。”
薛三在旁边补充道:“主上,那家伙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稍微磕牙的话,三儿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没有折磨人了,薛三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额……还是你去审讯吧,我等着结果就好了。”郑凡推让道。
他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时间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学,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复,瞎子北依旧很恭敬地弯腰应了一声:
“那就等属下把消息都汇总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汇报。”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紧接着,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来的文件,四娘帮忙也整理抄录一下。”
风四娘点点头,“知道了。”
瞎子北转身离开,身后跟着薛三。
四娘准备去誊抄从官府那里偷来的文件,不过在去做事之前,还是很贴心地问郑凡:
“主上,我现在吩咐云丫头给您准备洗澡水?”
第一次见到杀人,第一次见到人肠子流淌了一地,郑凡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听到四娘的安排后郑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那大浴桶已经准备就绪了,云丫头正在从后厨那边一桶一桶地提水过来。
见郑凡进来后,她主动过来帮郑凡脱衣服,郑凡也没拒绝,褪去衣服后进了浴桶里。
当即,身体上的舒适也正在不断驱散着心中的疲惫。
云丫头则拿了一块软毛刷子开始从后面给郑凡搓背,力道恰到好处。
郑凡闭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他生平头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却没有多么害怕。
那个护卫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铭硬生生地吸干了鲜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问话获得了“世界观”之后也会被毁尸灭迹,但郑凡心里并没有多少叫做“负罪感”的东西。
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前和风四娘假扮那对主仆出去时,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见路灯,自然也看不见现代社会的那种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一种人心底的恶和自由放纵,就必不可免地开始生长出来。
又或者,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觉得这种行为,这种选择,这种行事风格,才是属于自己的正确。
云丫头已经搓完后背,准备绕到前面给擦前面。
郑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头离开后,郑凡把自己更进一步地没到浴桶内,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呼吸。
渐渐的,
他睡着了。
…………
郑凡现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将一口上宽下窄的棺材板给推开,将阿铭放入其中。
阿铭的胸部被包裹着,像是一具处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将其安置完毕后,梁程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棺材边缘,开口道:
“躺这里面,对你的恢复,有加成么?”
阿铭摇摇头,但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仪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头殭尸,你也应该会懂得我们的这种仪式感才对。”
吸血鬼喜欢睡棺材,殭尸,似乎也喜欢睡棺材。
“不,我更喜欢睡床。”
“这真是一种背离啊,忘本。”阿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调侃,“其实,在以前,我也很少会睡棺材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酿酒赚到钱了,我就花钱让人打造了这个型号的棺材。”
“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当久了,就真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眯了眯。
“呵呵,那个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头上有事急着要处理,估计现在也会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棺材边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见不到希望,所以还可以抑制下去,现在,看见了希望,就肯定难以继续煎熬下去了。”
“其实,我现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为现在回答你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们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号,而且是重伤号,需要休息。”
“我可以给你再放点血,让你一直长眠下去。”
“过分了。”
“应该的。”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力量恢复了一部分的这件事,应该是和主上脱不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之前半年时间的平寂。”
“具体点。”
“怎么具体?”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恶心。”
“难道是,要做,恶心的事么?”
“…………”阿铭。
“继续吧。”
“我和他聊过天。”
“大家,都聊过。”
“我和他很严肃地聊过。”
“怎么讲?”
“其实,他很废。”
“是的。”
“但我们不会抛弃他。”
“是的。”
“或许,我和你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诉过他,我们不会抛弃他。”
“这次,轮到你恶心了。”
“不是的。”
“嗯,你继续。”
“按照排除法,应该是感动和认可吧。”
“认可?”
“你不奇怪么,为什么,是我们七个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七个,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
“嗯。”
“自我们醒来时,我们七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是我们的主上。”
“主上这个词,是瞎子取的。”
“称谓只是感情的延续,总不可能按照樊力那个憨憨说的那样,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实,我们和他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西方中世纪时的骑士和扈从。”
“嗯?”
“他醒了,意味着我们本身存在的某种契约关系,已经被激活了。”
“嗯,继续。”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获得来自于他的承认。”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现在在洗澡,你要去给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满足了,当然不心急。”
“又恶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帮我把棺材盖盖上,我准备休息了。”
“需要顺手钉上棺材钉么?”
“滚!”
………………
郑凡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云丫头一直轻手轻脚地来给浴桶加热水。
醒来后,郑凡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了。
从浴桶中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衫,再将自己的那套卫衣和皮靴穿上,整个人,感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自己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过,正打算去茅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郑凡刚推开门就被吓到了。
梁程,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人吓人,能吓死人,何况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殭尸。
“我…………”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的伤,还好么?”平复心情后,郑凡开口问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将自己包扎的地方解开,露出了伤口。
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额,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
“额……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铭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但具体该怎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有事?”
郑凡又问了一遍。
梁程张了张嘴。
郑凡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一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梁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郑凡。
夜幕之下,
放着浴桶的房间门口,
两个男人一人一边互相搭着肩膀,
这一幕,
让郑凡想到了当初自己的那些画另一个风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郑凡并不是那个方向作品的爱好者,但他也无法否认,那类作品所拥有的巨大粉丝群和影响力。
但这个画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不适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话,你不要上前了。”
“嗯?”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没了,也就没了,但主上你不同。”
“这个,好像太见外了。”
“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主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除非,我们已经都死光了。”
唔,
大晚上的,
忽然说这么情真意切的说……
郑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剧烈了。
但郑凡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们。”
说着,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审讯的怎么样了。”
撂下这句话,郑凡就冲入了院子。
而继续站在门口的梁程则是闭上了眼,双拳攥紧,刚刚自己的表现,以及自己刚刚说的话,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让人羞耻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殭尸,殭尸,殭尸!!!
如果眼前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话,梁程很可能凶性大发地冲过去将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再度低下头,
他看见,
在自己的胸口伤口位置,
有一缕黑色的殭尸煞气开始溢散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