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姓郑。”
按理说,这话听起来,梁程应该觉得很不舒服才是。
毕竟是心高气傲的上古殭尸,自家主上被人称之为儿子,那自己岂不是凭空的头顶上多了个“太上皇”?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这一切一切的起源,还是源自于自家主上郑凡那天晚上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甭管儒释道进庙拜拜不费事地原则,
在那个简易地小供桌前磕了个头。
沙拓阙石没有子嗣,其部族沙拓部更是已经被灭。
他亲自设的祭坛,是为了提前祭奠自己,祭奠生他养他的荒漠黄沙。
但因为自家主上的那一记磕头杀,
导致自家主上成了沙拓阙石的“血食承继”。
就像是民间逢年过节或者到了先人忌日时都会上坟烧纸摆贡品一个道理,
活人为逝者供奉血食,逝者于冥冥之中保佑活人生活平安丰顺;
说交易,有点过于冷淡了,因为里面寄托了很多的情感因素,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шшш●ttκд n●c○
所谓的“求祖宗保佑”,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也因此,沙拓阙石说“我儿姓郑”,没错,因为郑凡给他磕过头,逢年过节的供奉从未短缺过,时不时的,郑凡还会提着酒水小菜去找沙拓阙石聊聊天。
虽然沙拓阙石现在是一头殭尸,但也的确救了郑凡几次了,殭尸可怕是可怕,但如果换正常人来选,想不想有这么一个踏实的“殭尸干爹”,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喊想要想要想要。
梁程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了宅子。
恰好郑凡自己提了一壶酒自己切了一盘豆腐干端着刚走出来。
看这架势,是打算去找沙拓阙石唠唠嗑的。
毕竟今儿个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相当于是和魔王们吵了一架,越是在这个时候,人就越是有倾诉欲。
梁程忽然觉得自家主上也是有些可怜,魔王们每个人都是心性坚韧之辈,也是经历过足够多的的风雨,所以哪怕薛三被打了一顿,其实薛三也能看得很开。
但郑凡不是,郑凡是一路奔跑着强行想要跟上魔王的节奏的。
“怎么又又回来了?”
郑凡笑着问道。
梁程没掩饰,直接道:
“主上,属下刚刚进阶了。”
“哦,恭喜。”
郑凡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不显得吃惊。
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就比如薛三的这次逾矩,他想要达成的是什么目的,郑凡自然是清楚的。
“属下血脉又恢复了一些,然后,现在属下可以和沙拓阙石进行……进行殭尸之间的交流了。”
“嗯?可以帮沙拓阙石恢复么?”
“目前可能还办不到,但应该可以为他做点事情。”
“你是大殭尸,具体能做到哪一步自己都不懂?”
面对这个问题,梁程依旧回答得很是真诚:
“主上,在变成殭尸前,属下其实已经很强了,变成殭尸后,属下直接就是上古大殭尸,所以,下级别殭尸到底有什么不同,有哪些能力限制,属下真的不是很清楚。”
“………”郑凡。
实话,往往最伤人。
梁程话语中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出道即巅峰,
就像是人家十一二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
你硬要他去说初中生活高中生活如何,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啊。
“走着,咱们一起看看去。”
“是,主上。”
………
因为平野伯府还没修建好的原因,所以适合沙拓阙石棺材待的地下室还没空出来,在这座临时宅子里,沙拓阙石则被安置在后宅最偏僻的一间屋子中。
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发现魔丸带着小侯爷早就已经来了。
棺材盖被弹飞,沙拓阙石气息泄露的动静,郑凡这个武夫可能没感应到,但魔丸这个灵魂体则不可能不被惊动。
屋子里,
小侯爷正坐在棺材边缘位置,距离沙拓阙石很近很近。
你只能说,
到底是魔丸带的孩子,当真是生冷不忌;
别的带娃阿姨,带着小孩子看看猫猫狗狗还得担心别被小动物给抓挠到了,结果在魔丸这儿,是直接带着娃来和一头殭尸进行近距离地接触。
这可比把孩子放在老虎笼子里更危险无数倍的事儿。
另一方面,也只能感叹靖南侯的儿子,这命,果然是真硬啊。
别的小孩碰到点脏东西,被稍微惊吓一下,可能就被祟上了,生一场病;
小侯爷则自小就是鬼陪着玩,在棺材上爬行,偏偏胃口贼好,吃嘛嘛香。
当郑凡进来时,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郑凡。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你能感觉到,他在注意着你。
沙拓阙石曾和魔丸互动过,因为魔丸是郑凡的“儿子”。
沙拓阙石也曾为保护小侯爷出手击杀过来犯贼人,因为小侯爷是郑凡的“干儿子”。
你曾为我磕头,
我护佑你子孙一脉。
沙拓阙石做到了。
他无论生前身后,都是重喏守信的人。
梁程张开嘴,喉咙内发出阵阵沙哑的摩擦声,其眼眸更是泛起阵阵绿色,宛若鬼火幽冥。
似乎是受到梁程的牵引,沙拓阙石嘴巴也张开,开始发出沙哑地回应。
少顷,
梁程开口道:
“主上,他现在意识还很混沌,但可以尝试去问一些问题。”
郑凡点点头,道:
“问他想要什么。”
总不能老是心安理得地承人家的情,如果可以,郑凡也希望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梁程开始询问沙拓阙石,
过了一会儿,
梁程回应道:
“主上,他说黄沙、羊群、绿洲………”
“他说的是这些么?”
“属下猜测出来,是这个意思。”
“哦。”
郑凡叹了口气,道:
“他是想家了。”
逝者,所需要的是入土为安,所追求的,是魂归故里。
这是天性,万物万灵的本能。
年少离家,年老还乡,这是人的一生所追求的一种轮回,也是一种归宿。
沙拓阙石的家,在沙拓部,只不过那个部落已经被灭族了。
但他的家乡,在荒漠。
郑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自己的关系,沙拓阙石被自己从荒漠带到了虎头城,再从虎头城带到了翠柳堡,再从翠柳堡带到了盛乐,然后,继续往东,带到了雪海关。
自己是每换一个地方都升官发财了,势力也是越来越大;
但对于沙拓阙石而言,则是距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
“主上,这只是他现在极为单纯地想法,因为他现在的意识,还不够成熟。”
“但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郑凡叹了口气,继续道:
“以后,我会帮他重建一个沙拓部。”
梁程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就在这时,瞎子走了过来。
他其实不需要通传,因为精神力稍微扫扫就能得知郑凡现在位于宅子的哪个位置。
瞎子走了进来,先注意到了梁程,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弧度。
这一波,
当真是老实人大翻身啊。
傻乎乎的铁憨憨樊力,
这头冰冷冷的殭尸,
居然是最先晋级的两个人。
所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人设这玩意儿,不能全信。
“主上,玉盘城那儿送来的军情。”
郑凡转过身,看着瞎子,问道:
“怎么了?”
“大皇子的嫁妆,也就是柯岩部,近三万部族,已经在过望江了,送信时,应该在渡江,现在咱们既然收到这信,想来那支部族这会儿应该已经过完了,甚至已经在继续东进途中也说不定。”
“这么快?”
这一万蛮族铁骑,可是郑伯爷日思夜想的存在。
雪海关多出这一万铁骑,无论是北上雪原还是去镇南关那里在楚人面前溜达溜达,就都能变得从容了。
不像是现在,只能埋头建设,各方面都显得捉襟见肘。
自己建设,自力更生,固然是必须要坚守的原则,但既然你身边有可供你劫掠的对象,不去做一些血腥罪恶的原始积累还真有些对不起自己。
同时,掌握了这一万蛮族铁骑后,郑伯爷虽说不能去和李富胜这种镇北军总兵麾下实力相媲美,但也能稳稳坐上大燕总兵官二线梯队了。
这里不谈爵位,只谈麾下兵马的数目。
镇北军六镇兵马,三十万铁骑,每一镇总兵下面也就是有近五万骑兵,就算再刨除一些杂余,四万是肯定有的,郑伯爷现在才只有他们一半。
当然了,这几年南征北战,镇北军也是损耗极大,但人家新兵补充也快啊。
郑凡看着瞎子,道:
“帐篷和接应用的物资即刻开始准备,相配套的保障工作,必须跟上来。”
瞎子点点头,道:“主上,这里还有一封户部来的公文,今年上半年户部押解到咱们雪海关这儿的钱粮名目在这里。”
说到这里,瞎子笑道:
“主上,是实额。”
“实额?”
燕国对晋地驻军的钱粮供给,向来只有五成,有的地方还不到,缺额就得靠地方将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按理说,雪海关这边位置关键,需要支援的地方也多,但能给个七成多就算很够意思的了。
实额,就是没丝毫折扣,全给你。
就算是在后世,这种专款钱粮这类的,从上面落到地方也免不了雁过拔毛的现象,更别说是现在了。
“主上,而且不仅仅是实额这么简单,这里面运输途中的损耗也被补上了,同时,钱粮部分的品类以及各类辎重,怎么说呢,如果翻算下来,比原本所谓的实额还要多出个两成多。”
所谓的“钱粮”,并非只是单纯地指银子和一个种类粮食,里面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门道。
这一点,郑凡相信瞎子和四娘是精通的,但既然瞎子说,这次实打实的饱满,也就是意味着,户部这次押解过来的钱粮,足足比过往成例,多了近三倍。
“谁负责的?”郑凡马上品味出了其中道道。
身为在外领兵的军阀头目一枚,自然清楚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尤其是这种“匪夷所思”的高强度奶,
非亲非故的,人凭啥对你这么好?
就算这是国库支出,但管国库的毕竟也是活人不是?
瞎子又默默地取出一封信,道:
“主上,这是和户部文书一并来的,是六皇子的信。六皇子如今观风户部,大概意思就是户部实习生,但很显然………”
下面的话,瞎子没说,但大家肯定都能懂。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情不自禁地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道:
“这奶得,真舒服。”
瞎子附和道:“可不是,以前六皇子只能依靠自己的生意来支援我们,如同那涓涓细流,解渴能用恰如其分;
现在,是在支使着国库来支援咱们,这奶量,就很舒服了。”
“给小六子回信的事儿,还是你去办吧。”
“是,主上。”
“另外,再给靖南侯发一封信,问候一下。”
靖南侯人在奉新城坐镇,但整个三晋之地到底谁说话最好使,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这个答案。
所谓的问候一下,意思就是催一下从颖都那里发出的钱粮,是不是也该到了?
同时,等户部的钱粮押送过来时,也得请侯爷帮忙照看一下,那可是姓“郑”的东西,可不能给人扒拉分走喽。
既然身为亲信,那自然得有亲信的待遇不是。
“是,属下明白了。”
这时,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既然柯岩部已经过望江了,那是不是应该派遣一支人马去接应一下?”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叫金术可领一千骑去,他是蛮族人,好沟通一些。”
听到是指派金术可去接应,
梁程和瞎子二人心里自然都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小子先前一出忠心的举动,没白演,这路,是又走宽了不少。
既然说到这里,
郑凡就又对梁程道:
“出兵雪原的事儿,就先暂缓吧,等蛮族骑兵到了再计划出一个新方案。”
之前说带兵去雪原,其实是为了散心和出气。
不过郑伯爷毕竟不是周幽王,军国之事和个人喜好孰轻孰重还是分得开的,既然用不了多久自己可动用的兵力就能翻倍,那这时候再去打草惊蛇无疑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是,属下明白了。”
“对了,瞎子,你抓紧点和那个野人王,把作战计划给制定一下,再着手准备对那一万蛮族骑兵的思想政治教育。
最迟入秋,我们必须对雪原来一次大的攻伐,否则雪海关内外这么多的人口,不好好劫掠一番,下一个冬天可就很难过得舒服了。”
“主上放心,属下会办妥当的。”
“行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主上。”
“是,主上。”
瞎子和梁程走了出去,一个拿着魔丸所在的石头,一个抱着小侯爷。
走到外面后,
瞎子敲了一下手中的石头,调侃道:
“一个憨憨,一个殭尸,都进阶了,你这个亲儿子,得等到什么时候?”
魔丸没搭理瞎子的挑拨离间。
梁程怀里的小侯爷伸手在梁程身上摩挲着,他能感知到梁程的皮肤和普通人的不同。
“呼………”
瞎子摇了摇自己的腰,又道:
“是那个样子吧?”
问的是进阶的法子,是不是那种。
梁程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借故留下来的。”
“真心话,一天被几个人说,总会腻的,就像是鸡汤,短时间内喝多了,肯定会膈应,咱不急,等主上那边的感官情绪稍微冷却冷却我再上。
毕竟,要是一次性没成功,同样的真心话,说第二遍时,肯定也是会让人乏味的。”
瞎子倒是将一切都盘算好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梁程不会为瞎子去担心什么。
“其实,咱们几个倒是好的,你知道最难的是谁么?”
“薛三?”
“三儿这次是栽了,但问题不大,最难的其实就是我手里这位加上四娘,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枕边人,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反而没能最早成功么?
因为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说出真心话。”
说着,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容易扎心。”
“嗡!”
魔丸飞起,直接砸向了瞎子的头部!
瞎子没躲避,甚至没反抗,就站在原地,直接喊道:
“阿程救我!”
“啪!”
梁程伸出手,抓住了那块砸向瞎子的石头。
如今已经占据实力优势的梁程,对付魔丸,难度并不是很大,当然,前提是大家只是普通级别的动手没生死相向。
瞎子不慌不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话多惹人厌,反而继续道:
“扎心是扎心,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关系亲近的人之间,伤口其实更容易愈合。”
随即,
瞎子弯腰,脸上前凑,伸手在魔丸所在石头上戳了两下,
道:
“你当主上不清楚四娘对他不是那种纯粹的男欢女爱之情么?”
顿了顿,
瞎子又道:
“你当主上不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带孝子么?”
……
屋子里,
先前坐着的沙拓阙石已经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一动不动,真的像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郑凡亲自为其将棺材内的垫子和枕头给调整了一下位置,再帮其将那条名贵的丝绸毯给盖好。
随后,
郑凡席地而坐,
对着棺材,
摆上酒菜,
两双筷子两个碗。
等到估摸着外头的瞎子和梁程他们已经走远了,
郑凡端起酒杯对着棺材,
道:
“咱先走一个。”
……
柯岩部的迁移队伍正在行进中。
在队伍的南北两侧,各有五千靖南军骑兵做陪护。
这是这支部落从北封郡入燕境以来一直所有的待遇。
数百年来,有不少蛮族部族迁移进燕国,甚至也有蛮族在燕国朝堂做官的,但类似柯岩部这种大规模的部族迁移,还是第一次。
柯岩部首领柯岩牟骑在马背上,手里揣着一个酒嚢,里面装着的是马奶酒。
他是一路来一路半醉,部族迁移途中,凡是需要族长出面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由其长子柯岩冬哥来负责。
燕国境内和晋国境内的风土,确实比荒漠要好太多,但荒漠是他的家乡,如果不是为了全族上下老幼考虑,他柯岩牟是绝不会接受迁移的条件。
而且,
还是作为蛮王陪嫁自己女儿的嫁妆!
但,真的是没办法啊,人,总是要活着的。
柯岩冬哥策马来到自己父亲身边,禀报道:
“父亲,今日又有数十族人生病了。”
这般远距离的迁移,水土不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仅仅是族内老幼,甚至是族内的勇士都难免生病。
“送去祭祀那里照顾吧,另外,再求求燕人,让他们再派遣一些大夫过来给我族人治病。”
“是,父亲。”
“冬哥啊。”
“父亲?”
“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再来找我汇报了,你已经成年了,你是柯岩部的少主,是我柯岩部未来的领头羊,你应该学会用你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带领族人们前进了。”
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荒漠蛮族,子嗣之争永远都是很禁忌很敏感的话题,因为这涉及到最根本的权力争夺。
但在柯岩部却是一个例外,因为柯岩牟是从自己哥哥手里接管的柯岩部,而他这里,只有柯岩冬哥这一个儿子,其余的,全是女儿。
所以,柯岩部在未来继承人的问题上,别无选择。
队伍经过燕京时,柯岩牟得知当今燕皇陛下居然有七个儿子,他非但没有嫉妒,反而有些可怜这位燕皇。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因为昔日的燕人皇帝,如今也成了自己头顶上的皇帝陛下。
柯岩部入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荒漠故土上去了,所以,全族上下,不得不仰仗燕人的鼻息过活。
同时,燕人也明显地不信任他们,将他们从西边远远地迁移到最东边的雪海关不说,一路上,无论队伍迁移到那里,附近都有不下一万燕国骑兵的跟随。
虽说柯岩部也能够组织起万骑勇士,但毕竟全族老幼女人都在这里,是不可能也不敢去和燕人起什么冲突的。
“父亲,您就如同荒漠上的苍鹰一样,还很健壮,再说了,我族内还有七名长老,你们拥有过人的经验和智慧,我还需要向你们学习。”
身为唯一的继承人,柯岩冬哥说这些话,倒不是在虚伪的客气。
既然是独生子,他需要着急什么?
该是自己的,那必然就是自己的。
就算自己老爹现在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因为年龄差距太大的原因,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当自己的地位得到确切保证时,自然会让出更多的心思为公考虑。
“呼………”
柯岩牟笑了笑,摇摇头,又扬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马奶酒。
“冬哥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雪海关那儿,能不能给我们准备好族人生活的粮食,一路迁移,部族内除了战马得以保护得比较好,至于其他的牛羊群,已经在路途上消耗得差不多了。
若是雪海关里的那位燕人伯爷无法提供给我们足够的粮食和皮帛,今年的冬天,我部族将很难很难了。”
牲畜群对于荒漠蛮族而言,是一种生产资料,和中原百姓的田地一样,如今牲畜群因为迁移的关系凋零得差不多了,总不可能让部族人去学种地吧?
就算是种地,现在这时候也来不及了。
柯岩冬哥倒是显得很平静,直接道:
“父亲,这个不用担心,不是说雪海关北面就是雪原么,雪原上的野人也是放牧的,我们缺牲口,等到时候儿子带着族内勇士去抢野人的去!
大不了抢回来的东西分几成给那位雪海关的燕人伯爷,咱总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族人饿死冻死。”
蛮人瞧不起野人,这是一条真真实实存在的鄙视链。
哪怕野人曾肆虐过晋地,但蛮族依旧觉得野人不算入流。
“冬哥,等到了雪海关后,切忌妄动族内勇士,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我清楚,我们愿意为燕人卖命,但燕人前提是不能让我们饿死!”
“不管怎么样,你的脾气得好好改改,我族既然内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翼翼。”
“我知道的,父亲,我不会主动去招惹燕人。”
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原因,荒漠蛮族对燕人,其实是带着一种恐惧的。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
一声声号角忽然响起。
紧接着,原本护卫着柯岩部的两支靖南军骑兵忽然振奋起来,开始了加速。
这一突发变故使得柯岩部一阵慌乱,
柯岩冬哥下意识地认为燕人打算动手,当即就想要举起自己身上的牛角召集族内勇士聚集在自己身边准备迎战。
“放下!”
柯岩牟一鞭子抽过去,将自己儿子手中的牛角抽落。
“燕人如果想对我们动手,需要等到现在么!”
与此同时,
从东边,一队队燕人骑兵驰骋而出,高举着黑龙旗帜的燕人骑士毫无顾忌地穿行于柯岩部的行进的队伍之中。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岩冬哥现在倒是可以看出来燕人这不是要作战的意思。
柯岩牟将自己手中的酒嚢丢在了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帽子戴上,缓缓道:
“我们经过颖都时,不是说想去拜见燕人的那位和北侯齐名的南侯么,结果人家不在颖都,在望江东面的奉新城。
现在咱们已经过了望江了,你说,咱们前面会是哪位燕国贵人?”
说着,
柯岩牟又伸手指了指四周外围陷入兴奋的靖南军骑士,
“除了那位燕人南侯,谁又能让这些燕军这般兴奋?”
柯岩部能成为蛮王的眼中钉,其头人柯岩牟自然不可能是酒囊饭袋,在看见这些燕人骑士一个个兴奋的模样后他就清楚了那位燕人南侯在燕军之中的地位,到底有多么崇高。
就是自己身为部族头人,顶多也就掌握两三千嫡系兵马,而那位燕人南侯,却能够让这些燕军士兵发自内心地去爱戴,仅仅是见其一面,都能让这些士卒觉得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此等威望………
柯岩牟眯了眯眼,
此时,
这位柯岩部头人心里闪现出的居然是,
若是这位燕人南侯想要造反,我部族若是追随他,等到其成功后,我部族能否获得重返荒漠的机会?
不能怪柯岩牟会想到这个,因为离开荒漠到现在,他没日没夜,都在承受着背井离乡的苦闷和屈辱,回家,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一声声厉喝从靖南军骑士口中发出。
虽说朝廷的旨意早就已经下来,削去靖南王王爵,再度落回侯爵。
但这些靖南军士卒可不会去改口,既然当了王爷,那就永远是王爷,咱们就喜欢这么叫,你朝廷管得着么你?
要改口不叫王爷也可以,
那就只能改口叫陛下!
“冬哥,召集族内长老,随我一起去拜见燕人南侯。”
柯岩部的反应很是温顺,不仅仅是族人们在看见王旗后马上跪拜,其族内的一众贵族长老也都在头人柯岩牟的带领下,卸去自己的兵器,离开自己的战马,很是恭敬地来到了临时设立的军帐前。
军帐外,有两万靖南军骑兵蓄势待发,而外围,还有一万多骑兵正在游弋。
东征大军驱逐野人和楚人的战事刚刚结束不久,虽说燕军也算是损失惨重,但一场场大捷为这支兵马所铸就的士气和自信,那可是实打实肉眼能够瞧出来的!
且在战后,靖南侯将三晋之地除了李富胜和李豹那两部原本归属于镇北军的兵马放过了,其余兵马,无论是东征军的其他成分还是晋地的兵马,全都进行了整编,编入了靖南军体系之中。
也因此,可以说燕军在上一轮大战之中的损失确实还没弥补过来,但靖南军,绝对是更加强盛了。
看着这整肃的军容,
柯岩牟深吸一口气,人还没进军寨,就在栅栏外,就直接跪了下来。
“柯岩部头人柯岩牟,率族人,叩见靖南侯王爷,王爷千岁!”
头人都跪了,其身后的柯岩冬哥等长老和贵族也都一齐跪伏了下来。
柯岩冬哥距离自己父亲距离很近,跪下后忍不住小声道:
“燕人这是要杀一杀我们的威风么?”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作战,自然就是威慑了。
这种手段,在荒漠上其实也很常见,有时候两个部族出现矛盾时,实力强大的那个部族往往会选择先派出自己族内的勇士组成军队到敌对部族那里去逛一圈,若是实力差距悬殊,敌对部族也会因此选择退让。
柯岩牟摇摇头,小声急速回应自己的儿子道:
“不是的,你当燕人的这位南侯很闲没事做么,需要特意到咱们面前来摆谱夸耀?要知道,他可是和那位北侯平起平坐的。
他这是特意给人撑腰,给雪海关那位伯爷撑腰,据说那位伯爷是他的亲信,看来真的不假。
身为主子,居然愿意特意出来一趟为自己的手下撑场子拔刺。
这样想来,咱们到了雪海关后,巴结好那位燕人伯爷,部族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艰难了。”
“替人撑腰?”冬哥愣了一下,他到底还年轻,比不得自己父亲在这些事情上的反应快。
“咔嚓…………咔嚓…………”
军寨的门被打开。
“奉王爷令,召柯岩部头人觐见!”
一名传令兵策马奔驰而过。
柯岩牟等人站起身,排着队伍,走入了军寨。
一顶帅旗竖立在军寨中央,
在旗帜西侧,躺着一只体态威严的貔兽,
而在旗帜下方,
一张帅椅上坐着一名身着鎏金甲胄的威严男子。
男子原本是闭着眼的,
但当其睁开眼目光扫过来时,
即使身为年轻人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柯岩冬哥在此时也不由得慌乱害怕起来。
这种气势,这种威严,
自己的父亲,
根本就和对方没法比!
柯岩冬哥记得自己当年曾见过蛮王,可能,也就只有蛮王,才能在气势上不逊于眼前这位燕人南侯吧。
最重要的是,柯岩冬哥还清楚,眼前这位燕人南侯不仅仅领兵打仗无人能及,其自身,更是一名真正的强者勇士!
就算不调动一兵一卒,对方想要杀自己,也轻轻松松。
柯岩牟当即下拜:
“荒漠贱民柯岩牟参见靖南王爷。”
说着,
柯岩牟再度跪下参拜,
但这次用的,
是五体投地的参拜方式。
一众柯岩部贵族没人敢嚷嚷或者表露出丝毫不满,
也都有样学样,
对田无镜行大礼。
“柯岩牟。”
“贱民在,请王爷吩咐。”
田无镜站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胸口一样,带来极为可怕的压力。
而那因为没有戴头盔散落在外的白发,更是让人见之胆寒。
柯岩部族人迁移时,可是见过望江边上野人的京观以及玉盘城下楚人的万人坑的,
这些,
可都是出自眼前这位男人的手笔!
终于,
当田无镜走到柯岩牟面前时,
柯岩牟的脸上,已经在滴淌着汗水了,其身边的儿子柯岩冬哥更是不堪,身体已经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畏惧,
这是真正的畏惧,
最为原始的畏惧!
就像是荒漠上的羊群畏惧野狼一样,
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们这些荒漠的勇士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一头头真正绵软无力的羊羔。
田无镜负手而立,微微低着脸,看向跪在柯岩牟身侧的柯岩冬哥,道:
“这是你儿子?”
“啪!”
因为提到自己,
柯岩冬哥直接瘫软在了地上,随即想要重新跪起来,却一时间手忙脚乱,反而变成了在地上扑腾,可谓是狼狈至极。
但其周围的柯岩部贵族们没人敢嘲笑他,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牙关打颤。
四周靖南军甲士继续持兵戈站立笔直,营造出真正的精锐杀气。
只有匍匐在那里依旧悠然自得的貔貅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
它是知道的,
这里,
不仅仅是有数万靖南军身上散发出来的百战煞气,
它的主人,
更是主动释放出了身为三品巅峰武者的恐怖气息,
双重作用之下,
眼前这群蛮人怎么可能支撑得住?
貔貅吐了吐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身为坐骑,理所应当是主人最为亲近的人。
但不得不说,此时它有些吃那个在雪海关的那位的醋了。
“回王爷的话,正是犬子,柯岩冬哥。”
“哦。”
田无镜点点头,继续道:
“本侯身边,缺一些武将,素来听闻蛮族勇士能征善战,作战勇猛,本侯一直眼热。”
柯岩牟听到这话,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就直接道:
“能追随王爷左右,是柯岩牟三世修来的福气,柯岩牟以及在场所有柯岩部族人,愿成为王爷羽翼,为王爷赴死效力!
至于柯岩部,由犬子领着去雪海关,应是不会出岔子的,犬子虽然年轻,于族内威望不足,但做事情,还是严谨的。请王爷放心!”
先是帮那位雪海关伯爷撑腰,
再问自己儿子,
再说自己身边缺人,
是个什么意思,柯岩牟已经明白了。
这是要自己带着族内贵族留在这里,脱离部族,而部族则由自己儿子带领继续去雪海关。
这样一来,雪海关那位伯爷想要吞并和掌握柯岩部就方便和容易得多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强行吞并,
但你偏偏不敢说不,
甚至还得主动去配合对方完成这一谋划!
因为,
你根本就没有第二条选择!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道:
“好。”
这个“好”字一出,
在场所有柯岩部的贵族都长舒一口气。
但因为这位燕人南侯没让他们站起来,所以大家伙还是继续战战兢兢地跪着。
“柯岩冬哥,抬起头来,让本侯看看。”
柯岩冬哥马上抬起头,
但是不知道是该露出谄媚的表情还是严肃的表情,
总之,
他的表情很僵硬,且因为太过畏惧和紧张而有些明显地抽搐。
这位柯岩部的少主,当真是在气场上,被靖南侯碾压在地上,反复无情地进行着摩擦,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初次见面,却足以在其心中种下半辈子的阴影。
“王…………王爷…………”
“告诉本侯,雪海关总兵的名字。”
“郑………郑…………郑凡。”
“呵。”
田无镜笑了一声。
柯岩牟马上扭头瞪向自己儿子。
好在,这一刻当真是父子连心,又或者是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柯岩冬哥的脑子一下子转快了许多。
“啪!啪!啪!”
柯岩冬哥直接狠抽了自己三记巴掌,
根本就没留力,
鼻子开始流血,嘴角也破了,
大喊道:
“贱民无知,竟敢直呼平野伯爷名讳,贱民该死,贱民该死,求王爷恕罪,求平野伯爷恕罪!
贱民的上峰……不,
不,
我柯岩部的主人,
是雪海关总兵平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