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薇利娅航向龙岛的航线,或者说,燕鸥巴卡给他们指的路,和熔岩龙热尔森治下的土著们,族群中流传的迁徙之路基本重合。
从熔岩龙所在的火山岛,向北,向北,一直向北。船尾对准南十字星,将这颗星辰抛在身后,笔直航行。
直到这颗星辰坠入海平面以下,北方的天空,又会升起一颗全新的、固定不动的星辰,照耀夜空,为他们指引方向——
如此乘风远航,非止一日,终于到达了一片新的火山群岛。这片群岛也是有主人的,由一对壮年红龙统治,岛上还放养着几只他们的小崽子。
这对红龙对于治疗者并没有太大需求,所幸,对于两位传奇带领的队伍,也没有太大恶意。不至于嚼吧嚼吧吞了,也不至于向他们大收一笔过路费。
主岛是不给上的,小些的岛屿,放养小崽子的,也不许他们上,那偏僻到只有土著的珊瑚礁,倒是允许他们登陆修整、补给食物和淡水。
一行人稍稍休整,折向东北。茫茫海波上,又晃荡了一个多月,燕鸥巴卡收敛翅膀,箭也似的冲了下来:
“到了!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所谓“到了”,其实不过是脚踏实地,不必一直在海上飘着。眼前山崖陡峭,海滩破碎,遥远处山脉横亘,要深入内陆,不知道要走多远——
至于龙,那是一条也没有看到。海水里并没有属于龙族的气息,别说银龙,任何龙的气息都没有。
“怎么啦?不扛着我走,还想让我拔出树根,一步一步往前走?”槭树弯过一根树枝,做出一个叉腰的动作:
格雷特手扶船舷,极目远眺。槭树飞空艇转了个方向,跟在赛瑞拉身后,就看见银龙一会儿一头扎下,一会儿又振翼飞上,高高低低,竟没有半点消停。
“没有详细的地图,那简单的地形图呢?粗略的山河走向呢?这龙岛上住了哪些龙,他们的住处是哪里,哪些我们可以走过去,哪些最好避开?”
大小姐,你这个地图,除了告诉我们需要往东北方向走,横穿整个大陆,基本上就啥都没说啊!
“前面那片林子……”
格雷特目瞪口呆。身后树丛簌簌分开,赛瑞拉已经冲了过来,张开双臂,一头扑在树干上:
“赛——瑞——拉——”
20米高的树干笔直挺立,树冠展开,树叶轻轻抖动,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可是,这么高的树,用扛的?!
眼看着巴卡在头顶上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大喊大叫“终于到陆地了”,格雷特仰起头左右望望,再望向赛瑞拉:
龙岛呢?
龙呢?
半年?
格雷特眼前一黑。算了算,他们现在立足的地方,应该是新大陆西边。赛瑞拉的姑姑,奥菲利亚女士住在黑门半岛,和新大陆隔了整整的一大片海……
“你不扛,叫别人扛,那个大个子就很不错……或者那头大鹿也很不错啊!最多我变小一点,让我走路,那是不能的!”
“别摇了!别摇了!——树根都被你摇出来了!”
他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是谁,只管全心全意,追逐在赛瑞拉身侧。她往上翱翔,就和她一起迎向太阳;
她往下俯冲,就和她一起映照湖水;
她振翼平飞,就和她并肩掠过山峦……
她再次展翼前行。没多久,前方龙吟阵阵,一大一小两头金龙联袂而来。赛瑞拉一阵欢喜,加速迎上:
“索恩格拉夫哥哥!皮尔丽多兰哥哥!我回来啦!!!”
之前他去救林恩的时候,从东往西走,从东海岸走到雄鹰之国,走了多久?
“前面有个火山口,是我洗澡的地方!”
“没错……”格雷特垂头丧气:
“就这边!往这边飞!”
“这旁边是龙岛!或者说,是龙岛的主岛!我家就住在上面!”
也就是说,他们要去龙岛,还要穿过整个新大陆,从西边走到东边。
要是赶上大雪纷飞的日子,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下来,能见度连一百米也不到。别说认路了,飞在空中,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一路上,也拜访了几家巨龙,也有听说脾气不好绕过去的。一直往东北方向行进,飞了半个月,赛瑞拉忽然欢叫一声:
“我认得了!”
格雷特从船舷上伸出头来看。赛瑞拉已经一按船舷,整个儿跳了出去,直往下坠。眼看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忽然银光暴涨,在半空中变回原形:
“这里我认得了!离我家不远了!——塞薇利娅姐姐,往这边,往这边来啊!”
“姐姐!塞薇利娅姐姐!你继续变成飞空艇载我们嘛!这段路好长的!好长好长的!到我家以后,我给你找个好地方!最好最好的地方!”
“嘿嘿……”
“赛瑞拉,拜托你载我一程了……”
“到你家了?”
正在畅快难言,忽然觉得整个人一阵空虚,全身无力。银光闪动,须臾悄然收回,格雷特整个人往下一坠,然后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她喊了几声,又昂起头,纵声长吟。云层里,巨大的银龙振翼向前,排开滚滚云浪,龙吟声激起万山回荡: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这里是大陆!”
离你家还有多少路啊!
谁知问道于盲。赛瑞拉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啊!我出去玩,不是从这边走的啊!好像……好像……是海的那一边,过了海,就到姑姑家了!”
“扛?!”
感情她是真的不认路啊!她只认识从家里往东走的路,不认识往西走的!
“地图呢?地图也没有吗?”格雷特不得不抓着她问:
“没问题!我带着你!看我的!”
那现在呢?说是龙岛,其实说不定能有半片大陆。要从这头走到那头,万一还走迷了路,走错了方向,那得绕多久?
更不用说这龙岛上,大大小小,不知道住着多少条龙。遇到脾气好的也就算了,遇到脾气不好的,闹一场,打一场,耽搁时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出事!
靠着两个传奇,就能在龙岛横着走了?
格雷特看着她这样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心情舒畅之下,双手一按船舷,竟也跟着纵身跃出,半空中变成银龙,双翼扇动,紧追上去:
格雷特声音裂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树林,只见塞薇利娅已经找到一条小溪,不由分说扎下根来。
幸好飞行比步行快,也幸好这时候是北大陆的夏天。天不算热,树林也还算郁郁葱葱,地形也看得清楚。
啪嗒,摔下小半块饼子的大半;
“这旁边是很多很多小岛……有些亲戚,朋友,住在这里!”
格雷特可从来没这种想法!
“不是,你不认得路啊……”他颤抖着声音询问。怪不得之前问龙岛地图,问赛瑞拉家在哪里,问该怎么走,小公主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啪嗒,摔下大半块饼子;
“你不会是忘了吧?你出来玩的时候,家里没有告诉你吗?……你的传承记忆呢?不是说龙族都有传承记忆的吗?”
魔法师虽然也有飞行术,却没有这么直接,这么迅速。没有这么剧烈的风,没有这么扑面的云雾,没有这么忽上忽下、高高低低的冲击……
前方的银龙略略停了一停,悬浮在空中,扭头来看。格雷特接连拍打几下双翼,飞到她身边,伸长脖子蹭了蹭她:
“赛瑞拉,你家在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上岸上岸!”塞薇利娅第一个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奋力冲滩,轰的一声,把他们全都甩到海滩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树林:
“让我休息休息!——哎呀,又是一个多月没碰淡水了,我要好好喝个饱,好好睡一觉……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走了,你们扛着我……”
格雷特大大地松了口气。有人指路就好,至少,走错路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至于前方的山崖,那并不是银龙喜欢筑巢的地方……
刷拉刷拉,把碎饼子撕成大大小小的无数碎块,绕着龙岛撒了一圈;
再从兜里抓出一把芝麻,哗地往上一撒:
“这里住的龙挺多的……大部分脾气都挺好……嗯,我们直接走过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赛瑞拉!等等我!我来啦——”
当然,更没有和赛瑞拉比翼齐飞,相互追逐的快意!
一番修整以后,扛不住赛瑞拉缠磨的槭树,还是答应了变成飞空艇。载上众人,热尔森飞在前面指路,弯弯曲曲,往龙岛深处行进。
幸好熔岩龙热尔森站了出来。左右一看,就开始指挥众人:
“这个地方我熟。我之前找地方,就是从龙岛一路往西,然后出海。跟着我,不会走错!”
赛瑞拉欢笑着向前。一边飞,一边不停大喊:
“这个湖我游过好多次!湖里的白鱼味道可美了!回头带你来,捉了烤给你吃!”
“传承记忆是有的呀……”赛瑞拉背过脸,手指在船舷上划来划去,又划来划去。划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从空间袋里掏出一大块饼子,刷刷开始撕:
银龙少女在空中一个急刹车,扭头向后张望。格雷特已经变回人形,身上固化的羽落术触发,正在半空中慢慢飘。
格雷特微笑着随她飞行。云雾沾湿鳞片,长风在面前飕飕而过,千山万壑于脚下倒退,观此风景,胸臆大畅——
赛瑞拉扑哧笑了一声,扭头飞回,用脊背轻柔地托住了他:
“忘了到时间啦?”
这地图的精度也太差了!
“赛瑞拉,是你!你长得这么大了!”
太阳升起的方向,更庞大的那头金龙双翼一振,翼间爆出一环云浪,猛然冲刺向前。
冲到赛瑞拉附近,猛地一个急刹,还没和她互致问候,修长的颈项圈转,双眼已经盯住了她脊背上:
“你是谁?骑在我们月辉小公主背上?”
“谁?谁敢骑我们月辉小公主?”后面那头小龙拼命赶上来。还没冲到,已经急吼吼地嚷嚷:
“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