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瞳一现，那个开口问话的巨人腰躬得更低，脑门几乎磕到了床板。脚后跟擦地，一步一步往后退，没几步，轰地撞在墙上，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格雷特：！！！
这要不是有防御法术提前撑住，还得糊我一头一脸了！糊我头脸也就算了，这万一要是在做手术，岂不是直接落进伤口里面？
好在他之前援非也援过，下乡也下过，穿越过来以后，矮人村落，野蛮人部族，哪儿哪儿都见识过。这时候面不改色，仔细看老巨人的各种指标：
心跳65，正常，血氧95，有点低，还算正常，呼吸22次/分，正常。
血压190/140，算是非常高了，但是3米多高的巨人，血压是不是也会高点儿？
理论上，身高1米4和身高1米9的成年人，血压正常值都在统一范围。但是，身高到了三米多高，血压会不会高，他就拿不准了——
毕竟，把血泵到0.8米之外，和泵到1.5米之外，需要的压力，应该是不一样的……应该吧？
没办法，前世医学理论这一课，他学得也就是普普。按部就班答题难不倒他，题目修改一下，增加点难度，进入前沿领域么，再见。
一边想着，一边听旁边的年轻巨人，汇报长老的情况。霜火部族人数不多，也就百把人，日常种点儿吃的，打点儿猎，也有几个好铁匠。
从这座名叫“老脾气山”的山包向外，一连七八座山头，都是他们的猎场。
长老78岁，在巨人里面算是年长的了，掌握着一点冰霜和火焰的力量，也能用草药治治伤口。只是年纪大了，不是太过艰难的围猎，就不必他出马。
这一次发病，是因为龙巢传下命令，要周边的几个部族，每族上贡一头魔兽。个头要大，等级要高，要得还急，附近的部族两天内送到，远一些的五天送到——
因为要得急，长老不得不亲自出马，带着部族里几个好猎手，亲自和一头冰熊斗了一天。冰熊倒了，长老跟着一头栽倒，眼睛鼻子里都流出血来。
族里众人守了一晚上，眼看着长老气息越来越弱，没奈何，奔来龙巢求救。银龙要的东西给了，那为了办事儿栽倒的人，总得伸手救一救吧！
格雷特默默缩了缩脖子，都不敢说这些魔兽是为了给他吃的，还浪费掉了一大半。听到这里，再加上之前的评估，他对长老的情况也有了个概念：
大概率……脑溢血？
格雷特凝凝神，弹弹手，先展开了CT。槭树塞薇利娅往对面一站，把老巨人扶起来转个圈子，移动塔灵和橡木杖联手，飞快地就出了结果：
啧，脑出血。
格雷特在心里叹了口气。脑出血他不太会治，落到他手里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挂上监护设备，保住性命，然后呼叫神经外科——
也有时候呼叫神经内科，端看病人情况，以及神内神外哪里有空。但是，现在，病人就只有他了……
看ct的情况，出血量大于30毫升，出血超过12小时，也不知道脑细胞坏死了多少。
咳，巨人的脑袋，比人类的脑袋是大了一大圈儿，但是脑部却没有显著增大，这个出血量，非常可怕了。
就算救回来，保住性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醒了以后恢复怎么样……
但是不管怎样，能定诊，就能治疗。格雷特想也不想，先扔了一个安抚术上去，让病人尽可能平静、降低血压；
然后造水术、冷冻射线，做了一个冰帽，招呼旁边的年轻巨人给老巨人放上，保护大脑；
接下来，一个治疗术扔上去，笼罩住老巨人脑部。这一次，格雷特眼睛盯着ct，还放出了小蛇，让它没入老巨人脑中，用虚幻的眼睛替自己看着点儿。
治疗术徐徐落下，顺着ct里显示出来的出血点，扫得又慢又仔细：
治疗术能止住出血，愈合伤口，却也会促进凝血。施法太快太粗糙，可千万不要弄出凝血块来，脑出血还没好，再来个脑梗！
——话说脑出血和脑梗在治疗当中，经常是一对儿并发症。脑梗——用溶栓药物——脑压升高，激发脑出血、脑疝——用止血和脱水药物——凝血——再脑梗……
原本就脆弱的、钙化的、处处是狭窄淤堵的脑部血管，往往就在这样绝望的循环中，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前世神内也好，神外也好，无不如履薄冰。格雷特这会儿，药物药物不趁手，手术手术不熟练，也只能提着一颗心，用治疗术一点一点地治疗。
止血，止血，再止血。脑部的血管细密如蛛网，在ct的指引下，一个一个出血点堵过来，堵得格雷特额头细细密密一层汗水。
一发简单的治疗术，足足扫了两个小时，他才往后一倒，闭上眼睛：
“暂时好了。”
“好了？！”
几个炸雷一般的声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同时响起。格雷特被吵得脑袋发炸，闭着眼睛皱眉。倒是赛瑞拉伸手捂住他耳朵，一眼一眼瞪过去：
“吵什么！吵什么吵！没看格雷特累成这样了！——出去，都滚出去！”
她眼风如刀，一眼剐过去，病床周围的巨人们就是一抖。格雷特反手握住她手掌：
“别弄出龙威来，看把病人血压又升高了。嗯，病人家属留一个，让我交待病情，接下来还要手术呢……”
这些事情他开了口，自有旁人去办，格雷特只管闭目养神。赛瑞拉陪在他身边，细细替他擦汗，给他喂水。
等外面一切消停，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巨人站到格雷特面前，深深弯下腰去：
“尊贵的大人，我是霜火部族的族长。大人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嗯，长老的病症，现在已经治疗了一半。”格雷特疲倦地向他挥了挥手指：
“他倒地昏迷，是因为脑子里面出血……”
指着图一路解说，从病情讲到病因，讲到治疗方法，要在头骨上开个洞，引出积血云云。
讲完了，再讲到预后——可能醒不过来、可能瘫痪、可能偏瘫、可能失去记忆，当然，也可能失去施法能力。
中年巨人一直躬身静候着，等格雷特讲完，连连点头：
“大人，我们明白。您肯为长老治疗就是极大的恩惠，您觉得需要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绝对没有二话！”
“……”病人家属太过配合也是亚历山大。这样一说，等于所有的压力，都背在医生身上了，病人家属眼泪汪汪说“我们什么都不懂，全靠你了”……
格雷特叹了口气，挥手打发他出去，张开法师小屋。洁净的手术室里，钻孔，引流，治疗术再扫一遍，把剖开的脑膜、颅骨、皮肤一层层合上……
“唉，能做的都做完了，血压也降下来了。甘露醇……甘露醇我虽然从海带里提炼了不少，还是不太敢随便给人静滴，能不用，就别用吧……”
格雷特叹着气在手术台边坐下。又扔了几个治疗术，好歹挽救一下受苦的脑细胞，精神力展开，努力探查老巨人的情况：
生命气息在稳定增强，看上去命已经吊住了，这一波应该不会死掉；
精神力仿佛也在增强，可惜没有惑控系的那套脑电波设备，不能确认施法能力是否有恢复迹象；
呼唤魔法的能力……咦？
这老头身边，怎么有隐隐约约的冰霜在旋转？一小朵，一小朵，不停绽开，不停落地，在他苍老的皮肤上开出点点霜花！
不好了，老头儿的体温在下降，下降，急速下降——
不对，不是体温在急速下降，而是他在无意识地激发冰雪的力量！这老头儿，醒还没醒，已经开始调用魔法力量了？
该把他弄醒吗？
还是该给他一下子，让他彻底进入深度昏迷？
格雷特一时纠结。精神力继续深入，赫然发现老头儿的脑部，有一团莹莹的光点在不停闪动。涨缩，涨缩，每一次跳动，都吸引着大量的冰霜力量……
这情况怎么处理？
我没见过啊！
格雷特茫然扭头，望向身后的同伴。赛瑞拉的脸色比他还有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艾希·月歌皱眉看着那个老头儿，若有所思；
倒是尤迪安跨上一步，语气肯定：
“他的魔法力量暴走了。得赶快给他梳理好，不然他会把自己冻住的——以前有同胞力量失控，长老就是这样做的……”
“怎么梳理？”
“呃……”
得，理论派。格雷特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回忆着精灵长老的只言片语，努力用精神力笼住那团光点。
然后，小心翼翼，按照冥想法则，把光点捏成一个法术构型，再一个法术构型，又一个法术构型……
幸好幸好，这团光点看起来多，用起来不多。
格雷特构建了一个【冷冻射线】，一个【次级寒冷之球】，一个【寒冰匕首】和一个【冰封小路】，就把光点的力量几乎消耗完毕。
再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老头咳嗽一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唉，可算醒了。我说，别人脑子里进水，你这脑子里，差点结冰了啊！——话说，你是怎么使用寒冰力量的，怎么这都控制不住？”
“咳咳咳咳……我们部族，有一点点银龙血统，所以……”
格雷特瞬间扭头，看向赛瑞拉。
看不出来，银龙玩得还挺花的啊！——不是，这不是玩得花不花的问题了，银龙的审美呢？
巨人都下得去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