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你是神?”

尚白神情收敛,淡然问。

那人是少年模样,容貌秀气。他略显紧张地站在蒲团旁边,心想,这人一眼就看出来我是神,定然不一般,说不定就是这神殿的主人!他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尚白又问:“这里是哪里?”

“什么?”那人有些懵。

“我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尚白说。

那少年这下明白了,原来这个人也跟自己一样是外来者啊。这下子,他便有底气了,不再那么紧张,起码地知道了这人并非神殿主人,自己也就没有犯什么错。

少年回答:“我也不知道。”

尚白看着这少年,觉得他的气息很奇怪,并非是主流神的神道气息,是第一次感受到,但他的神道境界不高,连天神都没达到。尚白清楚天神都无法走到这里,更不要说更低的。他便想知道这少年神是从什么地方到这儿来的。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尚白问。

少年挠挠头说:“其实我也挺迷糊的。原本我只是照常修炼,凝聚香火,在东大郡的时候,见某一地香火旺盛,便想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去蹭点香火,结果掉下了悬崖,醒来后就到这里了。”

尚白直直地看着他,“你在撒谎。”

少年浑身一颤,“没啊,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敢肯定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一些不能透露的事。

尚白冷冷地看着他。

虽无刻意压迫,但少年只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就倍感压力,心神剧颤,眉心那一道火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尚白看了一会儿后,便说:“算了,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你自己的事,不愿意说,我也逼迫不得。”

随后,他将目光转开。

少年压力骤减,眉心印记稳定下来,愣着便想,这人这么好说话吗?明知自己说得补全,居然也就算了……那些大人物们不是控制欲很强的吗……

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尚白突然转身问:“你的神辉很奇怪。”

“啊——”少年一颗心又提起来,“前辈你在说什么?”

“其他神,不管是天神,还是那几个正位神,神辉都几乎同源,源于山河生灵,而你的……”尚白说着停了下来,不是他要故作高深,而是有些说不上来。少年的神辉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是第一次见到,不知起源于何处。”

少年咧嘴笑了笑,“可能跟我是个野神有关吧,我并非大家正统上的正神。”

尚白摇摇头,“并非这个理由。跟是否正统没有关系。”

少年咽了口口水,他有点怕尚白继续问下去,问更加详细的事。

却不想,尚白并没有继续问。他说:“是我见识浅陋了。”说完,就把目光转向这神殿。

神殿很大,但似乎也就只有这么大了。只有着摆在面前的一个大殿,没有其他侧门。按理来说,一座神殿不止有正殿,还有各种正下殿、正上殿、偏殿、偏下殿、偏上殿以及其他相关的设施。但这里,只有一座正殿,因此,再大也显得不那么大。

如果冒着被混乱吞噬的危险,进来就只是为了看到这座神殿,那么尚白会很失望。

他不断探究这正殿里每一分每一毫,但没有发现任何跟“渡劫山秘密”沾上关系的东西。他不得不去想,要么渡劫山的秘密就是这座神殿,要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探究的东西,尚白不得不把目光再次转向少年。他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这里没有时间观念,除了我本身之外,没有任何见证时间流逝的存在。”

他的感受同尚白一般无二。尚白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事?”

“要说奇怪的话……”少年想了想,“之前有个酒疯子闯进来过,看了我一眼后又跑了。”

“酒疯子?”

“嗯,应该是酒疯子。”

尚白皱着眉。若说酒疯子,他之前也见到过一个,就是在登临最后一层的山顶时。他忽然从上面跑了下来,嘴里不住喊着一些惊恐的话。他当时想拦,结果发现根本就拦不住。当时他一心登顶,没有追上那个酒疯子询问,其实,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无法从酒疯子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虽说感觉什么的都是玄妙之谈,但往往站得越高,就越不玄乎,越巧妙。

“之后呢?”

“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直到前辈你进来。”少年回答。

尚白再次失去探究的头绪。他渐渐地变得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看到这神殿以及外面的混乱之地。他尝试转变思考方式,但没有丝毫头绪,让他一时间难以继续。

外面是规则混乱之地,而神殿却是规则完整之地……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规则完整的神殿与规则混乱的空间共存呢?尚白思考着这个问题。是神殿本身的特殊性吗?

如此想来,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神殿很特殊。但是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这般想着想着,他看到外面混乱之地又走来一人。是个中年道士,腰间悬挂着一串道珠和一枚玉佩,容貌很普通,是那种见过后转眼就忘的,他脸上挂着笑意,缓缓走来。虽是道士,但是身周的气息却并非玄、黄、青、白四大道气任何一种,却是一种更加贴近万物生灵的气息。只是感受气息,尚白便知来者是谁。

除了常年与天地机缘打交道的守林人以外,别无他人。

而守林人里有本事走到这儿的就那么三人。另外两人显然不可能到来,唯有渊罗大桼才这么空闲随意走动。

尚白负手而立,站在门口。

胡至福先行开口,笑着说:“尚白,没想到你也在这渡劫山。多亏你在那混乱空间中开了条路,不然我还得费上不少时间。”他是顺着尚白的痕迹进来了的。

“我在渡劫山并不稀奇,上次我也在。”尚白平声回答。“倒是你在这里才蹊跷。守林人的任何出行都是抱有目的性的,我实在不明白,渡劫山有什么值得你们榨取的。”

“榨取这个词并不好。”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尚白面无表情。

胡至福笑着摇了摇头,“没错就没错吧。”

“上次神秀湖那么重要你不去,偏偏到渡劫山这贫瘠之地来。”

胡至福说,“神秀湖,即便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是依旧的。”

他是在跟叶抚的聊天中得知那段时间,叶抚也在神秀湖。正是这个,让他明白,自己去不去都一样。

“这可不像你们守林人会说的话。”尚白侧过身,走开。

胡至福笑了笑,踏进神殿。进了神殿后,他便看到少年,笑着打趣道:“哟,还有个神啊。”

少年尴尬笑了笑,站在角落不知道说什么,心想,怎么又进来个惹不起的大前辈啊,而且跟之前那位看上去不怎么对付啊。“前辈好。”他恭敬道。

胡至福玩味地看着少年。他没有尚白那么尊重少年,一句一句地问。直接神念一扫,把那少年的记忆扫了一遍,且是在他没有察觉之中。扫了一遍后,胡至福就觉得奇怪了,皱起了眉。因为他发现这个看上去很稚嫩的小神,脑袋里居然还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自己居然都窥探不出来。

他虽然很想知道那些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是瞧着尚白在此,便没有去问。

倒是少年有些奇怪,这位前辈怎么什么都不问自己?对我不感兴趣吗?这般想着,少年抖了抖,真是怪怪的想法。

原本有着尚白在,少年已经很是拘谨了,如今多了个胡至福,他更是动都不敢动,吸气呼气都得轻点来。

尚白问胡至福,“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莫非要把渡劫山也变成你们守林人的地盘?”

胡至福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尚白漠然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想说你来渡劫山是为了看风景。”

胡至福一拍手,“诶,还真是!”

尚白哪里会信,瞥了一眼后,就没说什么。

“倒是你,比我先来,有没有发现什么神秘之处呢?”胡至福笑问。

尚白说:“没有。”

“唉,你这人一点天下命运共同的意识都没有,到这地步了,还藏着捏着。”

“我从不乱说。”

胡至福摇摇头,“三千多年前,你为了成就大剑仙,利用了守林人。守林人从未向你发难,而你如今却连这点事都不愿说。”

尚白猛地转过身,凝眉道:“谁利用了谁我不想多说,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在跟我扯上关系。况且,我能看到的问题,你自己看不到吗?”

胡至福虚目笑了笑。

正当此时,神殿外面传来笑声,“哎哟,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啊。”

尚白跟胡至福同时看去。见你容貌秀美的男人迈步来,脸上笑意如春风。

胡至福乐呵道:“这神殿里又多了个小偷。”

尚白漠然瞥了他一眼。

胡至福笑道:“没说你是小偷,你别对号入座。”

而角落里,少年心里又一咯噔,怎么又来了个大能,今天啥情况啊?他已然发现,不管来多少人,自己似乎都是最弱最说不上话的那一个。

“渊罗大桼,你这可得好好说,谁是小偷。”来人笑道。

胡至福虚目,很直截了当地说:“你是小偷。”

“不愧是渊罗大桼,说话就是大气啊!”来人拍着巴巴掌说。继而,他转向尚白,拱手弯腰道:“尚剑主,小生有礼了。”

尚白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太想跟这个人说话。事实上,这两个人,他都不想跟其说话。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唯利是图。

“九重楼,你不好好地撅在你楼里数钱,还有闲心来这儿吗?不怕钱溜走了啊。”胡至福笑眯眯地说。

“不劳渊罗大桼费心,钱这东西赚不完,这点理儿我分得清楚。”九重楼拂袖,仪态潇洒。“再说了,钟楚道郡可有不少我朝天商行的产业,作为当老板的,偶尔来视察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莫非这渡劫山上也有你九重楼的产业?”胡至福弯着嘴角问。

“不敢不敢,九重楼我只是个浑身铜臭味儿的该被千刀万剐的商人,可不敢跟渡劫山扯上关系。”九重楼笑呵呵说,“我啊,只是来看看风景,随便吹吹风的。”

尚白图个清净,不愿与他们二人为伍,走到一边去,继续探究神殿。

胡至福啧啧道:“弄得我以为你打算把渡劫山偷到朝天商行呢。”

九重楼笑了笑,并不介意胡至福一直把“偷”挂在嘴上。这天地下,不少人都说他是个小偷,给他冠以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头,偷钱偷心偷大道。但是,一直挂在他嘴边的是,“赚钱嘛,不寒碜”,“能获利就是了”。

“要是有本事,我倒真想试一试呢。”九重楼顺了胡至福的话。他笑问:“说起来,才发现渊罗大桼穿着身道袍啊,这又是要去哪儿骗人啊?”

“莫非,现在换身衣服都得给人说道说道?”

“别人换衣服是换衣服,你换衣服是换皮。”

胡至福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当我叛出守林人,做了臭道士吧。”

“大桼说笑了。”

说着,他看向角落里的少年,后者连忙恭敬点头。他也笑着点了点头。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和谐地打了个招呼。

九重楼同胡至福一样,并没有去问少年什么。在看向他那一瞬间,能知道的就已然知道了,而不能知道的,强求也求不来。赚了几千年的钱,九重楼也还遵循着一条准则,“拿不得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拿”。那少年脑袋里装着的秘密拿不拿得,他不知道,但分得清楚,在这神殿里,一定拿不得,不说这里一切未知,还有着两个比自己走得更远的人候着。

胡至福大笑几声,走向一边,边走边说:“你九重楼也算是个人才了,没有大圣人之资,也硬是让你偷出个大圣人来。信了道祖那句话,大道万千,归源合同。”

九重楼望向他,岔开了话题,说:“师染也在渡劫山,你该知道吧。”

胡至福点头,“知道啊,她还比我先一步到山顶。”

“你说,她为什么不进这片地儿呢?”九重楼笑问。“是不敢,还是怎么着。”

胡至福嘲笑道:“她进不进来,我哪里知道。但是你九重楼都敢的事,她师染会不敢吗?”

“我见她立在那里,不发一言,只顾望着山下,”九重楼拂袖,“那是在等人嘞。”

“还有值得她师染等的人?”胡至福挑眉。

九重楼摇着头笑道,“我可跟她不是一道上山来的,才问问你们。”说着,他望向尚白,“尚剑主,可知一二?”

尚白瞥了他一眼,“我是第一个到的。”

“不愧是大剑仙。”九重楼啧啧两声,再次看向胡至福,“渊罗大桼,你知道吗?”

“不知道。”胡至福简简单单回了三个字。

九重楼笑了笑,没再多问。

角落里的少年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引起注意。他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些大前辈们一个个说话都是话里有话,没个分明的。这一样一比起来,他居然觉得最开始进来那个前辈为人很正当,起码的,厌恶与喜欢都在脸上,可没在话里面又藏着花,脸皮下又藏着一张脸皮。

这样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想道,果然还是那位先生直接,不弯弯绕绕,要你做啥,给你啥报酬,直接挑明了。

唉,要是那位先生也在就好了。

“虽然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渡劫山,但也没说让我来渡劫山干嘛啊……”

那三人皆是安静下来,都对着神殿探究起来。

方法可能不同,但结果都一般,得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九重楼一番下来,算是知道自己看不明白的。这渡劫山本就神秘,至今未曾知晓其真正的身份,而这山顶的混乱之地就更加神秘了,因为几乎脱离了天下,所以即便是修得了大圣人,只要没有走出天下的同源束缚,依旧难以探寻这混乱之地。

他索性直接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尚白,知道那家伙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话也说不到一起去。又看向胡至福问:“渊罗大桼,这次渡劫山,你可知还会有其他人来吗?”

“大概也只有我这种闲人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胡至福自嘲一声。

“你这话可是一棒子把尚剑主跟师染都打死了。”

胡至福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扭曲混乱的空间说,“渡劫山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上一次荀宿一、李命、陈放、青君和白公子都来过,不一样什么结果都没得出来吗?”

“人跟人不一样。他们探究不明白的,或许渊罗大桼探究得明白。”

胡至福冷眼看着九重楼,“我若看得明白,哪里会跟你在这儿废话。”

九重楼笑了笑,“大桼谦虚了。说起来,我倒是知道还会有其他人来。”

“谁?”

“浮生宫宫主。”说完,九重楼笑眯眯地看着胡至福。

“夏雨石?”胡至福皱起眉。“他来这里干嘛?”

九重楼双手合拢,长袖垂落腰间,“浮生宫离这里也不远,就隔着个丰大郡,来了也很正常。他这会儿还没到,渊罗大桼可以先一步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胡至福面无表情地问。

九重楼笑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渊罗大桼你且随意。”

胡至福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拧起眉头。暗自呢喃,“夏雨石……”

九重楼摆着一副静待好戏的神情,把目光转向角落里已经很努力降低存在感了的少年。

……

渡劫山山顶,最后几道台阶。

一长发飘飘,颇为潇洒的男人缓步踏足,一道接着一道台阶被他踩在脚下。他很英俊,很好看,并非那种柔美如花般的好看,是很干净,让人一眼瞧去,便会觉得身心舒畅的类型。一身红衣长袍,冉冉而动。穿着大红长袍的他不显浊艳,反而是称着气质很高雅大气。

最后一道台阶上,站着个一身黑的女人,模样是柔弱病气的模样,但气质却是霸道令人生畏的气质。她望着梯路之下。

“师染,你也在啊。”男人笑着说。

“夏雨石,你不好好照料你那浮生海,来这里干嘛?”

“有扶摇帮忙照看着,我没有什么担心的。”

“扶摇?”

夏雨石笑了笑,“你才醒来不久,应该不知道。扶摇全名叫叶扶摇,是我的弟子。”

“要继承你的衣钵?”

夏雨石摇摇头,“看她自己怎么修炼吧。”

师染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很优秀的弟子。”

夏雨石有些诧异,“没想到居然能从你这儿听到夸奖人的话。”

师染没多说什么。

夏雨石顺眉笑了笑,“看来时间真的很容易改变一个人呢。”然后,他又问:“你怎么不上去呢?”

“没什么。你要去的话,先去吧。”师染说。

“在等人?”

师染没有回答,而是说:“胡至福也在里面。”

夏雨石听到这个名字,瞳仁颤了颤,气息紊乱了片刻又立马恢复。他点点头,“多谢提醒。”

“不必。”

随后,夏雨石没再多说什么,几步踏过最后的台阶,从师染身边,迈入扭曲的色彩之中。

师染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飘过的一点一点风,带起她鬓角的头发。黑色幽邃的眼眸浮着一份安宁,平静如湖面。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直到某一刻,眼眸里那一份安宁褪去。

她眼里倒映着梯路,梯路上缓缓走来一人。那人的身影,一点一点涌进眼中的梯路……涌进眼里。

“你来得太晚了。”师染说。

叶抚笑道:“我也没跟你约定时间吧。”

“我等了你二十多天。”

叶抚想了想,然后说:“那,辛苦了?”

师染看着他,无话可说,似乎也的确是那样的……

叶抚轻松地走到最后一道台阶,站在师染身边,问:“为什么要等我呢?”

“说了要等,就不能食言。你可以当我之前嘴快。”师染淡然道。

“要是我不来这地方呢?”

“不来就不来。”

叶抚笑了笑,“你倒是心大。”

师染没回话。

叶抚摇摇头,“进去吧,有人该等急了。”

“谁?”

“一个小家伙。”

叶抚笑笑,一步迈进去。

师染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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