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德又提到了那封信,蓝眼睛的中年心理医生露出了些窘迫的表情:
“这是隐私,我打算一会儿上了车再去看。”
“你真的没考虑过.”
“是的,没考虑过。”
医生微微摇头,很冷静的看着夏德:
“我知道她的心意,她也的确是一个好女人。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在那件事情解决前,我不能害了别人。”
“说的有道理,我只是感觉惋惜而已。”
“追求好的结局是很不错,但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惋惜.是啊,惋惜。”
他看着被夹在笔记本中的信封露出的一角,想到了今早和格林湖旅馆的两位老板告别时的场景。心中叹了口气,将那信封取出来折叠,然后塞到了外套的内侧口袋里。
提着信号灯的车站检察员,已经在驱赶车厢外的人们,让他们松开与车厢内年轻军人们握在一起的手。蒸汽火车的蒸汽炉在继续加压,在最为响亮的一声鸣笛后,转轴带动车轮上的联动杆,联动杆带动车轮开始库嚓~库嚓~的转动。
自火车头的烟囱里喷出的黑烟,进一步融化上方的落雪。在那一声声的告别声中,火车徐徐启动,承载着年轻人们奔赴向那陌生的地方。
一节节黑色的车厢在眼前迅速闪过,直至最后的火车尾部也离开了视线。明明站台上的人们都还在,明明浓重的蒸汽雾还未散去,只有火车轨道上空了,但夏德却偏偏感觉,这里忽的变得异常的空荡荡,刚才那些噪音与闪动的人影带来的一切激情与火热,似乎都随着那趟火车一同离去了。
周围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蒸汽雾逐渐在站台平息,前来送别人的人们也逐渐的退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而夏德和医生在此期间都只是注视着这一幕。
“这个时代,很有趣,不是吗?”
医生忽的问道,雾气散开,站台下是空荡荡的铁轨,周围又恢复了喧嚣,夏德甚至听到杜鲁特·吉尔斯在小声告诉女孩拉斯特,不要再去揪他的头发。
夏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只是希望战争不要发生,希望小约翰那样的孩子们都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我也希望这样.好在希望是最廉价的东西,这又不要钱,所以满怀希望吧,侦探,这是一种很好的心态。哦,格林湖的遭遇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见我的病人们了,希望他们也能想念我。”
医生说完,轻叹了一口气又看向周围。夏德露出了笑意,周围的湿热随着一阵风的吹过而彻底褪去,火车轨道上方的飘雪又能够落向地面了。
他们就在轨道旁的站台上,伸出手便能够接住雪花。而看向远处,另一辆火车已经在极远处徐徐驶来,医生他们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
夏德接着又紧皱眉头,在施耐德医生的话语中,他想到了自己这两个多月中,在格林湖地区冒险的得失。他击败了强敌,身边亲昵的姑娘们也多了两位.三位其实算是四位。空间的被选者身份确定,并且是他最亲近的人,而关于末日的预言、关于往世的消息,他也得知了不少。
当然,他也因此得知了自己这个外乡人为何而来,因何而来,知晓了“我”为什么是“我”。
但战争的阴霾,因为谈判的暂时破裂而越发浓重的笼罩整个世界;末日的前奏已经敲响,那漫天黄沙掩盖住的“终末之城·托贝斯克”的风景,似乎又要再次降临了。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一切的一切又似乎在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轨迹,在无法抑制的狂奔向前。
外乡人目见了这一切,却也因此产生了贪念、妄想、激动与恐慌。他不知道未来如何,也不知此时的悠闲,是否是最后的平静。
格林湖地区的事件结束了,但未来才刚刚开始。
风夹杂着雪,在这个春末的季节,吹拂站台边望着天空的外乡人。远处的火车越来越近了,靠站时拉响的汽笛声,有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真实感。
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而当事情告一段落,悠闲的站在此处望着天空中飘雪的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想笑:
“这个世界,的确太有趣了!”
“她”在夏德耳边轻笑着,像是在赞同夏德的观点。于是外乡人低头稍稍整理自己的衣领,然后看到医生也在看着远处的火车徐徐驶来。
“说些什么吧。”他在心中说道,“她”那温柔的声音,于是便在火车即将进站前那刺耳的哨声中响起了:
【现世·第六纪元,通用历1854年,春末,祈雨之月。无夏之年的雪许是某种象征,站台喧闹处的你,此时却依然懵懂。战争的阴霾笼罩古老的城市,却为你指明了合众为一;文明冲突与那百年家族的故事,告知了血与灵魂的断裂重聚。亲爱的外乡人,末日的钟声已随着你的童话而敲响,三对双子为你献出的纯洁,必将成为你继续攀登的基石。雪已经落下,血与硝烟即将点燃世界。因那毁灭时间之女的错误,而站立在此刻的你,会在徐徐向前的车轮碾压世界时,为这个世界,为她们,为你,选择怎样的结局?】
“这一次,你的句子里似乎预示了接下来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夏德在心中喃喃自语,但却不期待她的回答:
“旧大陆南北两大人类王国即将再次爆发冲突的前夕,我懂得了断裂与弥合,还真是讽刺.医生。”
他忽然说道,原本看向火车驶来的施耐德医生,于是又转头看向了他:
“什么事情?”
“你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呢?”
“真是奇怪的问题。”
心理医生说道,湛蓝色的眼睛望着他:
“当然是心与心的距离。一个人永远也无法彻底了解另一个人,一个王国也永远不能彻底了解另外的国家。矛盾与冲突,因为心与心的距离而产生。这是智慧生命的原罪,这就是我们本身。”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人们的心能够融为一体,合众为一之下,世界就平安了?”
医生惊讶的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心与心的距离,才让我是我,你是你,人类是人类。否定了这一点,就等于否定了我们的文明和我们本身。”
他很郑重的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而在他的身后侧方,火车终于来了:
“请记住,侦探,你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但如果你肯为另一个人付出真心,那么就有可能让另一颗心向你靠近。永不触及,但却又以微妙的距离彼此相依,人类的灵魂美妙之处就在于这里。”
他的眼睛像是在放光,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但却又没有触及:
“这就是所谓,最遥远的距离。”
轰鸣的火车头出现在了医生的侧后方,火车卷席着飞雪冲击般的画面,却在医生演绎指尖距离时,像是凝固的油画一样停驻在夏德的眼睛里。
堆叠的行李旁是奥古斯教士静止在那里抬头望天,教士身旁的杜鲁特·吉尔斯笑着面对透明的灵体,烟尘固定在空气中以至于每一粒灰烬像是都清晰可见,光线凝固成束,声音停驻形成嗡鸣,车站中的人们或坐、或站、或蹲、或走,也全部如蜡像一样凝固在了此刻。
雪停在了夏德的耳边,空间那神秘的距离,在这一刻,于夏德的眼中,便再也没有了意义:
“这就是最遥远的距离?”
火车经过身边的轰隆声响,让施耐德医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看着一节节车厢在身边驶过,余光扫见了某种不太正常的光芒。微微转头的同时,似乎看到了一枚旋转着的暗金色立方,在夏德身后浮现。
但就和以前一样,当他想要仔细去看时,又因为被从身边经过想要靠近车厢门的旅客撞了一下而分神,再去看便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灵魂与灵魂完全了解有什么意思?我可不想让你知道,我对格林女士的那封信到底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想知道你中午计划吃什么午餐.彼此相连,却又永远无法触及,灵魂,这就是灵魂的美妙吧。”
“医生,注意不要失控。”
夏德笑着警告,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握紧拳头又松开,感觉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仔细想了想,抬头以后又轻轻摇头,心中沉甸甸的感觉似乎消失,就连心情也愉悦了很多:
“医生,你不愧是心理医生。”
他夸奖着,然后招呼医生和教士准备登车。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次回去以后,可别忘了,夏季考试周就要到了。”
蓝眼睛的中年心理医生说道,但还没等夏德回答,乱糟糟的乘客便已经涌了过来。于是众人便提起箱子走向停稳了的火车打开的车门,而在嘈杂的声音中,在夏德也钻进火车的背影中,只有“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
【外乡人,你获得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