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明白了。
邦周就像是一艘豪华的大船。
船上有无数的房间,有的奢华,有的简陋。
齐国因为和王室还有洛国的关系,一直都住在最好的房子里面。
随着船越来越破,中途不断有人被扔下去。
但是齐国一直占据着其中最豪华的房间之一。
现在船彻底搁浅,有人要翻新这条船,以前的住户全都要清理掉。
其他的住户或许还能卑躬屈膝。
但齐国和上任船的主人,几乎就是一家人,投降了没人知道最终的结果。
齐王喟然叹道:“您说的是对的,还请您回到楚国,告知楚王,寡人愿意出兵。
但燕国同样要出兵才可以。
燕国沾染了胡人的习性,狡诈、没有信义。
等到齐国出兵,必然会偷袭齐国。”
……
魏国的霸权衰落之后,韩魏两国,再加上只雄起过一次,之后就再次衰落的燕国。
这三个姬姓国属于列国之中的添头。
而赵国很强。
从胡服骑射开始,再加上乐毅入赵强化了一波。
赵国能按着这三个国家锤。
但赵国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战略,是将自己的国土用大山天险所隔开。
所以对韩魏燕这三国的土地是浅尝即止,拿到关键的关隘就不再进攻。
目标一直都放在秦国昔日所割的旧土上,现在秦国愿意归还土地,真是切中赵王的心思。
蔺相只能哀叹:“秦国十几代君主,都是魏侯卿那样的无信之人,从来没有遵守盟约的。
相信了秦国的话,这难道不是自取灭亡的道路吗?”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秦国攻下洛邑之后,通往韩国的道路向着秦国大大的敞开着,再也没有了阻碍。
但是白起真正的目的却并不放在韩国身上,韩魏齐燕这四国,对白起来说都是冢中枯骨。
洛国不算。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国和赵国,楚国纵深太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诸夏之南的土地。
昔年白起仿效孙武和庆忌,突袭楚国,打下郢都,楚国东迁,白起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敢追击。
因为粮草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赵国虽然纵深小,但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若不是秦国手中握着赵国的命门之一,赵国恐怕是比楚国还要难对付的角色。
白起悄然离开了韩魏的战场,秦王稷用一位公族将领替换了白起。
而白起则率领着真正的秦国精锐前往楚国,两面同时开战,这就是秦国的底气。
不要说两面开战,即便是三面,以现在秦国的国力依旧能够扛得住。
……
楚国,郢都。
整座城的楚人都知道秦军来进攻楚国了,王宫之中,群臣惶惶不可终日。
项曾大声道:“郢都曾经陷落过两次,吴国攻陷了郢都,最终我们毁灭了吴国。
现在轮到秦国了!
白起还在中原,没有了白起的秦军,就像是拔掉牙的老虎,难道还要害怕吗?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战而已。
强大的就存活,弱小的就衰亡,这就是数百年征战不休的道理。”
在现在的楚国之中,项曾说话基本上一言九鼎,即便是楚王一般也不会反驳他的意见。
当白起悄然来到楚国的战场之上时,所面对的就是一座座武装到了极点的城池。
而且每一座城池之中,都屯驻着重兵。
这些城池首尾相连,在通往郢都的交通要道上,星罗棋布。
这道防御网之严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秦国想要攻下郢都,就要面对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城池堡垒,还有无数同仇敌忾的楚人。
至于拼消耗,虽然秦国能够直接从汉水用船只运粮,但是楚国的江汉平原就在这道防线之后,楚国更是不可能缺粮。
秦军大营之中,所有的秦将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上将军,楚国的防御就像是乌龟的壳。
若是强行去进攻,可能要把所有的士兵都拼尽,也不可能攻破。
现在应该如何做呢?”
白起最擅长的是野战,所有众将对白起并没有抱特别大的期望。
却没想到白起突然狂笑起来,而且一边笑还一边道:“真不愧是楚国的贵族啊。
的确是他们能够想出的主意,愚蠢到了极点。”
众将闻言一喜,当然明白这是白起心中有了主意,连忙问道:“上将军,您心中可是有了计策。”
白起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楚国熟悉的湿润空气,走出大营望了望天空。
转身对着所有人朗声笑道:“等。
等到上天襄助的那一天,楚人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所有秦将都面面相觑起来,难道上将军能像素王那样,召唤风霜雨雪?
又不是洛国公室,上天怎么会襄助我们呢?
楚国和秦国就这样相持着。
楚国在等齐国和燕国整军完毕,项曾不知道秦国在等什么。
难道是等白起在中原打完仗,再来接手楚国的战场吗?
但到了那个时候,再加上洛国,六国联军难道还会惧怕秦赵两国吗?
“轰隆隆!”
荆楚的雨季再次开始了,宛如九天之上的银河倾泻一般,雨幕垂直的落向人间。
天空之中一片黑暗,乌云密布,漆黑不见五指,只有不时出现的一道道划破天空的闪电才能偶尔照出人的面容。
所有人都带着畏惧的神情望着这堪称末日一般的景象。
总说人定胜天,但那只是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罢了,真正面对天灾的时候,人力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大雨不断地冲刷着大地,无数的溪流汇聚入江河之中,水位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
白起站在大营之中,望着这一场瓢泼大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天意。
秦副将脸上同样是狂喜的神情,但是转而又问道:“将军,这场雨实在是太大了,我们挖好的沟渠不会直接被冲垮吧?”
白起轻轻抹去营帐外溅进来的雨水,摇摇头道:“都是经过墨家子弟计算的,这些沟渠足以承受。”
秦墨已经完全放弃了从前墨家的理论,完全沦为秦国统一天下的工匠,甚至参与到这种战争中来。
按照秦墨的理论,想要做到非攻,就要天下一统,没有国别之争,就没有战争。
某种程度上,这种理论不算错,但明显已经偏离了墨翟的本意。
兼爱和非攻之中,兼爱才是墨家的核心,但这一条同时也是被抛弃的最为彻底的一条。
随着雨势渐渐减小,汉水以及汉水的各条支流都在疯狂的咆哮着,汹涌的水流向着大江汇聚而去。
所有的秦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所带的最多的就是弓弩箭矢。
“告诉所有秦人,割首授爵,这一次是大好的机会,能不能连升三级,免除徭役,就看他们勇不勇武了。”
所有秦军将领都向着自己麾下的各营士兵传达着消息。
“开!”
白起大吼一声。
“轰隆!”
仿佛是上天在回应,或许是上天也为之震惊,雷霆刹那亮起,照在白起的脸上。
没有丝毫的狰狞,即便是大吼着,即便是眼珠通红。
依旧是满脸的平静。
甚至有些和善。
“开!”
无数人齐齐大喊,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都震了一震,汹涌的狂流从高处直泻而下。
白起微微闭上了眼,即便他杀人盈野,但是对于这一次所释放出的恶,依旧不想见到。
这些被刻意蓄好的水,面对着本就承载到极限的河道,几乎在刹那之间,整条河道就被冲垮。
那些秦军所挖掘的通往城池的沟渠瞬间成为了无数水流的泄洪之地。
楚国士卒眼睁睁的看着汹涌的大水向着城池漫灌而来,望着一眼无际的水,他们甚至以为自己是在云梦泽之中。
毫无意外的,城门几乎在瞬间就被冲垮,湍急的河流甚至直接卷起大浪,浪花将城墙之上的楚国士卒瞬间卷入洪水之中。
洪水冲进城中,肆无忌惮的破坏着一切,收割着所有人的生命。
秦国士兵还想着收割人头,但是面对这副场景,纵然是秦人心中也有畏惧。
水火无情。
一着不慎,就要直接丧命洪水之中。
项曾就在和秦国对峙的最前线,望着汹涌而来的大水,面如死灰。
他忍不住大口的吐血,泣泪大吼道:“这难道是上天要灭亡楚国吗?”
他的家臣哭声道:“家主,城外有大船,您还能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项曾脸上带着惨然的笑容,边哭边笑道:“走?
到哪里去?
这是楚国最后的机会了,难道要我见到楚国的灭亡吗?
你立刻带着子弟离开,带着王上东迁。
昔年郢都失落,先祖为王赴死,吾今日愿效仿先祖,与此城共存亡。”
面对决意的项曾,家臣只能哭泣着离开了这里。
稍顷,洪水冲击着城墙,比较薄弱的地方几乎刹那就被冲垮,项曾单薄的身影随着垮塌的城墙,瞬间就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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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将白起攻楚,水淹汉阳,楚人伏尸者百万。
楚相项曾殉难,楚人哀之。
曰:武公若在,何至于此?——《史记·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