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王殿下進城了。
京師百姓,莫不喜極而泣,夾道歡迎。
鄆王之所以如此受到百姓的歡迎,自然還是因爲之前滅國西夏的不世之功。
在百姓看來,這位鄆王殿下文能高中狀元,武能滅國安邦,尤其是他帶領的西軍屢戰屢勝,已經完全將他視爲整個齊朝所仰賴的國之柱石。
說句不好聽的,比那位只知道搜刮民財的皇帝陛下,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自從上次滅國西夏之後,鄆王就沒有再回到京師。而這次回來勤王,可以說是讓全城百姓都寄予厚望,像救世主一般地看待。
只是負責守衛城門的禁軍,卻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對的味道。
因爲鄆王殿下進城時所帶的兵卒……未免也太多了!
此時,整個西軍已經在京師外面紮營,與撤退到牟駝崗的金兵互相對峙,誰都沒有貿然發動進攻。
畢竟雙方都尚不清楚對方的虛實。
按理說,鄆王只需要帶上幾十名親兵入城就可以了,然而城門一開,鄆王卻足足帶了數千人。
排成長隊,綿延不絕。
這些兵卒軍容整齊,而且臉上全都帶着肅殺之意,一看就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西軍精銳。
朝中自然也有一些大臣對此表示了擔憂,而鄆王殿下對此的回答是:帶兵入城,以安民心!
嗯,倒是也說得過去。
鄆王的意思是說,此時京師危在旦夕,城門剛剛被金兵奪下,看起來危在旦夕。雖然因爲西軍的到來、金人撤兵,但被金人焚燬的城牆,短期內卻無法修復。
也就是說,金人隨時有可能發動進攻,京師仍有破城的危險。
此時,人心惶惶,城中的軍民不論是身體狀態還是精神狀態,都已經到了極限。
更何況這段時間,那位已經身在金營的皇帝仍舊在按照金人的要求,源源不斷地搜刮城中的財物、女眷,更是讓城內的人心動搖。
士氣,更是低落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
而此時,如果鄆王可以帶着西軍的精銳進城,等於是在城中的所有百姓面前展示出這些精銳之師的威武氣概,對於激勵城中軍民的士氣、穩定形勢,顯然是非常有意義的。
於是,此時仍在城中、尚未去到金營的太上皇齊惠宗,允許鄆王帶兵進城。
而齊英宗的那些心腹大臣們,雖然覺得此事透着蹊蹺,但一來鄆王的說法也很有道理,二來太上皇已經點頭,他們也沒有理由再拒絕,所以也只好答應下來。
同時多少也在安慰自己,城中能戰的禁軍至少還有數萬,鄆王的這幾千人,多半也翻不起什麼太大的風浪。
……
皇城外,樊存看了看劉法和種平遠。
“此間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劉法和種平遠互相看了看,點頭。
鄆王帶來的西軍精銳就這樣整整齊齊地站在皇城之外,與皇城內的御林軍面面相覷。
這些御林軍不由得壓力山大。
他們十分確定,如果真打起來,自己根本不是這些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西軍精銳的對手。
但是……都是自己人,應該不會打起來的吧?
他們目送鄆王進入皇宮。
……
金鑾殿上,靖平一朝的朝臣們全都到了。
就連那位齊惠宗也都到了,只是他也只能坐在側後方,而最中央的皇位空着。
因爲齊英宗進入金營之後,至今尚未歸來,只是不斷地從金營中傳來旨意,索要各種財物。
大殿之內莊嚴寬敞,衆多大臣分列兩旁,最前方的正是此時的左相唐欽。
自從李伯溪被排擠走了之後,這位主和派的唐欽幾乎可以說是獨得聖眷,成了齊英宗最爲倚重的大臣,是朝中說一不二的人物。
每當有齊英宗的旨意從金營中傳來,都是由他不斷地催促各部去執行,搜刮財物也好,擄掠女眷也罷,總之,聖旨上的事情,基本上都一一滿足。
而此次的朝會,儼然也是以這位唐欽爲核心。
畢竟皇帝已經不在,而太上皇齊英宗的各項權力已經被皇帝牢牢地限制住了,所以此時朝中自然也就由這位唐欽說了算。
這也是齊英宗去了金營之後,整個朝堂還是在受到他遙控指揮的重要原因。
“鄆王殿下。”
唐欽的表情中,似乎帶着一些慍怒:“難道沒有接到官家的旨意?我朝與金人的和談已成,勤王軍已經不必來了!你爲何還帶着西軍趕來?”
他稍微頓了頓,又說道:“此時官家正在金人營中,金人已經撤到牟駝崗,至今尚未將官家放回!你帶着西軍前來,若是害得官家有個閃失,該當何罪?”
這位鄆王殿下有些不以爲然地笑了笑:“金人放不放人,與我有什麼關係?
“唐相你該不會以爲我不來,金人就會把我那位皇兄放回來了吧?”
唐欽怒道:“放肆!豈可如此稱呼陛下!
“官家半月之前已經去過一次金人大營,被禮遇兩日即回。這次卻已經三日未歸,若不是因爲西軍驟然到來,金人被迫移營,又作何解釋?”
樊存看了看他:“上次金人放人了,就意味着這次也一定會放人麼?
“一入金營便是羊入虎口,老虎吃不吃羊只取決於自己的心情,豈會因爲羊的禮節而有所變化?
“唐相,你怕不是和我那位皇兄一樣,昏了頭了!”
唐欽臉色又變了,這位鄆王五次三番地不稱陛下,已經是十分大不敬的事情。
只是此時,太上皇卻說道:“哎,鄆王說的有道理。官家臨行之時我已經再三勸說,絕不可去,可官家不聽……”
原本這位太上皇,已經被皇帝架空成了工具人。
大部分朝會都是不能參加的。
但這次,由於皇帝不在,而且又是鄆王回來,所以他才得以上殿。
而此時,唐欽隱約感覺到,事情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位太上皇……似乎動了一些別的心思。
樊存不由得心中瞭然。
此時朝堂的局勢果然如盛太祖判斷的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他上前一步,朗聲說道:“父皇!
“皇兄深入金營,危在旦夕,倘有不測,其如宗廟何?請父皇念社稷爲重,早定大計,以安社稷,以慰黎民,則天下幸甚!”
此時的齊英宗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早定大計?”
樊存又說道:“國家豈可久虛君位?”
他的話還沒說完,唐欽已經大怒:“放肆!
“鄆王殿下,陛下雖在金人營中,但尚且安然無恙,你竟敢妄言廢立之事……你,你莫非是要謀反不成!”
此時,朝中的所有人總算明白了鄆王此時的來意。
鄆王千里迢迢地以勤王的名義趕來,但來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卻並不是向金人發動進攻、救回皇帝,反而是先來到朝中,見到太上皇和文武百官。
這足以說明,他從一開始就是想行廢立之事!
而且,找的理由十分充分。
此時皇帝深入金營,危在旦夕,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羣龍無首?整個朝堂,整個京師,必然就要大亂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另立個新君,暫時接管朝政沒毛病吧?
等把皇帝救回來之後再將皇位還回去嘛。
這種權宜之計,在此時卻是很有必要的。
唐欽還想說什麼,但樊存卻壓根沒理他,而是繼續看向太上皇齊惠宗:“父皇,請早建大計,早慰生民!”
齊惠宗渾濁的雙眼中似乎也閃過一絲光亮,說道:“鄆王言之有理!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太子年幼,未能遽理萬機。鄆王年長,乃是朕之親子,宜嗣大統,以安家國!”
唐欽氣得跺腳:“豈可如此!”
朝中的一衆大臣,也瞬間洶洶然地吵了起來,甚至有撲上來痛毆亂臣賊子的意思。
樊存卻是無動於衷。
他冷眼旁觀着衆人的表現,完全是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
此時的朝中的局勢,果然如盛太祖之前分析的一樣。
齊惠宗與齊英宗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齊惠宗之前打算當甩手掌櫃,把責任全都扔給齊英宗,自己溜之大吉。但很快就又因爲失去了權力而感到失落,就有了另立中央的想法。
他之所以在第一次金人退兵之後回到京師,自然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若是齊惠宗真的想要撒手不管,只想一心修道、享樂,又豈會回到京師這種險地?
齊英宗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不僅將齊惠宗給軟禁了起來,踢走了朝中的齊惠宗舊臣,甚至就連他自己親自入金營這件事情,也有些關係。
其實,金人本來是想讓太上皇過去“議和”的。
但齊英宗這個大聰明當即表示,你們想繞開我另立中央?未免太小看我的智商了!要去的話,那我就親自去!
就這樣,這個大聰明替齊惠宗去了金營。
總而言之,齊惠宗此時其實已經後悔了。不管是禪位也好,或者是回到京師也好,他與齊英宗的矛盾已經到了幾乎無法調和的地步。
而此時的鄆王,給了他一個絕佳的臺階。
那就是另立新君!
從法理上來說,齊惠宗是有這個權力的。
皇帝不在宮中,而且不知何時能夠回來,那麼皇室和大臣,就可以謀立新君。
皇室之中,自然是以太上皇的地位最高。只要太上皇提出此事,而羣臣又基本上都同意,那麼此時就能成。
然而,太上皇確實同意了,可這些羣臣,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以唐欽爲首的大臣幾乎是要當場把金鑾殿的頂給掀了,堅決不同意。
原因很簡單,他們可都是齊英宗提拔起來的!
就像唐欽,他本身是主和派,在齊英宗手下頗受重用。
如果是皇太子登基,那麼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他自然還是大權在握,沒什麼影響。
但如果是鄆王登基呢?那麼他這個前朝的宰執,幾乎一定會被清理了。
其他的大臣也都是如此,他們的利益早就跟齊英宗高度綁定了,此時又怎麼可能允許鄆王廢立皇帝?
唐欽梗着脖子,準備據理力爭。
雖然在與金人議和的時候他沒有這種本事,但在自家朝堂上引經據典地對這種謀逆之人痛罵一番,他還是敢的。
只是這位鄆王殿下充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全然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唐欽有些疑惑。
他是當朝宰執,只要他不點頭,這廢立之事幾乎一定是無法通過的。
可是……看這位鄆王的表情,似乎從來都沒有關心過他的想法?
……
此時,皇宮外。
守衛皇宮的御林軍意識到,氛圍似乎有些不對勁。
這些西軍精銳看他們的眼神……有些問題。
劉法在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然後看了看種平遠。
兩人相視點頭。
“鏗”的一聲,劉法和種平遠兩人一起拔刀出鞘。
“奉太上皇旨意!隨鄆王殿下清君側!此行只殺唐欽等賣國奸佞,餘者一概不究!若敢阻攔,殺無赦!”
御林軍的那名小頭領剛想要說什麼,劉法已經一個閃身上前,手中長刀將他砍翻在地。
而劉法和種平遠身後的西軍精銳,也齊刷刷地拔出戰刀,向着皇宮內直衝過去!
……
“反啦!反啦!西軍反啦……”
皇宮之中,時不時地傳來這樣的吶喊聲。
但緊接着,這樣的吶喊聲就被一聲聲慘叫所取代。
數千人的西軍精銳,就像是一把尖刀一般,猛地切入皇宮之中。
雖說皇宮有御林軍守衛,但京師被圍、皇帝不回,城中已經是人心浮動,這些御林軍自然也不像以前那樣神經繃緊。
更何況,這些御林軍雖然是禁軍中的精銳,但一直在皇城,疏於訓練,更是極少遇到軍陣中的生死拼殺,到底還剩下幾成戰鬥力,就不好說了。
與西軍精銳一碰,瞬間就崩了。
更重要的是,西軍喊出的口號。
奉太上皇旨意,與鄆王一起清君側!
這些御林軍雖然是守衛皇城的軍隊,看起來與皇帝的關係很近,但歸根結底,也還是武人。
皇帝搜刮城中財物送給金人的事情,他們也時常被指使參與。
城中的這些兵卒,哪個對唐欽這樣的賣國賊沒有微詞?
只是平時,整個齊朝的權力中樞還能正常運轉,所以這些御林軍就算心生不滿,也做不了什麼,只能繼續憋着氣地去執行皇帝和宰執的任務。
而此時,西軍喊出清君側的口號,這些御林軍自然也就犯不上爲了唐欽這樣的賣國賊,拼上自己的小命。
於是,或是行動遲緩,或是一觸即潰,這些御林軍在阻攔西軍的過程中,幾乎沒有發揮任何的作用。
沒過多久,西軍精銳已經將整個皇宮給團團圍住。
而劉法和種平遠,更是帶着手下的新兵,直接來到大殿之外。
兩人穿着甲冑、提着戰刀走入大殿,身上還帶着血腥氣。
朝中的羣臣已經亂成一團:“你們!你們是要謀反不成!”
兩人來到大殿,以刀拄地跪下:“拜見太上皇!拜見鄆王殿下!
“鄆王殿下領西軍奉太上皇密旨清君側,已在殿外候命!”
齊惠宗此時的表情,是迷茫的。
密旨?
我什麼時候交給他們密旨了……
只是看到殿外殺氣騰騰的西軍,他卻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而唐欽等大臣,此時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憤怒,逐漸變成了恐懼。
他們指着鄆王:“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樊存並未理會這羣人,一邊踩着臺階往皇位上走,一邊冷然說道:“唐欽等賊,賣國求榮,阻撓戰事,害得無數將士爲國捐軀,爲金人搜刮百姓,害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
“朕既已克繼大統,自當剷除奸佞,爲民除害!
“來人,將這些亂臣賊子,拖下去斬首!
“首級懸於皇城城門,以儆效尤!”
唐欽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殺氣騰騰的西軍已經一擁而上,將他們拖了出去,當即斬首。
那些反應慢的,也隨着唐欽一起被斬。
還有一些識時務的,當即意識到此時若是在不服軟就要小命難保,趕忙跪在地上高呼:“國有明君,乃社稷之福!陛下宜早登大寶,安撫黎民!”
其他的羣臣也紛紛反應過來,跪在地上:“陛下宜早登大寶,安撫黎民!”
按照正常的流程,此時鄆王應該推辭一番。
推辭三次之後,才能勉爲其難地登上皇位。
但樊存已經懶得理會那些繁文縟節,直接一屁股坐上皇位。
“衆卿平身!”
眨眼之間,方纔還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重臣,已經走上了兩條不同的道路。
或者是跪在地上山呼萬歲,或者是變成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以唐欽爲首的官員,眨眼之間就被殺了十幾個。
其他官員也都惶惶然地跪在地上。
他們中顯然也有不少齊英宗的舊臣,本意是反對鄆王登基的。可是,此時面對着血淋淋的屠刀,也只能從心。
樊存冷眼看着。
只是臉上雖然淡定,心中卻有些打鼓。
“陛下,是不是殺的太多了點……”
盛太祖的虛影在他身旁,冷哼一聲:“才殺了這麼幾個而已,以後還有的是要殺的!
“這些庸臣全殺了又如何?大不了朝中政事,你一人辦了就是。”
齊朝,是不殺士大夫的。
雖說之前也已經有過一些例外,但總的來說,齊朝的官員都是備受優待,像這樣在朝堂上連殺十幾名大臣的事情,從未有過。
所以,這些大臣們在驚恐之餘,心中也有些詫異和憤怒。
他們難以想象,這位鄆王殿下,不,應該說是新登基的官家,會將他們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