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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草虽然答应下来,但她只是个车间主任,印刷厂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能印是能印,毕竟咱们厂开着就是在为人民服务。不过具体刻板、上色的师傅也不知道啥时候有空。我跟厂长说说,尽量协调下。”

这态度也着实太好了,王继周知道与人为善没错,可一般人也不会这般客气。

“那真得谢谢刘主任,劳您受累。”

王继周还穿着上午送王曼时的那身衣裳,蓝黑色与他的古铜色肌肤互相衬托,整个人精气神一下提上来。

气质好说话又客气,本来没事人似得刘晓草难得愧疚起来。姐姐那事的确做得不对,大伟考不过人家孩子,那就努力学习争取考更好。鸡毛蒜皮的事非得牵扯到两家,这都什么事。

“动动嘴皮子的事,你这是给卖煎饼果子用?”

“恩,这回印得就是煎饼果子的包装纸。我闺女出的主意,说这么着好看。”

多淳朴的一个人,刘晓草愧疚更深:“买卖怎么样?”

“还行。”王继周摸摸鼻子,实际上他有些发愁。刚才对着闺女他说得好听,可真让他去市里,现在经营起来得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实验小学门口三岔路口卖小吃的就是多,偶尔城管也会出队去管管,不用太放在心上。”

王继周来了精神:“当官的说话我们下面人能不听?”

“领导指示当然要听,至于怎么听还得自己咂摸。”

王继周恍然大悟:“真是谢谢刘主任,听你这些话我心里头也敞亮。”

若方才那话是王继全说得,王继周定不会去仔细想。毕竟大家都是种地的,千百年来种地的就得听当官的指示。当官的不让出摊,他要出摊,人家把餐车砸个稀巴烂,他也没地方去说理。

可刘主任却不同,她是机关上的人,她了解机关人的习惯。既然她这般说,就说明城管那事还有阳奉阴违的余地。

“你这单子我先记下,图你拿回去,过两天来听信。”

“麻烦刘主任了。”

走出印刷厂大门时,王继周已经没了那份飘飘然。“文-革”时红-卫-兵把地主老财家砸得稀巴烂,现在的城管也差不多。他不想去想太多,可非亲非故,刘主任为啥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刘晓花、刘晓草,略微有些相似的五官,还有这如出一辙的名字,他真得很难控制自己不往别处想:万一人家是在挖坑给他跳?

骑着自行车悠悠的在邹县大街上转悠,路过县实验中学大门,他不自觉的瞅向一楼最东边的教室。这会闺女就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面读书,而他也不用整天跟泥土打交道。好日子来之不易,小心驶得万年船。

转过弯就是一家车行,自行车和三轮车推在外面。想到闺女嘱咐过的话,王继周也觉得用自行车带餐车太麻烦,还是先问问行情。

“三轮车怎么卖?”

见到王继周,车行老板眼前一亮。县城里买三轮车的人可不多,而这开煎饼果子摊的应该用得着。

“我这都是凤凰的,上海大厂子出来的,一辆卖你2oo。”

王继周大吃一惊,二百,不就比自行车多一个轮子,怎么就贵这么多。如今买卖还没着落,买回去也是一堆废铁。

“我再看看。”

见他要走,车行老板忙拦住:“你买这新的当然贵,不过要是改装的话,再给我加5o块钱就行。”

“改装?”

“恩,你这大金鹿也挺硬实,拆掉后座焊上俩轮子,上面再加快铁板就行。反正你卖煎饼果子,也不用三轮车这车斗。”

王继周看着大金鹿,这是他跟明梅一块买的。他们结婚那会村里流行三大件: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家里搞不全票,俩人干脆省了缝纫机,买了这辆最新的大金鹿车子。

当年他骑在车子上,后面带着明梅,俩人左右手上带着情侣表,悠哉哉的吹着麦田秋日的风,小日子过得就如沾冰糖葫芦的熬得糖稀,从里到外散发着那么股子甜味。如今十来年过去,手表早不走字,明梅也跟着吴大力去了深圳。十几年的日子从指缝间溜走,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辆自行车。

“舍不得改就买辆新的,做买卖的没辆三轮车怎么行。”

车行老板娘劝着,王继周摇摇头:“我再想想。”

十几年的夫妻不是一朝能忘,即便有过背叛,也有过许多不愉快,如今人走了他却想起明梅往日的那些好。

跨上车子,他一路朝大院骑去。刚到二层小楼的招待所门口,里面弹出一个身影:“继周有空?进来说会话。”

略矮的身影正是钱华,王继周停下车子:“钱少校。”

“这么严肃干啥子咧,你家瓜娃子上学去咧?”

四川话特有的托音让王继周放松下来:“恩,今个实验小学开学。钱少……”

“他们都叫我钱华同志,不过咱们也不是革命同志,不叫那拗口的名字,你喊我老钱就行。”

“老钱,你那辣椒酱,我先做了几种。不过你们四川人都爱吃辣,也不知道本地辣椒够不够味。”

“你们山东人就这好处,说话痛快干事踏实,从没多余的弯弯绕。我还没张嘴提,你这边就给做出来了。要我说,寿光种的辣椒肯定不如四川的出味,但有总比没有强。”

王继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我先拿来,给你们尝尝。”

“成,咱们一块去拿。”

等到钱华拿到,打开盖子尝一口后,直接推翻了他先前的想法:“够味,是曼曼做得吧?”

“辣椒是她买回来的。”

“就这个了,这玩意最下饭,有了它一整天都有精神。这样,你每天先给我来五十瓶。”

“五十?”

王继周望着前面的罐子,这么大一瓶,他们一家能吃半个月。

“不够再找你要。”

“还有可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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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可能,是一定会不够。山那头住多少人,光四川、湖北籍的新兵蛋子凑一块,一天五十瓶也不一定够吃。”

王继周望着那消下去的一指辣椒酱,突然有些明白了这些人的战斗力。心里飞速的合计着一笔账,一瓶辣椒酱三块钱,他请二弟一家帮忙,赚得那一块两家平分,一天能净落二十五。有这二十五块钱,即便煎饼果子摊有事,他也能保证闺女的生活。

“这两天是出不来了,我自己一个人也做不出来,得回村里找人手。”

钱华已经忍了好几个月,反正现在他有的吃,别人晚两天就晚吧。提着辣椒酱心满意足,他突然看到王继周提包中露出来的那张纸,包打听再次发作。

“谁画的,还挺

喜庆,让人一着就乐。”

“曼曼拿回来的,要印在煎饼果子外面纸上,说是好看。”

“我说刚才找你不在,原来是去印刷厂了。怎么?那边答应你了?”

“恩,刘主任说话很痛快。”

“刘主任?是不是个女的?”

“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答应你?”包打听的钱华一脸你傻子的模样:“上午她对象刚来挑了你的煎饼果子摊,这会她又答应给你印包装纸,难道他们两口子闹别扭,围着你使劲了?兄弟,这么一看你还挺精神的,又踏实,换上这身衣裳肯定招大姑娘小媳妇喜欢。”

王继周打算他越来越暧昧的话:“老钱你啥都知道,帮我想想这事。刘主任刚才那意思,我这两天避避风头,然后就能出摊。你说她是真心想帮我,还是挖个坑等着我往下跳。”

“当然是真心想帮你,本来就没多大事。不然咱们兄弟都住在里面,还会不出来说话?”

虽然钱华有些跳脱,但本心里王继周还是相信这当兵的:“原来当官的吩咐事下来,咱们还真能看着办?”

“不看着办怎么办?看脸色,能偷懒也偷懒。”

见王继周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钱华也来了兴致,跟他讲起了厚黑学。顿时夹着辣味的唾沫星子横飞,王继周也顾不得什么,恨不得掏出小本记录下来。俩人一个爱说一个爱听,竟是分外合拍。

到最后,钱华说激动甚至变成了四川腔:“瓜娃子,你要学得还多着咧。”

王继周真心实意的点头,比起一直在泉水村种地的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钱华见识可海了去。刚才半小时的胡侃,他消化了半瓶的辣椒酱,吐出了一肚子的为人处世之道。

这让小农思想的他大开眼界,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处理。卖了仨月煎饼果子,他也见了不少泉水村外行行色色的人。积累足够再加以点拨,顿时他心又开阔许多。

“把心揣回肚子里,明早可别忘来送煎饼果子。”

扔下这句话,钱华揣着辣椒酱走出门。咂摸一口,火辣辣的味道逼到嗓子眼,直逼得他额头出汗。

正准备伸个懒腰,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把他吓一跳:“安静了这么久,一开学按时打铃还真不习惯。”

实验中学下午第二堂课结束,伴随着响起的是眼保健操的主题曲,这是个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王曼双手支在桌子上,跟着音乐节奏慢慢“探天应穴”。而她边上的章磊却是坐不住,见班主任走了,终于忍不住拿笔尖戳戳同桌的胳膊。

“怎么了?”

王曼打口型问着,怎么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她这新同桌就跟凳子上突出来个钉子扎屁股似得,整个人坐立难安。

时而搬下凳子被老师瞪两眼,时而看着他欲言又止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我……”

刚想出声,班主任从后门转到前门,章磊立马乖乖坐下。终于熬到眼保健操结束,班里开始喧闹起来。

“一下午你都有什么事?”

章磊望着微笑的同桌,鼓起勇气低下头:“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不就是上午撕烂了美术课本,那都是小事。”

“不是这个,是大伟哥。”

“赵大伟是你哥?”

“恩,他是我表哥。”

王曼觉得这世界太玄幻了,前世被赵大伟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狼心狗肺、见死不救的姨父姨母以及那个窝囊的表弟,现在竟然成了她的同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你爸爸在城市管理局上班?”

“恩。”章磊就差把头缩到脖子里。

见他那可怜样,王曼刚想原谅,突然觉得要是这么轻易的原谅他,那不就跟前世的包子没啥两样。

“你怎么能这样?”

“我也是中午才知道,对不起,这样似乎对你家很不好。”

倒是个懂事的,王曼弯下腰与他四目相对:“我理解你,亲戚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但我还是很生气,你想想,如果没有煎饼果子摊赚钱,我跟我爸都得挨饿。就是为了你们出一口气,我们家就要承受灭顶之灾,你觉得这样对么?”

在“教导主任”王曼的训诫下,章磊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父母的错误:“这不对。”

“老师说:不对就得改,是不是?”

“恩。”

“所以咱们出去,等会你照实说就行。”

拉着他的胳膊,同桌俩穿过走廊,直接到了二班门口。王曼拦住一位出门的二班女生,笑着说道:“这位同学,麻烦叫你们班赵大伟出来。”

女生扭头:“赵大伟,门口有人找。”

赵大伟心里一咯噔,中午他就听说了父母做的事,也因此有些难受,不过最后他还是被说服了。早上王曼那完美的考卷让他自惭形秽,他真怕期中考试自己再考不过。如果他们不再卖煎饼果子,穷下来的王曼应该会回乡下干活。到时候,他还是全年级第一。

“你找我?章磊!”

章磊往后退一步,显然不想跟自家亲戚对上,王曼也没管他,而后站在最前面:“中午是你爸找人去的?”

“没。”

王曼瞅着赵大伟看向窗外的神色,这人有个毛病,一说谎话眼神就会忘别处瞟。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先别急着否认。我一直觉得,比考高分重要的是怎么做人,而你?让我来猜猜你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没法在城里挣钱了,我爸就带着我辍学回乡下种地,然后也就没人来跟你争第一?”

前世相处了十来年,王曼不只是赵大伟肚子里的蛔虫,她甚至能很轻易的读出此人的全部想法,甚至还有他自己忽略的事。

“我……”

“被我猜中了?难道你觉得我稀罕这个第一?我本来不稀罕,不过因为有你在,我又稀罕了。放心,有我在一天,你永远别想再顶第一的名头。”

王曼也不想这般尖锐。可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心平气和,唯独对赵大伟一家,看到就来气。心塞了一上午,中午人家都找到门口,再忍她又成忍者神龟了。

拉过后面壁花般的章磊,她面对赵大伟:“甚至你连第二都不是,就他,一直被你嫌弃蠢笨的表弟,他一定会超过你,不信咱们等着瞧。”

放下章磊胳膊,她面无表情的朝一一班教室走去。脸憋得跟个茄子似的章磊突然觉得有些难受,王曼不仅耐心的教他读书,这会还一点都没逼他。而他一个男生还没人家女生有勇气,他是不是该把真相说出来?

没等他犹豫完,赵大伟拉下脸色:“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把这事告诉她。”

“表哥,王曼人挺

好的。你们学习都这么好,肯定能做好朋友……”

“你跟她才是好朋友,啥都对她说。小姨和姨父都答应了的事,你在这瞎掺和什么。”

因为打小学习好长得帅,赵大伟俨然是在亲戚那最受宠的孩子,这也养得他性格有些骄纵。此刻对着章磊,他直接伸出手指着他脑袋。

被二班那么多人看着,章磊觉得好难受。刚才王曼都没逼他,亲表哥却这样。

退后一步他撅起嘴:“我为什么不能跟王曼说,就是因为她考了第一,你气不过,你就让人去封了她家吃饭的煎饼果子摊。”

赵大伟想都没想反唇相讥:“封摊子的是你爸,关我什么事?”

“明明是你妈跑到我妈单位哭俩小时,逼着我爸带人出队。”

赵大伟口不择言:“那也是你爸的错,他滥用公家职权。”

“你……”

章磊有些急了,一直站在教室门口的王曼将两人间的龃龉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她最后那句话还真是起了作用,赵大伟内心极为骄傲,怎么能容忍星星般的表弟陪伴他甚至超越他,遮挡他太阳的光辉。

赵永强是章磊姨父、刘晓花是他大姨,她虽然嘴上说着让章磊指认,其实根本没想让章磊不顾自家亲戚得胳膊肘往外拐。

最后她说那句,如果赵大伟真顾念点兄弟亲情,只会因为章磊的学习进步而高兴。可他最终还是自私自利,连有血缘关系的表弟,他都见不得好。跳出前世那座围城,她才发现这人身上的缺点跟筛子似得。

双手环胸她走上前:“赵大伟,我都说了不计较,你怎么就找你姨父的茬。章队长只是劝我爸不要挡到大家视线,他这是在尽心尽力的为大家办事,哪有什么滥用公权。”

补刀什么的王曼最喜欢。比起表哥,章磊更向着亲爹。似乎觉得这话还不太明白,他一股脑说出实情:“我爸根本不想管,可你妈一直呆在我妈办公室哭,他抹不开面子才走了趟。”

王曼往另一边诱导:“对,章叔叔没有给我家开罚单,也没没收餐车。”

章磊点头:“对,我爸只是说了两句,根本没做坏事。大伟哥,你不能说我爸坏话!”

大课间的喧闹吸引了初一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还是吴主任过来,吹响哨声宣布上课。虽然上了课,但依旧无法抵挡大家的八卦热情。没等放学,赵大伟考不过王曼,就哭着让亲戚给王曼全家找茬的事传遍了整个学校。

“我刚才不是故意不说。”

章磊有些难为情,刚才要不是王曼,同学们会怎么想他爸爸。王曼对他这么讲义气,他刚才连句话都不敢说。

“没事,我原谅你了。”

王曼并没多解释,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原谅。后两堂中,有一堂是地理。这门课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不难,可对章磊这种连左右都不分的学生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老师在上面将七大洲四大洋,他在下面直接成了蚊香眼。到自由讨论时间,王曼拿过他课本:“你又不是左撇子,记清楚两句话:第一,握圆珠笔写字的是右手,不握的是左手;第二,地图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一整节课章磊都在摆弄圆珠笔,到放学时,他奇迹般的弄明白了地图。王曼松一口气,章磊心眼多很会做人,他就是没转过学习的那根弦。其实好多人都是这样,其它事做得很好,唯独缺了应试的弦。

她挺喜欢这个圆脸小个子的同桌,也愿意帮他。赵大伟不是一直想着“老子天下第一”?等他最看不起的表弟超过他,看他还怎么拽!

收拾好书包,王曼知道自己幼稚,可她才十二,她可以幼稚。学生时代的事,就用学生自己的方法去解决,没必要插上成人世界的复杂。

拉好书包链子,同虞楠一同走到校门口,她便看到章队长来接章磊。将书包交给楠姐,她上前一步,面带歉意。

“章叔叔,真不好意思。我去找赵大伟讲理,把你给扯了出来。”

章志坚点着儿子的脑袋:“还是没藏住话?”

章磊撇嘴:“不关王曼的事,是大伟哥自己说出来的。爸,等回家我再跟你说。”

王曼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望着周围的初一同学。不仅章磊回家会说,别人也会学舌。人出名要趁早,这不赵大伟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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