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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过年最忙的事就是各种走亲戚,今年王继周离了婚,不用再陪苏明梅回邻村;爹娘那边他也彻底失望,不想再上门找不痛快。

吃完年夜饭,一觉醒来再吃顿饺子,父女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早些年这时候就该忙活起来,该拜年拜年,该在家等人拜年就等。现在没人拜年是清静,可清静也得分时候,大过年就图个热闹。

“要不咱们看会书?”

王继周如此提议,王曼刚想点头,隔壁传来一阵鞭炮声,夹杂着远处二踢脚巨大的轰鸣,让她突然想换点事做。

“爸,昨天你去送绿豆丸子时,四邻八舍的不都还在,他们没回老家。咱们串个门拜拜年,凑个热闹。”

她这么一提,王继周却想到更多。别家先不说,他还用着隔壁王主任放的贷款。虽然他最后总会利息一分不少地还上,但关系处好点总没坏处。

“那咱们也出去转转。”

换上新衣裳父女俩出门,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一长串拜年的队伍。领头的吆喝一嗓子,后面人跟着拱手,人人穿新衣笑得满面喜庆。

连大院另一头人家养得猫都认识王继周,更别提天天问他买煎饼果子的人。礼多人不怪,见他来拜年,众人自是笑脸相迎,一圈下来王曼兜里塞满糖果,差一点两只手就全占满。

最热情的要属邻居王奶奶,老人家甚至硬塞给她一个红包,拒绝不得,王继周也给她孙子塞一个。

喜气洋洋中开启新一年的头天,转完一圈回家,王继周擦擦头上的汗:“真是热闹。”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地过年。”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擅长脑补。王继周想着在泉水村时,每回过年简直有打不完的官司。兄弟仨该送多少年礼,谁送少了娘都得阴沉着脸指桑骂槐。下一年谁来爹买药、谁照顾二老家务,总之鸡毛蒜皮的事不停地吵吵吵,真是过年“关”。现在回过头想,他都纳闷当时自己怎么能忍下来。

而在城里清静,虽然认识人少,但彼此没有利益牵扯,大家都笑脸迎人。在这些街坊邻居身上,他体会到在家时从未有过的喜庆年味。

“曼曼中午想吃啥?”

王曼喝口水,饺子还塞在嗓子眼,一大波午饭已经汹涌袭来。

“窗户外面不是放着半个南瓜,炸南瓜饼吧。虞阿姨最喜欢吃这个,要是她在肯定很高兴。”

王继周没接话,而是默默地起身去拿南瓜。王曼跟在后面吐吐舌头,虞阿姨又不是洪水猛兽,干嘛父亲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样。

“爸你脸竟然红了,是在想谁呢?”

王继周摸下脸,又不热,怎么可能红:“厨房这么挤,你去外面玩。”

“还真是在想别人,让我来猜猜。”

食指放在唇边,王曼头伸到他面前:“是不是在想虞阿姨?”

被闺女猜中心思,王继周这会脸是真的红了。不用王曼说,他也能察觉出腮边一阵火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打十天前虞虹走了,他就总做些莫名其妙地事。摆碗筷时不自觉摆四副,每天早起往北屋那边瞅瞅看下有没有亮灯。

“曼曼你说,这院里少俩人,是不是就特别空。”

“会空一点点,但不会特别空。爸,你是不是觉得少了虞阿姨,一下子空了很多?”

王继周点头:“他们俩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楚,过年怎么包饺子。以前一块忙活习惯了,现在少那些事我觉得全身骨头都松。”

王曼低头看着他拿瓢子挖面,明明两个人半瓢面就够,但他还跟以前那样挖一瓢。还有昨天的年夜饭,其实他多做了两人份,都让她挨家挨户送给了邻居。

父亲其实心里有虞阿姨吧?虞阿姨人漂亮、书读得多、气质好、脾气随和还出身显贵,这样一个毫无缺点的女人,朝夕相处谁会不动心?

刚准备说破,北屋内电话铃声响起,王曼拍打下手上面:“爸,我去接个电话。”

电话正是虞虹打来,王曼满心惊喜:“虞阿姨、楠姐,还有虞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过年好。我在邮局给你寄了明信片,是带奖的那种,等到十五报纸就会公布中奖名单。”

“是么,”虞虹惊讶,在电话那头吩咐虞楠去查邮箱:“曼曼和你爸爸也过年好,你们这几天怎么样?”

“不太好。”

虞虹惊讶:“怎么了?”

“接电话前我爸还在说,院子里少俩人,突然空了好多。我也觉得这样,所以有些不太好。”

那头虞虹却觉得她太好了,一大清早包饺子时被二嫂挤兑的那点郁闷也跟着烟消云散:“我跟楠楠得过了十五才回去。”

“我临时参加了县里合唱团,元宵节那天要去市里文艺汇演。”

“曼曼这么厉害,等我们回来看录像吧。对了,你爸呢?”

“他在厨房做南瓜饼,虞阿姨如果你在也好了,我爸还是做了咱们四个人的。你等我叫他。”

千里之外的虞虹唇角越发上扬,曼曼这孩子真是鬼灵精,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而且曼曼从不说谎,大过年继周做她最爱吃的点心,还做着她那一份,这事不得不让她多想。

想着行礼箱中那些照片,等年初三兄嫂各自回岳家,她就先试探爹娘的口风。

“虞虹,过年好。”

电话那头传来憨厚的声音,虞虹换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拨弄着短发:“过年好,我跟楠楠得过十五才回去,你做饭时不用再做我们的。

虞虹知道了,肯定是闺女乱说,王继周忙解释:“我那个,我就是习惯了,做饭前想着弄俩人的就行,中间一不留神就弄多了。”

越描越黑,虞虹直接笑起来:“那你留点神,想着我这嘱咐。”

“好咧,我拿个本记下来。对了我又在后面书房拿了一本书,是一本花鸟图鉴。你不是让我养着那两盆兰花,我比着这个,不会的地方再问问隔壁王婶。原先你也不在家,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正好说一下,那个……”

虞虹不再笑,心中涌满了感动。王继周这人还真是,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他有个不回乡下过年的理由。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上,又是请教四邻,又是自己查书。

有对比才有差距,她看上的就是王继周这份踏实。至于常人眼红的那些,比如她前夫那些权势地位钱财,她自打生下来就处于这个圈子,那些东西对她早就如空气般司空见惯,虽然她知道人没了空气就没法活,但谁会天天去琢磨如何获取空气。

“你想看自己去拿就行,没事那我先挂了,没包饺子,我得去帮着刷碗。”

“哎,你小心点,别划破手。”

虞虹手一顿,而后飞快地扔掉电话,心下无奈。这人……还真是,怎么能这么直接地揭人伤疤。她不就每次刷碗都得打破点东西,这算大事?谁叫他不买塑料碗碟!

剁剁脚她听到楼下传来的争吵声,二嫂惊呼:楠楠打她弟弟。

闺女忍不住了,这事好。虞虹赶紧下楼,就见虞楠绷着张脸,冷冷地说道“虞北跟舅妈学舌,说我们是牛皮糖,粘在虞家当蛀虫不肯走。”

“混账!”

虞老爷子甩起拐棍抡过去,老太太气得直哆嗦,眼见家里乱成一锅粥,虞虹忙拦住她爹。

“爹、娘,你们血压本来就高,大过年的不生气。”

二嫂什么人她怎么能不知道,妻贤夫祸少,当然二哥也是一丘之貉。就他们俩这性格,二哥虽然背靠虞家,但这些年一直毫无建树。

他们夫妻都是渣滓,但她不是。过年就图个喜庆,爹娘年纪大了受不得气。

“楠楠,先放开你弟弟。二嫂,孩子不懂事,你一个三四十的大人还不懂事?你有什么意见就直接对我说,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让爹娘听到他们得多难受。”

“虹虹,我们对不起你。当年要不是你二哥闹那一出,你也不至于才十七就嫁人。”

老太太眼泪都要流下来,虞虹心下叹息,忙扶住她:“爹、娘,这事不怪你们,也是我自愿。有些话本来想等年初三再说,这会话赶话,干脆我也不瞒你们。楠楠,你去把咱们房间里的影集拿出来。”

虞楠狠狠地踩了虞北一脚,她三岁开始记事,到现在恶心二舅一家足足十二年。还是曼曼给了她启发,步步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最终将她踩在脚下狠狠压扁。她不会随意欺辱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

只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还得找个机会问明白,拿起影集,她翻看着里面王叔叔和曼曼照片。坐在镂空雕花的红木桌前,王曼抓着本线装书,犹如古代初入蒙学的垂髫幼童,小小一只怎么看怎么可爱。

妈妈已经跟她说了自己意思,王叔叔为人很有分寸,曼曼更是招人疼,她不排斥日后跟这两人一起生活,相反她还很期待。

“妈,给你。”

虞虹翻开影集:“爹、娘,这些年你们一直催促我再找一个,我找着了。”

“这是谁家小伙子,挺精神,他这年纪还没结婚?”

忽略出身和学历,王继周身高一米八,五官平和身材挺拔,他这年纪的人不是挺个啤酒肚就是开始秃头,而他因为长期劳作肌肉紧实,长相很拿得出手。

“当年插-队时认识的,去年六月他刚离婚,这次我去邹县正好遇上。娘你不是说我胖了点,就是他一直在给我们做饭,这次回来我委托他帮忙看房子。”

虞老爷子天然对帅哥有免疫力,思维更清晰些:“插-队,跟你一块下乡的知青我们都认识,怎么从没见过他?”

老太太关注点则不同:“离婚?好好地男人怎么会离婚。”

“他不是知青,是邹县本地人,至于离婚绝不是他的问题。”

哄儿子的虞二嫂讽刺一笑,二老也吃惊,老太太劝道:“虹虹,不是我们瞧不起农村人。这小伙子长得是挺好,但楠楠爸不长得更好,过日子可不看长相。你大学主修经济,辅修新闻传媒,他怕是连学都没上过两天。到时候你跟他讲怎么剪片子,他跟你说自己在村里种着几亩地、今年得交多少公粮,你们话根本说不到一块去,这日子怎么过?”

“娘,我不跟他说剪片子,我跟他一块讨论亚当·斯密。”

闺女一心向着那离婚男人,老太太更着急了:“这个不会是他闺女吧?离婚带个孩子,还这么会哄人。”

“是他女儿曼曼,楠楠跟她玩得很好。他们父女俩做点小买卖,马上要开个店,每天都抱着我大学课本在看。”

“他能看懂?”

虞虹点头:“看不懂他查字典,爹、娘,我随了爹脾气急,但我并不笨。日久见人心,你见哪个男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下厨做饭收拾家务。大哥现在完全能顶立门户,咱们家不缺个锦上添花的富贵女婿,这次我想找个贴心的。”

二老沉默,当年是他们对不起闺女,这些年她日子一直不舒心,现在他们没什么理由和立场去拦。

临近中午拜年的人潮已经退去,虞家客厅陷入沉默,最终还是虞老爷子拍板:“过几天你回去,我们跟你一块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的男狐狸精,能把他闺女迷成这样!

余光一扫向满脸讽刺的小儿媳妇,他忍不住皱眉。不管男女,他向来一视同仁。他有三个孙子,外孙女可就一个,仔细算起来他疼楠楠多一些。

楠楠这外孙女他知道,性格随他,要强,而且她还真比家里这三个孙子都做得好。要不是实在被惹毛了,她是不会出手。这些年外孙女没要求过什么,就这一次,他怎么也得重视。

“虞邛留在北京十年,人都快废了,过完年你们挪挪窝。”

虞二嫂喜出望外:“爸,要去哪儿。”

拜完年赶回家的虞邛也满心激动,北京官实在太多,他一个少校屁都不是,但到了地方上,京官那就是潜龙入渊,逍遥快活。

“西北生产建设兵团,那可是个好地方。你大哥和你妹妹都没用家里帮忙,自己闯出了一番事业,你也跟他们学学。”

“好……”个屁,虞邛整个人都不好了。西北那边常年被各种独的恐-怖分子占据,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亲爹,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坑。

虞虹坐在沙发上,给二老看照片。她本来就是金牌摄影师,很会抓取角度,本来长相端庄的王继周被她一拍,再增添一份刚毅。单看照片,第一印象是差不了。

虞楠则起身给大家泡茶,心情愉快地给二舅和二舅妈倒上,又看了满眼惊惧的虞北。大舅一家常年在外地,工作忙到过年都没法回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西北生产建设兵团,她去过。西北没有传说中可怕,大多数回民和维吾尔人热情善良。不过以三人的性格,离了虞家庇护怕是悬。她倒要看看,他们是被西北的风沙磨出刚毅,还是彻底摧残到吓尿裤子。

四合院中,王曼边小口吃着南瓜饼,边开导父亲:“爸,虞阿姨人很好吧?”

王继周点头,再抓起一块南瓜饼。刚才挂掉电话心神恍惚,一不小心他放多了糖,没想到做出来的南瓜饼味道更好。

“爸,今早你都没给我红包。”

王继周皱眉:“不是你说不要?”

“我说不要你就不给啊。那平常我说不吃蛋黄,你还总劝着我吃。”

“那我去给你包一个。”

王曼嘟起嘴:“现在给,黄花菜都凉了。再说昨晚你把那一大匣子东西都给了我,现在你拿什么给红包。算了,我是个宽宏大量的女儿,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

王继周揉揉闺女头发,毛茸茸,手感真好:“宽宏大量的曼曼,爸都答应你。”

“不许反悔?”

“不反悔,说吧。”

“其实很简单,我想让你跟虞阿姨在一起。”

“那你得等几天,她现在回家了。不对,你说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俩结婚,然后不就在一起了。”

王继周夹给她一只南瓜饼:“多吃点,你都饿得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王曼把南瓜饼放回去:“爸你说实话,难道你不喜欢虞阿姨?别口是心非,虞阿姨那么好,要我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

王继周吹胡子瞪眼,筷子拍桌上:“我就是喜欢又怎样,这不癞□□想吃天鹅肉。曼曼,咱们做人,得有点自知之明。”

“我承认你是个癞□□,但丑小鸭能变天鹅,癞□□也能变成王子。”

“丑小鸭能变天鹅,那是因为它孵成鸭子前就是只天鹅蛋。那青蛙也一样,他是被巫婆施法才变青蛙,芯子里就是个王子。你看看你爹我,从内到外就是个农村土老帽,哪点能配得上你虞阿姨?”

王曼头都大了,捂着脑袋她摇摇头:“这俩例子不成立,推翻重来。元宝还能羽化成蝶,元宝你出来给我爸看看。”

手向前伸,自她头顶旋落下一只蓝蝴蝶,停驻在指尖。

“这就是元宝,原本它跟唱戏用的道具元宝一个模样,但经过这段时间努力,它成了一只蓝蝴蝶。爸,字典上有个成语叫厚积薄发。我不否认,有些人生一下来就是蝴蝶。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那好命,我们生来就是一只毛毛虫,很丑的毛毛虫,但变成菜青虫还是羽化成蝶,这要看自己的努力。”

手高举过头顶,元宝忽闪着翅膀停在缎子般的黑发上,安心cos发卡。

“你说得对,但曼曼,现在的我不行。过几天你虞阿姨回来,我们就搬到前面,这事你别多想。”

“爸,如果虞阿姨也看中了你?”

“这绝不可能。”

王曼手肘支在桌上:“你自己想想,如果她对你无意,为什么要专门给你上报纸;这次咱们店装修,虞阿姨出了多少力;她回北京把房子钥匙都留给你,这么相信你,大年初一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爷爷奶奶有没有对你这么好过?二叔二婶跟咱们家亲,有没有把他们家所有钥匙交给你?他们都做不到的事,虞阿姨却做到了。这么明显,难道你还要装糊涂,在那自欺欺人?”

王继周如遭雷劈,是啊,为什么他一直没发现?

“每次虞阿姨点名要吃什么,你都特别高兴地去做。这次她把兰花交给你照顾,你费了多少心去看书?去请教王奶奶?爸,没钱没关系,你可以去赚。但有些时光一旦辜负,就再也不可能重来,难道你要等自己五六十,顶着一头白头发才后悔?”

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王曼直接站起来,拍着桌子声音高八度。

少女独有的清脆桑心直穿王继周心底,一下下敲击着他厚重地防备。闺女说得每句话都在理,是个男人都会对虞虹那样的女人动心,他现在是没钱,但他可以赚。

“可万一我赚不来钱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万一,虞阿姨贪你那点钱?想娶她的有钱人,都能从这四合院排到泉水村。市里和县里电视台都建差不多,为什么她不回去,还要把楠姐学籍迁到咱们实验中学。她想嫁有钱人早就嫁了,干嘛在这跟你耗着。爸,你醒醒呀。”

王继周枯坐在餐桌前,虞虹喜欢他?单想着有这可能,他心里就跟三伏天喝雪水似得。王曼见状,自觉地收拾桌子,刷碗扫地再擦干净桌面,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对面数着拜年时塞的块糖。

半小时过去,坐她对面的父亲终于回神:“如果煎饼果子店买卖好,我就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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