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成灰,两只船都平安收了回来。
王诚宣布,刀山这关,红萸过,日升也过。
但,真正开心的只有墨紫这边。
不说闽榆老爷子面色有些沉,不说曾海甄洛有些幸灾乐祸,不说匠师评判们有些吃惊,不说闽松的那队精兵强将有些意外,就说闽松。
他的皮肤本来是白皙的,现在铁青。他的五官本来是俊雅的,现在团皱。他来日升,不是对船行有兴趣,而是他的天赋在本家众子孙中极高,所以被当成未来的接班人,到闽氏重要的旁支生意中来学习。别的不说,照船图制作船模,是他来这里以后最不排斥的一项。闽氏开山老祖闽珍所传下的九术中,雕术为最高,迄今没有人能超越这位祖爷爷。十颗水净珠乃登峰造极的宝物,他见过爷爷收回来的其中一颗,的确难望其项背。可他以为,以他现在之能,到祖爷爷那个年龄,或许会有很接近的造诣。
他那么自信,在所有人的称赞和期盼中,一次次展现惊人的才华。然而,今日,被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重创。
红萸过得漂亮,日升过得勉强。红萸的船模比船图还要精细,且从底至二层船舱,全部完成。日升,虽然也做到二层,但顶栏没有来得及完成,原因居然是因为谁都没顾到那么简单的部分。听吴端说,红萸五人,有三人是船帮子,有一人完全不懂船。而那个叫墨哥的,应该是唯一懂的人。可即便再能,又如何靠一人胜出?他怎么想都不明白,究竟他这方四个匠师再加上自己,为什么会输给那方完全不着调的几个人?墨哥说,有秘技不能外传。到底是什么秘技?他头一回对别人的手艺产生了好奇心。
疑问一个接一个,答案却是无,所以心情差到极点。
闽老爷子说,这不是一场输赢赛,而是过关。但如今,已经成为众人眼里红萸和日升的竞技。
闽松内心燃起一股强烈要赢过去的念头,在第一关过后,立刻提出进行第二关。
闽榆问墨紫:“可要休息一会儿再闯?”之前三个时辰的用刀,应该会很累。
墨紫不逞强,点头应是,“老爷子,请给一个时辰。”
当下,各休息一个时辰,无话。
进入第二关——火海,墨紫照规矩抽题。
抽完题,一群人到日升船场内湾边上,就见用浮珠圈出一个大圆,正有人泛舟往上面泼油。岸上有两只小船,极为普通,无舱无棚摇橹舟。
“两队听好。”王诚让两队各自站在一只小船前,“这两只船不能航行,缺了不少重要部件。这些部件就在圆下水底,需要你们拿上来。一人只能下水一次。半柱香内,能取到五件以上并放到船里来,过关。但是,有一点你们要记住,这船将会是过鬼门的船只。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取到五件,船却不能下水,即便过得这关,鬼门也就等于失败了。”
这关,考验的是修造和御水之能。不过,火海对墨紫而言,要比刀山难。因为,墨紫有伤在身。外伤已结疤,内里仍虚。下水取物,不知道胳膊能不能挥得动。
墨紫上前看小船,敢情就是个空架子,连船底板和首尾柱都没有,更别说橹,篙,帆,桅其他部分了。她有两个选择,守在岸上或者坚持下水。臭鱼三兄弟的水性好得不用说,但不知水的深浅,也不了解船体的每一细节。自己不亲眼到水里有些什么,终不能放心。
肥虾就考虑到墨紫的伤,问赞进,“你在水中可以憋气多久?”
赞进这么回答,“没憋过,山上的湖水到我膝盖,站起来就能透气。”
臭鱼翻白眼,皱了鼻子皱了眉,“这小子不会憋气,还敢说会游水?墨哥,要不,就咱三兄弟下水?”
墨紫决心已下,这么分配,“赞进,你留在岸上,扑火为我们开道。【悠*悠】肥虾水蛇臭鱼你们三个跟我下水,我手指到什么你们就拿什么。最重要两点,别拿错,要快。”
赞进关键时候一点不罗嗦,重重点头称是。而臭鱼代表兄弟仨说好咧。
闽松等人已经在水边,脱了上衣,赤胸膛挽裤腿。见赞进高大个不动,而那个墨哥也不脱衣撩裤,就以为两人是旱鸭子,便想这回定能赢过了,不由面露得色。
不过,墨紫这边也没人去看日升的得意。臭鱼悄声说了句话,墨紫还没拍过去,肥虾一巴掌拍在臭鱼光裸的背上,打得他哇哇乱跳。
墨紫哈哈一笑,就说他活该。
臭鱼说:“墨哥,今日这么个露胳膊露腿的比法,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女的,你大概就嫁不出去了。”
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可臭鱼说得也算对。这船场子就是男人的世界,一个女子混在其中,名声什么的,也别去想了。
可,墨紫,本来就没去想。她来日升闯三关,穿得是短衣扎裤,准备上山下海的。见王诚燃香,立即率三兄弟跳下水去。
让闽松怔了怔,忙招呼他的人下水时,就想,这墨哥怎么穿衣服游水,不嫌绑手吗?
墨紫他们一下水,就觉得头顶上亮成一片,是火光熊熊。
臭鱼撇撇嘴,歪歪眼,那是他在骂娘呢。
墨紫摇摇头,指着水底,让他快游,别浪费气力。
大圆圈是用渔网兜的,水不算深,七八米就到底,墨紫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部件让绳子拴着,漾在水中。
闽松五人速度极快,墨紫还在想的时候,他们已经连抱带拖,取了五样往上游去。
臭鱼三兄弟不慌不忙,等墨紫指示。
在王诚说但是的时候,墨紫就留了心眼。这样的小船用来过鬼门,可能会是航行难度极高的水域。航行难度总体来说,有三类。一,风速。二,水速。三,障碍。她需要考虑到所有环境的话,取的部分就得仔细斟酌。
立时判断,手指闪电点去。
三兄弟仿佛化身成鱼蛇虾,带着水泡,十分有默契,分别拿了桅杆,帆布,头尾柱,将船底板留给墨紫。
墨紫感激得笑笑。
她选的是平底船板,能借其自然的浮力,更快上水面。但越接近上方,水温越热,左臂也越难划水,甚至开始感觉伤处灼痛。
眼目所及,正好见三兄弟潇洒冲出火海去,而她却没那么好的功夫。光羡慕也没用,她想将船板翻上头顶阻热,又怕火把船板烧了,而且还真疼得使不出那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只觉氧气稀缺。
就在这时,沿岸处突然掷下一个超大的人形气泡。
原来,是赞进。他奋力向她游来,又拖着船板和人往上。临水面之际,运全部功力,一掌拍出去,水花冲天爆开,火光四下飞散。
看得岸上的船工们不由大声叫好。
而,同时,三兄弟已经等在岸边,趁油火再聚之前,将二人拉了上去。
那真是极短的功夫,却是千钧一发。晚一步,可能她就被火焰烫伤,也可能船板烧毁,第三关就没戏了。
闽榆看着这五人天衣无缝的配合,觉得全身血液跟着沸腾。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和伙伴们之间经历过的无比默契。差点忘了,这种发自生命的热情。反观日升,五人虽然都是船场最能干的好手,却如一盘散沙,各顾各的,导致上岸时,不是人被灼伤,就是船件被烧损。也许,他在高位久了,忽略了最重要的精神。
一艘好船,绝对不是一个人能造出来的!
墨紫趴在船板上猛咳出水,猛吸新鲜空气,还活着。
水蛇拍着她的背,问有没有事。
她苦笑,仰面朝天,用手背擦去满脸的水,实话实说,她的左臂抬不起来了。
水蛇一看,墨紫肩下暗红扩散,忙叫会点医术的肥虾。
赞进不会憋气,危难时授命,全凭一股子勇劲和护主心切,因此也吸入不少水,正摊在岸上,让臭鱼趁机乱拍。
见水蛇叫肥虾,这才正儿八经起来,围到墨紫身边去。
墨紫哪肯当这么多生人的面让肥虾看伤,一咬牙,说等一下,竟硬是站了起来,分开四人,重喘着上前,挺直背脊,扬声问闽榆王诚。
“红萸可过了这火海?”
那声,一字字敲在众人的耳鼓,锵锵作响。
闽松出水面时,灼伤了双臂,正躺在干净的板上,由日升的郎中紧急处理中。听得墨紫清亮的声音,忙起身看去。只见她脸颊苍白,肩下似乎在流血,神情却那般毅然,眸子犹如两颗小太阳不屈不挠。她身后那四人亦步亦趋,一身湿漉但毫发无伤,轻松间带着守护之意。可他这队,五人伤四人,真是惨不忍睹。
日升,在第二关,还是输给红萸!
不过,这回,闽松没有不服气。他定定看着墨紫,脑中响起本家老爷子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诚带着另外两名评判查验,宣布红萸过,日升也过。
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心里明白,红萸胜得比日升体面,尤其不能小瞧了领队的这一位。
竟有喜欢赌一把的,对最后一关鬼门红萸能不能过,日升输还是红萸输,偷偷外围开起赌盘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