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幽燕说着说着,收了泪,“我逃出去后就回了上都,却在家门前看到守军,就改了主意。我不能回去,回去就没办法查清真相。要是家人逃不脱死罪,我还得找人来救。”
“我发现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越情薄,好歹都娶进门了,岳家一出事就急于撇清,基本做人的道理也不懂。”落英眼睛眯了眯,“不过你逃跑也是,不带银子吗?居然饿成这样。”
“我带了不少银子银票,经过华州时看到好些玉陵难民,就拿了些出来给他们买食物和衣服。可能因此遭了贼眼,翌日醒来包袱就被翻得乱七八糟,身上的散碎银子付过房钱就没多少。一路来这儿把能当的都当了,还差点让人骗进青楼——”什么倒霉事都叫她碰上了。
“你还付房钱?”小衣一脸她傻的表情,“八成就是家黑店,在你饭菜里下迷药,让你睡死了,怎么翻你的包都行。”
武幽燕眨眨眼,“怪不得那晚我吃了饭就犯困,我一点儿都没想到。那老板看上去挺好人的,因为我遭窃,还给我打了八折。”
墨紫想笑不敢笑,“给八折,并不说明他好人,而是他会做生意。不过他确实还成,至少没劫色。”
“那时我学乖了,女扮男装,还贴了胡子。”好险好险。
这个郡主娇生惯养的,能走到这儿也不得不说挺机灵聪明,墨紫想到此,问道,“郡主来洛州可是有所求之人?”
“我来投奔舅舅。但自从爹关进天牢,他就带着全家人躲走了,府里就只留几个打杂的老仆,一问三不知。”她也不好说自己的身份,怕走漏了消息,结果仍然两手空空饥肠辘辘。
“吃饭吧。凉了。”武幽燕的经历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单就这份独自闯荡的勇气和坚持。值得她请客。“顺便把你的玉坠拿来我看看。”
墨紫说话并不高扬,但无形中总有一种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听从。武幽燕也不例外,将玉坠给她。便又吃起饭来。饥饿久了,会遗留长期恐慌,即便今后不会再有饿肚子的时候,仍会心存阴影。她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赶紧吃饱,多吃一点。便能熬久一点。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元澄进来时。就看到一幅画面:一张圆桌,左重右轻。四个人面前几只小碟子,筷子不动,一个人面前大碗大盘,张嘴不停。尤其那人还是礼王之女武幽燕。当下他想到,找自己报仇来了?
“你们都先吃上了?”臭鱼在后头瞧得眼馋,“也不等等我们。”
他这一噜噜大喊,惊得吃得正香的武幽燕看过来,立刻丢下筷子,指着元澄就说,“是你!是你害了我爹!”
元澄淡淡一笑,走到墨紫身旁。
落英自觉让位,拉着水蛇到隔壁桌,给他惊喜去了。
“想吃些什么?”无视对方的指控,墨紫也悠闲。
“你点就是。”洛州也是他的故地,那年的寒冷却已经过去,眼中只有温暖容颜。
“你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就不点了。”听着那头臭鱼落英此起彼伏报菜名,墨紫努努嘴,“一样来两份最简单。”
武幽燕想站起来,却被赞进一手压肩,便动弹不得。虽然不能动手,但能动口,她气势汹汹兴师问罪。
“元澄,你凭什么说我爹要造反?”见到墨紫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因为兄长说这两人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郡主明明嫁到青州,如今却出现在洛州,自己尚且是不能公然露面的身份,还指责在下。你认为,在下需要回答你吗?”元澄夹小菜吃。
“她没嫁成。逃了。”小衣将武幽燕的原话压缩为六个字,麻溜得想喝第——记不清数——杯的酒,让华衣板着恶人脸没收。
板着恶人脸的脸,就是恶鬼脸,小衣不敢挑衅,茶杯当酒杯,茶水当酒水,摆很能喝的“扑死”。
“那种人家,不嫁也罢。”元澄倒也不全然冷淡,“至于你爹的事,即使罪证确凿要严惩,相信皇上会公正处理,不会累及无辜,而且你们也是皇上的亲人。”
“我爹他不会造反的。”武幽燕忿然。她从一个说话都不会大小声的名门闺秀变成了容易暴跳的豆子,属于人生大起大落之后的进步。
“那么你爹房里的密室是哪儿来的?还有与大求签订的契书,难道是谁栽赃陷害?礼王府的护卫和你爹重金礼聘的高手都是瞎子不成?我们所发现的每样证据无不和你爹关联,郡主与礼王父女情深固然可贵,但恐怕你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做些什么吧。”女子在外独当一面的太少,武幽燕更是笼中鸟。
“我……我虽然不太清楚爹的事,可我知道我爹的为人。”武幽燕还不放弃,却有些辞软,“当然,我爹……不是老好人,可他也绝对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只是……爱显摆爱富贵,但是……他胆子小!怕死!而且他也没兵权。怎么造反?怎么可能会造反?”
元澄突然看了武幽燕好一会儿。
武幽燕让他盯着心跳加快,不由自主避开他的眼神,“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以前只觉得他斯文温润,这时才发现竟然是个美男子。他的目光与自己相对的刹那,颜如宝石一般瑰丽。原来也不是自己没发现,而是他吝啬不屑施与真我罢了。
元澄收回视线,对墨紫笑道,“想不到礼王生了个好女儿,并非空有其表啊。”
墨紫得意挑眉,“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自打认识你之后,绝对没说过了。”元澄为墨紫盛了碗汤,“补身。”
“郡主想卖这块玉坠,你比我识货,看看给多少价合适。”墨紫负责喝汤,让他负责砍价。
元澄只看了一眼,“这是贡品,你别买得好。”都知道贡品是不能随意买卖的,只能由皇帝赐给臣下。
“郡主却说是宫中大匠所制。”她看木头行,看玉不怎么样。
武幽燕咬唇,一把抢回去,“我不卖了。”
元澄不关心,反看墨紫。
墨紫还有好心,“郡主,这贡品我虽不敢买,借你路费却不为难。”拿出一张银票,“以后记得还我,利钱就不算了。”
墨紫要是说白给她,武幽燕一定不会收。但口口声声借啊利钱的,虽然知道这是对方顾及她的自尊,她心中触动。本该亲切待她的人避她入蛇蝎,本该蔑视嘲笑她的人却雪中送炭,是这些人居心叵测,还是她错看了他们?她彷徨不已。
然而,墨紫和元澄没再跟武幽燕说话,两人以旁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亲昵姿态吃饭闲聊。唯一关注她的,只有那只按在她肩上的大掌。
“放开我。”她知道高个子听命墨紫,语气横不起来,她欠他们的,“银子我借了,我现在想走。”
赞进已经拿开了手,“得罪。”
他手臂上的牙印看得武幽燕心生愧疚,“抱歉。”说完,跑了出去。
“真让她这么走?”墨紫问。
“她要是又蠢又笨,也怪不得谁。”元澄轻扯一丝冷笑。
第三天本来要走的,天气却不好,连着两日刮大风下大雨,从早到晚不停。驾船人再能,也敌不过老天爷,只能一再推迟。
风浪虽大,港口却静,停泊的那么多船上少见人影。到了夜晚,秋雨寒凉,连值夜的人都到舱中躲雨。呼呼的风声犹如鬼嚎,好像刹那隆冬了一样。
这种不见人只见鬼的时候,墨紫船前突然徘徊出一道影子,走两步停一步,不断张望。
近了瞧,那人浑身湿漉漉的,陈旧的袍子贴现纤细的身段,灰巾之下,散发粘在洁白的面颊,男装也掩不了那份高贵的美丽,正是去了又回的武幽燕。其实她走出酒楼就想明白了,孤身女子有银子也不一定回得去。所以她等墨紫元澄出来后,悄悄跟在身后,找到了他们的船。她一直在找机会能混到船上去,今夜那块忘收的梯板,终于让她等到了。别问她为什么要上船,她的心这么告诉她的。更何况除了这些人,她没有可以依靠可以相信的人。不管他们来洛州干什么,肯定要回上都去,她这么以为。
冷得直咬牙,武幽燕偷偷上了甲板,触目所及,一个人都没有。她大喜过望,正寻思着藏哪里才能不让人发现,突然看到一道黑影窜了上来,落地无声。她连忙猫身躲在一堆帆布后,又禁不住好奇探头看。就见那人黑衣黑裤黑蒙巾,三角眼吊上,眼白多眼黑少,目光凶恶。
小偷?她还不知道那是煞星,阅历尚未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但本能感到危险,悄声悄气道,“宋女官在哪儿?要赶紧告诉她才行。”
当她再探时,惊到了。那三角眼抵着船舷一招手,便窜上来数十条人影,全是一身黑蒙着脸。
再怎么没阅历,也不会当成小偷了,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武幽燕的嘴。
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