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
抄王家和它在上都所有的物业,理账簿,清点,用了整三日。也是这三日之后,元澄回府。
“你哪位啊?”墨紫当时正在湖心亭喝茶,一见他,就问。
元澄知她暗嘲他数日不归,但笑,“夫人,你相公是也。”
“我竟然不知我的相公何时又成了大周的官,帮皇帝平定夺宫也就罢了,还管人抄家审罪。这几日不会还跟着上早朝吧?”墨紫边笑边斟茶给他。
“要是上朝倒还好,至少露个面,大家都知道有我这个人,偏偏在暗无天日的御书房,与小山高的账本为伍,功劳都让萧三抢了去。”元澄接过茶杯,一气喝了,“要不是我说你身体不舒服,他还想让你进宫帮忙打算盘。我还是才知道,你可左右开弓,工也行,数也行。”
“好久没打算盘,手上早就生疏了。”算账不是她的兴趣,“皇帝决定如何处置王家了吗?”虽然略带嘲意,墨紫还是挺关心这几日发生的事的。
“王皇后,夺皇后封位,去谥号,贬为庶人,不得下葬皇陵。王氏兄弟几人,去官位,斩立决。其余王氏子孙按罪行轻重,分判流放为奴等等。王家财产尽数充公。”元澄知道墨紫真正关心的是什么,“王十娘是嫡系之女,虽然没有证据显示她牵涉此案,但难逃罪罚,她将被贬为官婢。”
“尘娘呢?”对王十娘的判决在墨紫意料之中。
“她实在是倔得可以。抄家之前,我就让华衣去把她接出来,她就是不肯。王霆流放边关服役二十年,她跪求同往。萧维上报皇上,皇上允准。不过,旨意未下,你若能劝她改主意,一切就还不晚。”元澄说道。
“其实真正参与阴谋的就那么几个人,多数人懵懵懂懂。有些无意中当了帮凶,有些全然不知情。王十娘王霆若是无辜,是否应该判这么重的罪?官婢如同奴隶,终身没有自由。由上官随意婚配,有的沦为玩物,凄惨无比。流放二十年,王霆的才华从此束之高阁,西风拌流沙,一双手再握不住笔,最好的年华浸入苦水。再不能翻身。”墨紫不是因为这些人跟她有血缘之亲才觉得不公,“到底谁定的法律?有罪者不轻饶,无辜者不问罪,这才是正理。如果皇帝知道我是王家女儿,我是不是也要当官婢?”
元澄拉起她的手,“皇帝对王家已算宽仁。当年元氏一族,不论有没有罪,都被斩杀。甚至连看门的小厮都难逃一死。”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法律残酷得毫无道理可言。没有谁比谁的命更值钱,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得到公平和公正。从秦始皇,不。更早以前开始的,所谓的连座,当邻居都会倒霉。还有动不动就来的满门抄斩,很多时候就凭皇帝一句话。这简直是恐怖分子的行径,令人发指。法可以严,律可以苛,但必须是对有罪的人。”说着说着,又忘形了。
元澄凝望着她,这个女子从何而来这些惊世骇俗的论点,而这些论点却又令他觉得有道理有意义。
“大周没有你说的公平公正。我们宋地也许会有的。”而他在她难得这么忘形一下的时候,就有些新的主意。
墨紫清咳一声,又长叹一声,“我也知道不容易。”
“不能因为不容易,就不去试。”元澄才是真正的惊世骇俗,对于他认定的想法。他会去做。
墨紫也搞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自觉把话题拉回来,“我到哪里能见到尘娘?”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
“她和王家的女眷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中。你何时想去,告诉我一声。”嘴里说功劳都被人抢了,但他的人脉有增无减。
“越快越好。还有,如果可以的话,王十娘的处置能不能再轻一些?贬为平民什么的。”王阳的遗言终让她耿耿于怀。
“这个……”元澄也不能担保,“若是旁支庶出还能请皇帝网开一面,但王十娘身份很是麻烦。饶了她一个,其他人呢?王家嫡女中只有嫁了人的,才有可能不被加罪。像珍王妃,虽然去了王妃封号,但仍是过世太子唯一的妻室,可移居别宫,受皇室恩养。”
“当初看她可怜,想不到今日她还成了最有运气的。”墨紫摇头苦笑,“唉——王十娘如果嫁给了萧维,也许能渡过这一劫。”
“那萧老太太大概要急死了。”元澄还开玩笑,因为他有个法子,“你别忘了,官婢是可以特赦的。等旨意下达,把王十娘单独放到一处,避了他人耳目,再请皇上开恩,或者可行。”
墨紫闻言有理,心中略安。
“你打算何时离开上都?”她又问,“你也别忘了,还有一个大求王。肃王皇后都给他当替死垫背的,他却付出的少得到的多。”包括铁矿石,武器和各种资源。
“等你见完尘娘,对王家的旨意一下达,将王十娘救出,我们就回宋地。”元澄虽然不说,但有忧虑。
“敢情是我拖累了你。”听上去全都是为了她。
元澄喝茶不语,默认。
墨紫掐了他一把,“你这也叫宠老婆?”哼哼。
“宠不宠,自有公论。”元澄忍不住笑,抓了她的手,拉进怀里,印上一吻。
亭外风雨,亭内温馨。天摇地动,只要两人的心一齐跳,千难万险也不过增添别样情怀。通俗点说,照样肉麻。
下午,墨紫就去见了尘娘。
因为早打过招呼,尘娘被单独关押在一小间,地方还算干净。她坐在软席上,好像发呆,绵绵叹了口气。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连忙站起来走到木栏前。
“你们……怎么都来了?”她又惊又喜。不怕远走天涯,但这些姐妹她会牵挂不舍。
“墨紫说她嘴笨,怕说不动你,所以叫上了我们。”洛娘捉了她的手,瞬时泪涟涟。
墨紫不是一人来的,叫上了女强盟,向尘娘打出人情眼泪牌。
尘娘眼睛有些红,找到站在后面的墨紫,一语道破她此举用意,“哪里是她嘴笨,是故意惹我心软,让我改主意。”
裘三娘帮白荷将饭菜递进去,“你知道就好,赶紧改了主意吧。”
无忧怀孕,不能来探监,秀姐就代表了,“王家如今这样,个个都恨不得撇清关系,你还往上凑。听姐姐们的,别犯傻,为个男人不值得。”
“王霆对你好,但他仍是贵公子的时候,可曾想过给你名分?”裘三娘说话直接,“尘娘,你与他在望秋楼结识,他引你为知己红颜。那时他花钱买你一支歌,自然对你分外珍惜。”
“我在王家虽然日子不长,公子对我也好,与在望秋楼无异。他品性高洁,温文儒雅,学识渊博,对仆人都不摆架子,与其他王家人不一样。他还救了我,若没有他,我已不知沦落到哪里。我要还他恩情。”尘娘脸微赫。
“什么救了你?分明是王家设下这个圈套,借你羞辱墨紫。”秀姐已知真相。
“不仅是羞辱我而已,还想让我为尘娘出面,然后说成我和皇后有矛盾,为陷害我谋害皇后而埋的伏笔。”这是连环套,旨在破坏大周和宋地的暗中同盟。
裘三娘冷笑一声,“王家再会算,阴谋造反,死罪难逃。若不是皇上仁厚,这时已灭满门。”
“可是公子是无辜的。他在外游学三年,根本不知道家里的事。”尘娘用情已深。
不是错,只是缘。
“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么?”秀姐却不信,“他是王家二房的嫡长子,他父亲又不在上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事前完全不知?”
洛娘和尘娘极好,一时忘了来干什么的,支持尘娘,“王公子我也见过,他对尘娘是真心的。”
“男人的真心会变的。”秀姐过来人,以前经营无忧阁,更是见多了薄情寡义的男子,“洛妹子,你想尘娘跟王霆去受苦不成?”
洛娘哑言,心里矛盾得很。既希望尘娘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不希望她受苦。
“王霆可能知道,只不过知道却没参与。毕竟他也姓王,要他不念亲情把事情揭发出来,不太可能,但他可以沉默。”裘三娘说句公道话,“尘娘,你好好想想,在宫变之前,王霆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尘娘垂下眸,半晌之后摇摇头,静答,“没有。”
她不是个会撒谎的女子,墨紫相信在场的都已经知道那否认之下的肯定,“这件案子都审完了,不用我们再去论谁有罪无罪。就算王霆真知道,他也将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陪上二十年,人生最好的光阴。
“是啊,咱不管王霆,就管你。”秀姐喊声妹妹,“也不确定王霆的心意,不顾一切要跟他走,你可知流放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你虽然父母早逝,兄长不成器,但望秋楼也没委屈你,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那儿,你们不但吃穿要愁,还要服苦役,可不是你以为的郎情妾意,能活下来就算是造化了。”
“我都知道。”尘娘不天真,也早不是掌上明珠,尽管有墨紫裘三娘这些人帮衬,主要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要我说,你想跟王霆一道流放,真情实意却未免懦弱。”裘三娘语气一沉。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发现墨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