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眼前,恢复了一些清明,他进了浴室后,站在淋浴下,一直重重闭上眼,再猛然睁开,来回好几次,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眼前的光线,似乎这才亮了一点。
他的心,竟然也有那么一瞬间是恐惧的。
他曾经以为,他什么都不会畏惧,连死都不畏惧,何况是这失明。
但乔默是他一切软肋的来源,他开始害怕失明,害怕死亡,害怕失去乔默。
不知洗了有多久,直到乔默在外面唤他。
“阿衍,你洗了好久了,快出来吧。”
乔默在外面看着时间,都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萧衍患有重病,又是脑部,他每一次洗澡久了,她都在外面有些担忧,害怕他因为脑部缺氧,倒在浴室里。
萧衍关了淋浴,指腹的皮肤其实已经被水冲到有些发皱。
萧衍出了浴室后,乔默就站在浴室外,等着他。
萧衍面色苍白,他睨了她一眼,失笑着道:“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累么?”
乔默却是凝视着他被水汽氤氲的黑眸,一字一句道:“我怕你晕倒在里面。”
万一休克……
后果……
萧衍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他长长叹息一声,她总是这样担忧,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她放心?
唯有他手术成功。
乔默亦是回抱住他,“你头晕不晕?”
“不晕。”
他不过是冲久了一会儿澡,她却要问的这么仔细。
乔默轻轻回应着,“那就好。”
“小默。”他唤她一声,“真抱歉,让你连这点小事都担心。”
乔默眨了眨水眸,“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不要紧。”
两人相拥在浴室门口,许久许久。
萧衍横抱着乔默,上了床休息。
乔默背靠在他怀里,萧衍吻着她的耳垂,哑哑开口道:“小默,明天我们出去玩一天吧。”
“嗯?明天要化疗的。”
萧衍沉声道:“就过一天不一样的日子,好吗?”
乔默不放心,转脸严肃的看着他,蹙眉道:“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萧衍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唇瓣,“总是在这无趣清冷的医院里,我都快抑郁了。别回头治好了癌症,却得了抑郁要跳楼,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状似轻松的说出这句,乔默眉头却蹙的更深了,自然明白,他在跟她开玩笑,试图让她放心。
可……她怎么能放心?
“阿衍……”
乔默还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却被萧衍直接夺去了话,“小默,其实还能不能活下去,也不差这一天化疗,你心里也知道,可我们若是少了一天快乐的时光,就真的是少了一天。明天,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嗯?”
乔默眼眶微湿,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哑哑的道:“我们说好的,不说丧气话。”
他轻轻拍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部,“我们也说好,小默不许再哭鼻子。”
乔默抬起清透的眸子,瞪他一眼,“是你违约在先。”
萧衍投降,“是啊,是我违约在先。但你也不许再哭了,嗯?”
他伸手,用指腹轻拭着她的眼泪,声音如磁,道:“明天我们去看自由女神像,去时代广场散步,嗯?”
乔默记得,曾经她说过,她来美国不是来看自由女神像的,若真是,也不过是与他一起看而已。
她孤身一人在美国时,常常一个人注视着自由女神像,走过时代广场,可那个时候,她最孤单,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甚至是美满的家庭,唯有她,形只影单,那个时候,她在想,若是她的阿衍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可现在,真的能实现了,她又没觉得那有多美好,最美好的,还是萧衍背着她,在新苑别墅门口的海滩上走在月光下散步。
美国哪里有海城好。
乔默抿了抿唇瓣,孩子气的道:“等你好了,我们回海城,再也不来美国了,好吗?”
乔默真不喜欢美国,这里有她形只影单没有他陪伴的漂泊的两年,有他那么多痛苦的治疗回忆,有什么好纪念?
萧衍自然明白,乔默的心,他轻轻叹息着,只答应她,“好。”
若是她喜欢一辈子在海城待着,哪儿也不去,那他便陪着她,哪儿也不去,一辈子守在海城,厮守到老,朝朝暮暮。
乔默笑了笑,却是流出了眼泪,她弯了弯唇角,冲他暖笑,“既然萧先生这么诚恳的邀请萧太太去看自由女神像,那明天,我们就出去一天。”
难得放浪形骸的一天,没有医院,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更没有疼痛的化疗。
哪怕只是一天,也好。
这样,他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光,便会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人生里,多一点点。
萧衍抚着她的长发,喃喃一声,“小默真乖。”
乔默耳根子发烫,咬唇道:“我又不是小孩。”
他总一副哄小孩子口气般的哄着她。
萧衍淡笑,再度拥她入怀,“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都是个小孩。”
乔默先是甜蜜,可一想,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坠入谷底,她在他怀里,小声问:“那……若是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呢?我还……还可以这么孩子气吗?”
不能。
没有谁,再能让乔默孩子气,也没有谁,能像萧衍这样,用命爱着乔默。
他为她,几次舍命,乔默都悄悄记着。
萧衍闭上眼,将怀中的小女人抱的更紧,“不要胡思乱想,快睡。”
乔默知道,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更是问了一个,连萧衍自己都没法承诺和回答的问题。
“嗯,我不问了。”
乔默在他怀里闭上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不问了,可心呢,却在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着思考着那个问题。
萧衍顺了顺她软软的发丝,终是缓缓开口:“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决定不了的。小默,不管我怎么样,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嗯?”
命运,仿佛Cao控转盘的大手,它转到哪里,便是哪里,由不得你去改变,它的心血来潮,多转一圈,或是少转一圈,像是偶尔的娱乐,却将他们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推向风尖浪口。
……
第二天一早,萧衍和乔默起了个大早,洗洗漱漱后,趁着大清早疏于管理,戴着帽子,偷偷溜了出去。
溜出来后,乔默重重呼了一口气,像是小时候逃学一样刺激。
她的心情,难得轻松起来,“阿衍,你说医生看见我们失踪了,会不会到处找我们?”
“那就让他们气急败坏一天好了。”
乔默忍俊不禁,“这样做人,好像有点不厚道。”
可这样偷着乐的感觉,真好。
但乔默还是再三叮嘱萧衍,“阿衍,若是你有一丁点不舒服,都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萧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年纪不大,倒是会唠叨了,从出来到现在,你重复了三遍同样的话。”
乔默亦是叹气,是啊,她难得跟他出来一趟,却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的病。
她畏惧的是,在下一个未知里,他便这样好好的,在自己眼前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乔默靠在他肩上,静静的问:“除了去看自由女神像,去时代广场,我们还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乔默算了算时间,来回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抿了抿嘴唇又问:“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回去?”
“晚上十二点之前,所以我们可以多去几个地方。”
乔默想了想,“那就游乐场吧。”
游乐场,虽说约会必备已经俗套透顶,可乔默就是想和萧衍一起去一次,哪怕落了俗套又如何,她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不过是和他在一起,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和关系?
萧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顺从,“好,就去游乐场。”
……
晚上九点左右,萧衍和乔默坐上了摩天轮。
乔默还记得,他们两第一次坐摩天轮的时候,她那时候刚怀孕,两人感情也并不是很稳固,那时候,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她偷偷亲了他一下。
乔默转眼,默默凝视着他。
萧衍淡笑,“下面的景色这么好,怎么一直看着我?”
乔默摇头。
下面夜景哪怕再美,怎么比得过他?
萧衍将她抱到怀里来,他寵溺道:“这样看的清楚点。”
他指的是,她看他的样子。
乔默一直注视着他,直到摩天轮攀升到最高点时,乔默趁他不注意,又偷偷亲了他一下。
他狐疑转脸,彼此蹭上彼此的唇瓣。
萧衍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吻最爱的人,能和他白头偕老。
乔默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冗长的吻后,萧衍指腹微微摩挲着她微红的嘴唇,哑声问:“这个吻莫名其妙的,你也得了我的相思病?”
乔默靠进他怀里,俯瞰着摩天轮下的夜景,“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吻最爱的人,就能和这个人白头偕老一辈子。我真想和你走过这完整的一辈子,我在摩天轮的最高点上,吻你两次,这样,是不是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两辈子?”
萧衍的心,彻底柔软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