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的不僅僅是長安,從長安向東一直抵達河北道的大海,從六月之後,就再也沒有下過一滴雨,也不僅僅是長安附近的秋糧絕收,河東,河北地的秋糧一樣絕收。
如果僅僅是北地遭災,人們憑藉豐收的夏糧,還能熬過這場災荒,但是,原本洪水滔滔的長江,水量竟然不及往年的一半,白帝城下瞿塘峽口的灩預堆竟然整體暴露出了水面,至此,人們才第一次得見灩預堆的真容。
此物高七丈,寬五丈,長達十四丈。
就是此物,每年葬身於長江中的船隻不下三十條,船工們都說,灩預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預大如象,瞿塘不可上,現如今,這東西露出水面之後比之東海的巨鯨也不差啥了。
當地官府趁着這個千載難遇的良機,從軍中搜集了兩萬多斤火藥,一次性的將這個禍害炸了一個稀巴爛,從此長江航運上的一顆毒瘤被徹底切除。
炸掉灩預堆是好事,但是呢,長江水量比前一年減少了一半,長江下游各條支流也水量同樣銳減。
就連洞庭,鄱陽,太湖原本浩瀚的湖面也縮減了三成,昔日的煙波浩蕩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大片大片的草原。
往年需要重點防範的淮河,今年水量同樣不足,因爲長江水線急劇下降,竟然讓與長江相連的樊良湖(高郵湖)中的水倒灌進入了長江,就連與樊良湖相連接的洪澤浦裡的水也一併進了長江。
至此,淮南道受災已經無法避免。
雲初大軍才從子午谷裡出來,面對的就是一場全國性質的大旱。
前來迎接雲初大軍歸來的官員們臉上帶着硬擠出來的笑容,勉強將歡迎儀式弄完,劉仁軌就拉着雲初來到一邊低聲道:“大軍不能解散,需要做好鎮壓叛亂的準備。”
雲初搖頭道:“沒有接到陛下的旨意,軍隊必須解散,而且,我認爲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全力投入救災,而不是想着如何鎮壓即將到來的流民。
再說了,我對鎮壓流民這樣的事情毫無興趣。”
溫柔道:“此次的旱災波及大唐十道中的五個道,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旱災,災民暴亂已經迫在眉睫,若是朝廷不能在入冬前做好準備,出現流民的事情將不可避免。”
雲初道:“真正的盛世,不是看大軍開疆拓土多少,也不是看文人多作了幾篇蓋世文章,看的是朝廷抗擊災難的能力。
我告訴你啊,如果我們能上下一心把這場災難扛過去了,保證不死人,少死人,我告訴你啊,這個舉動至少能讓大唐的國祚延續一百年都不止。”
狄仁傑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糧食這東西不能平白變出來。”
雲初眯縫着眼睛對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雍王賢,紀王慎,曹王明三個皇族道:“我大唐近年風調雨順了七八年了,已經隱約有了物阜民豐之像。
我告訴你們,現存的糧食,一定是夠我們全大唐人吃的,只是糧食分配不均罷了。
三位王爺,敢不敢留足王府所需的糧食的前提下,將所有的糧食拿出來賑濟災民?”
紀王慎,曹王明聽雲初這樣說,就齊齊的將目光落在雍王賢的身上,很明顯,只要雍王賢敢做,他們就敢跟。
兩年不見雍王賢,這個傢伙居然已經長成了美少年,除過一嘴的大鋼牙看着有些刺眼之外,富貴風流四個字就是在說這個傢伙。
“有何不可,如果父皇問起,就說是侄兒向兩位叔叔借的。”
李賢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顯得鏗鏘有力,光是聽他說話,就知道此人是一個極有擔當的人物。
雲初見李賢在看他,就笑着施禮道:“臣下跟隨便是。”
李賢道:“你就算了,糧食都給了本王,太子那裡不好交代。”
雲初大笑道:“太子若是連這點事情都要計較,也就不值得某家追隨。”
李賢笑道:“君侯覺得本王去一趟受災最嚴重的河北道如何?”
雲初搖頭道:“雍王應該去淮南,江南兩道。”
李賢笑道:“爲何去不得?”
雲初道:“雍王若是去了河東,河北道,陛下之前做的事情就白做了。”
李賢大笑道:“因何防孤王勝似防虎?”
雲初笑道:“因爲,此時的雍王,勝似虎豹。”
李賢揮揮手道:“既然如此,爲天下計,孤王這就上奏疏,親自押運糧草走一遭淮南,江南。”
雲初謝過李賢之後,就對溫柔,狄仁傑,劉仁軌道:“發動起來吧,這一次的關中道的旱災,就由長安一力承擔。”
不等溫柔他們回話,李賢卻幽幽的道:“君侯剛纔感謝錯了,應該是孤王感謝君侯這等賢臣纔對。” 目送李賢帶着文武百官離開,溫柔小聲道:“這傢伙長進不少,你不在長安的日子裡,這傢伙一口氣編篡了三本書,本本都將皇帝的馬屁拍的啪啪作響。
皇帝就賞賜了很多錢。
這傢伙有錢不還欠流水牌子的錢,卻花費重金,打造了一個碩大無朋的藏書樓,滿天下的收集藏書,現在,聽說裡面藏書之豐,幾乎將近十五萬卷,一萬八千種,就這,長安的各大印書坊,還在日夜爲雍王的藏書樓印書,聽說這傢伙現在的夢想是將全天下的書籍都納入彀中,口氣狂的跟太宗一樣。
如果這樣也就罷了,他還把他的雍王府的一半拿出來開闢了一個讀書處。
現在,讀書人進出雍王府如同進出自家宅邸,只要是願意讀書的人,現如今都能去。
我看這個傢伙不順眼,就派人假裝乞丐,說是要進去讀書,還以爲會被亂棍打出來,沒想到門子稍微考教了一下乞丐,發現他真的識字,就真的放乞丐進去了,只是要求乞丐在讀書前一定要洗手,淨面,不得污損書籍。
人家都這樣了,我要是再使壞的話,那就真的是逆天行事了,只好作罷,這個傢伙似乎知道是我在使壞,還親自登門從我家拿走了十六本孤本書。
弄得我好不狼狽。”
這還是雲初第一次從溫柔這裡聽說他吃癟的事情,忍不住搖搖頭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雍王賢現在是深得此中三味啊。
我家裡還有不少外邊沒有的書,你回我家一趟,一併給雍王送去吧。”
溫柔詫異的道:“包括你你編纂的那些書?那可是你雲氏的不傳之秘。”
雲初笑道:“沒關係的,書寫出來了,就是給人讀的,兄弟,放開心胸,只要是好事,支持就是了,功成不必在我。”
溫柔抽抽鼻子道:“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噁心的聖人了,就是在西南一口氣屠三十萬生靈與這個聖人身份不符,看來莊周說的很對啊,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雲初疑惑的道:“這句話不該這麼理解。”
溫柔道:“老子就願意這麼理解,有什麼不對嗎?”
雲初沒工夫跟溫柔瞎扯淡,等各部折衝都尉在長安安營紮寨,領取收穫之後,他馬上還要帶人前往洛陽呢,想要轉頭跟狄仁傑說話,卻找不到人了。
“別找了,去殺狄光嗣了。”
雲初嘆息一聲道:“勸着點,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溫柔冷哼一聲道:“我也要去殺溫歡了。”
雲初詫異的道:“阿歡這孩子很安穩,沒犯啥不能容忍的錯,再說,我已經教訓過了。”
溫柔怒道:“你是沒看他寫給我的信,你要是看了,一樣會宰了他。”
雲初搖搖頭,沒工夫管這兩父子之間的麻纏,如果李思不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他也想殺了雲瑾。
關中三十六州的折衝都尉以及麾下的五萬多將士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呢,無論如何都要先把他們安置好了再說。
大軍遠征歸來,雲初沒看到百姓簞食壺漿的前來迎接得勝歸來的王師,只看到一大羣一大羣的附近將士家眷們帶着各種器具,等着他這個主帥發此次出戰的紅利呢。
對此,雲初也沒有啥說的,一來,長安百姓早就看慣了得勝歸來的王師,二來,天氣太熱,爲歡迎大軍歸來,中暑不值得。
長安早就是一座被勝利餵飽了的城市,如此對待遠征大歸來的大軍純屬自然,畢竟,在長安人看來,這支大軍就是被縣尊領着出去發財去了。
如今發財歸來,又不給他們分,看了生氣,還不如不看呢。
大軍隊伍才靠近長安,一大羣一大羣的商賈就烏泱泱的圍過來,不少的人舉着高大的旗幟來回跑,雲初看了一眼,發現上面寫的全是廣告詞。
“想建房,找盧氏,盧氏建築,一房百年。”
“耀州好黃牛,買到算賺到。”
“娶妻不如買妻,正宗新羅婢,顏色好……”
“程式金器,代代流傳,代代富貴……”
……
雲初看的目瞪口呆,身邊的軍司馬姜協也看得呆滯住了,半天,纔對雲初道:“看來,將士們的錢是拿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