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儒行

一聲脆響,在這魚肚白的天空下並沒有引起什麼太大的反響,可是伴隨着脆響聲,應聲而倒那人的倒下,以及他死不瞑目,額頭上出現的不斷往外冒出鮮血的彈孔,卻讓整個城樓下,爲之沸騰。

“殺人了!”

“官軍殺人了!”

“兄弟們!狗皇帝不把我們大同軍當人看,綁了高經略,殺了你我同袍,殺啊!”

“反了!”

“反了啊!”

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在城樓下響起,孫承宗面色驟變,這突然響起的槍聲,毫無疑問打亂了孫承宗的一切佈置。

同樣的,隨着大同軍的騷亂,南北翼城的守軍,也紛紛舉起了武器,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對面的大同軍。

不過方纔那一跪,多少讓大同軍的心氣慫了,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直接營嘯,反而瀰漫起了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孫承宗抓住機會,厲喝道:“不跪者,乃是亂臣賊子!爾等也聽到了他們的悖逆之語!”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高第通敵賣國,爾等可聽清楚了!”

“老夫是誰,何等作風何等信譽,爾等也明白!”

“方纔,只是殺雞儆猴!東關城牆中似那般殺人於無形的武器,還有無數!”

“爾等,切莫自誤!”

“跪地者,仍舊視作我大明官兵!不跪者,殺無赦!”

孫承宗的一波急智,多少穩定住了一點局面,可是孫承宗太清楚了,短暫的穩定住這個局面,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如果不能給出合理且足以讓人信服的理由,就這般擅自殺了大同軍中頗有威望的將官,是無法去服衆的!

可是孫承宗慌了歸慌了,然而孫承宗並沒法干預張世澤的舉動,沒有得到天啓帝進一步指示的張世澤手眼可一秒都沒有停留。

伴隨張世澤不斷扣動扳機,城樓下人心惶惶,孫承宗心中一急,將手中頭盔往身邊一個士兵手中一方,大步走下城樓。

“陛下!這是何故?大同軍眼見着都要降了,即便是有着那麼幾個刺頭,也對大局無礙。”

“陛下爲何要只是手下人,射殺那些個刺頭?”

走到朱由校身邊的孫承宗低聲疑問了起來。

兩眼瞥了一下城樓之下,朱由校看着張世澤道:“麟十三,還有四個,快點殺完!”

在這話說完之後,朱由校雙眼盯着孫承宗一字一句道:“老師,您覺着,朕此次親征的時間,會有多長?”

“或者,換個說法,你覺得,朕於此時出京,能夠離京多久?”

“軍旅中的刺頭,在大部分情況下,是好事。”

“因爲只有自己的能力足夠出挑,足夠出彩,才能在軍營中成爲刺頭而不被打死。”

“然而,他們一個兩個的,可都是不把朕放在眼裡,不把大明放在眼裡。”

“高第給他們錢糧,給他們軍餉,他們就願意和高第同流合污。”

“即便是通敵賣國,他們也在所不辭。”

“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不殺了,留着幹甚?”

說完這一番話,朱由校輕笑道:“老師,如今正是以雷霆手段收攏大軍的時機,一頂通敵賣國的帽子扣過去,那些已經跪地乞降的大同軍,不會有什麼異議。”

“特別,是你宣佈了軍功爵制之後,人心,只會在你,而不會在於其他!”

孫承宗被朱由校這一連串的話說的一時語塞,旋即仔細一想,又覺得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陛下,老臣魯莽,老臣這就去安穩人心,安穩軍心。”

拍了拍手,朱由校將張世澤手中的天啓銃接了過來,也完全不管孫承宗那直愣愣的眼神,拍了一下張世澤的肩膀,朱由校點頭道:“行了,麟十三,你去找麟一歸隊吧。”

“朕,隨老師上去看看!”

聽到朱由校要親自上城牆,孫承宗面色一愕,低聲說道:“陛下,您莫非是現在就想要暴露身份了?”

朱由校聳了聳肩膀,挑眉揶揄道:“如若老師不足以鎮壓大同軍,爲了避免營嘯,引起不必要的損傷,朕也只能暴露身份,連夜率大軍出關了。”

連夜率大軍出關!

聽到這幾個字,孫承宗的面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身爲儒家出身的孫承宗,講究一個謀定而後動,可是如果天啓帝連夜率大軍出關,馳援袁崇煥,那麼,毫無疑問,就是臨時起意。

而且十有八九,消息也會走漏出去!

屆時可就不再是天啓帝有備在先,而是兩軍堂堂正正硬碰硬了。

然而這個鍋,孫承宗清楚,還是得自己背。

因爲自己沒有安撫好人心,甚至急智之下,都沒有將話徹底的說圓回來。

從而導致天啓帝只能隨機應變。

二人朝着城樓上走去的路途中,孫承宗突然低聲提問道:“陛下,爲何對儒生,對文人,有着這般大的敵意?”

“這個問題,老臣,在得知陛下是在有意放縱魏忠賢亂政和東林唱對臺戲的時候,就已經想問了。”

朱由校白了一眼孫承宗,笑道:“老師,你也是東林出身,袁可立也是文人儒生,你看朕,對你們的重用,對你們的保護,可有一絲不到位?”

“儒家能在泱泱華夏流傳數千年,成爲主流學說,當然不會是什麼泛泛之輩,何況,朕也是讀儒生之書長大的。”

“不是麼?”

朱由校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和煦,可是孫承宗,卻從中聽出了一種刺骨的寒意。

天子對儒,沒有意見,只是對如今的儒,有意見罷了!

“老師,其實朕也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因爲你作爲大儒,儒門公認的大儒,想必可以回答朕的問題。”

孫承宗輕輕點頭,放慢了自己的腳步,低聲道:“陛下,請問。”

“老師啊,朕記得,儒家經典之一的禮記中,有一篇儒行,其中有幾句話,朕記得很清楚。”

“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爲寶。”

“儒有內稱不闢親,外舉不闢怨,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

“儒有不隕穫於貧賤,不充拙於富貴。”

“老師,你可否教朕。”

“爲何學着這些東西的儒生,在現在,卻大部分都成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功利之徒呢?”

“好好做學問,好好的讓自己變成一個有能力的人,不好麼?”

“滿肚子聖賢書,莫不是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朱由校的一連串引經據典,讓孫承宗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爲好。

因爲天啓帝說的,是事實。

出身東林的他,太清楚如今的東林,到底是何模樣了!

看了看孫承宗青白難辨的面龐,朱由校輕笑一聲,如同質問,又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輕飄飄的說道:“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如今數道,已經被貶斥爲末流,射御之道,亦爲所謂君子不齒。”

“這些君子,配稱君子麼?”

“這些儒生,難道真配自稱爲……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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