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海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將攝影工作室關閉一週,每天到不同的地方拍攝照片。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個星期內拍出滿意的參賽作品。
前兩天,海鳴的足跡遍佈在水邊和山林,但照片洗出來後,他認爲這些題材太過俗套,難以在衆多風景攝影中突穎而出。所以,他把今天的行程定爲周邊縣城的一個古寨,希望能在那裡發現一些與衆不同的驚喜。
乘坐了四個小時的汽車後,海鳴到達縣城。緊接着,他跳上一輛小中巴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又顛簸了兩個小時,終於到達那個古寨。
車程中激烈的顛簸讓海鳴有些暈車,下車之後,他差點兒嘔吐出來。但很快,眼前的景緻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這是一個古老而神奇的地方。整個古寨由石牆和木結構庭院廊房結合而成。寨中的房屋、小院規劃奇特,精緻優美。再放眼四周,山清水秀、潺潺流水——各種迷人景色讓人目不暇接。
海鳴第一次到這裡來,他驚歎於這裡的奇異和美麗,有種如獲至寶般的欣喜。他甚至覺得這裡比以前到過的一些著名景區還要別具一格。海鳴感嘆道,如果不是這裡地勢偏遠、交通不便,恐怕早就變成旅遊勝地了。
海鳴忘記了旅途的不適和疲憊,他拿出相機,在古寨中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漫步而行,將他看到的每一個美妙細節都拍攝進去。
穿梭在古老的街道上,海鳴越拍越興奮。他在這裡發現了無數的驚喜,都是風景攝影中的最佳題材——由木板組成的古舊店鋪、城市中早就消失的老茶館,甚至連那街邊老頭兒擺的剃頭攤兒都讓海鳴拍得不亦樂乎。
拍了幾十張近景之後,海鳴想拍一些古寨的遠景。他左右四顧,發現不遠處有一片小山坡,從山頭上望下來,恰好能看到大半個古寨——那是再好不過的拍攝角度了。
海鳴提上攝影工具盒,挎上相機,快步向小山坡跑去,不一會兒,就爬上了山頭。他累得氣喘吁吁,在一棵大樹邊坐了下來,背靠在樹幹上,稍作休息。
坐了五、六分鐘,海鳴拍拍屁股站起來,正想舉起相機往山下選景,突然愣了一下,微微張開嘴。
他緩緩回過頭,盯着剛纔靠的那棵大樹看了半晌,又遲疑地向四周環顧,神情迷惑不解。
他突然發現,這片山坡和這棵大樹爲什麼讓他感覺如此熟悉呢?就像是前不久才見到過一樣——可是,自己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怎麼可能呢?
海鳴皺起眉頭使勁回想——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片山坡?電視上?不對,最近忙得根本就沒看過電視;在什麼攝影雜誌上?似乎也不像……
忽然間,他猛地一怔,望了一眼自己手裡提着的攝影工具盒,將它快速地打開,從底部抽出兩張照片。他拿着照片對照周圍的景物,表情變得詫異無比——
真的是這裡!幾天前,丁力留給自己的那兩張照片——那房間的窗戶外有一片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棵大樹——居然就是現在自己站的這個地方!
對,沒有錯——海鳴拿着照片仔細對照。在大樹右邊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塊青石;這棵樹的形狀、它分出的四組大樹枝——這些都跟這照片上一模一樣!
海鳴託着下巴思索着:看來,於光中先生也到這裡來拍攝過,他臨死前捏着的兩張照片就是在這個山寨裡拍的。海鳴再一次拿起照片仔細觀察,忽然產生一個古怪的想法。
從照片中拍攝的房子裡能夠看到這片小山坡,而現在照片在自己手裡——那麼只要到山下的幾戶民居中去,對照着照片挨個尋找,就肯定能發現在某一家的房子裡,恰好能出現和照片上一樣的角度——這樣的話,就能知道於光中先生是在哪一家拍的這兩張照片了。
海鳴心裡清楚,剛纔的想法在理論上是完全成立的,而且實施起來也應該不困難。可是,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就算知道於光中先生是在哪一戶人家裡拍的這兩張照片,又有什麼意義嗎?
海鳴忽然想到,說不定,去向那戶人家的主人打聽一下,也許能問出些什麼——看看這兩張照片和於光中先生的突然猝死到底有沒有聯繫。
想到這裡,海鳴打定主意,他在山頭上往下拍了幾張古寨的全景後,就帶着攝影器材和好奇心急匆匆地跑下山來。
因爲照片中的窗戶外沒有別的遮擋,能直接看到山坡,所以海鳴判斷照片中的人家肯定就是離山最近的幾戶民居中的一戶。他走進山下的一個方形院落,裡面住着八、九戶人,而西邊方向對着山坡的三戶人家中顯然就有一戶是他要找的地方。
海鳴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將尋找範圍縮到如此之小,接下來,只需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拜訪就行了。
海鳴走到左邊第一家面前,敲了敲那扇木門。不一會兒,門打開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問:“有什麼事?”
海鳴說:“你好,我是個自由攝影師,想拍攝一些帶有傳統風格的民居建築——不知道能不能進您家去拍一下室內的構造?”
中年男人顯得有些受寵若驚,他樂呵呵地說:“當然可以,你進來吧!”
海鳴向他點頭致謝,然後走進屋內。中年男人的妻子和女兒得知他的用意後,都熱情地表示歡迎。
房屋裡面確實古色古香,海鳴在大屋和廚房裡都拍了幾張照片,中年男人又主動將他帶到小屋,也是他們睡覺的房間去。海鳴注意到,這間屋子裡有一扇窗子,能看到外面的山坡。他悄悄取出照片比較——不對,從窗口望過去,只能看到山坡的左邊,連那棵樹都看不到,看來不是這家。
海鳴又隨意地在這個房間裡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向房屋主人道謝,準備離開了。女主人招呼他坐下來喝水,男主人甚至要留他一起吃晚飯,海鳴謝絕他們的好意,走了出來。
這一次,海鳴來到中間那家房屋門口。其實,通過剛纔的比較,他心裡已經有譜了——這一家的窗外能看到的景緻,應該就跟照片上的角度差不多。
在敲門之前,海鳴注意到這戶人家的一些與衆不同之處:這個方型院落的房屋門前都按相等間距排列着支撐房樑的木柱——但這戶人家大門前的兩根木柱下方,卻有着其它木柱沒有的石頭柱墩。柱墩上面雕刻着一些像神靈鬼怪般的奇異形象。海鳴蹲下身去看地出神,卻不明白這些浮雕的意義。他用相機拍了下來。
站起來後,海鳴敲了敲木頭大門,他在門口等了半分鐘左右,也沒聽到裡面有動靜。海鳴又加重力氣敲了幾下,還是沒反應。他有些失望起來——難道家裡沒人?
又等了半分鐘之後,海鳴嘆了口氣,沮喪地轉過身離開,卻在轉身的瞬間聽到木門發出“吱嘎”一記刺耳的聲響,把他嚇了一跳。他回過頭,見門打開一小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有些惱怒地望着他,乾癟的聲音問道:“剛纔是你在敲門嗎?”
海鳴注意到這個老婦人杵着柺杖,料到她腿腳不便,便趕緊說:“對不起,老太太,打擾您了。”
老婦人毫不客氣地說:“你要幹什麼?”
“是這樣。”海鳴故技重施,“我是個搞攝影的,到這兒來拍攝一些古民居,想到您的房子裡拍拍裡面的構造。”
“我這兒沒什麼好拍的。”老婦人冷冷地回答一句,然後就要關門。
“唉,等等。”海鳴推住門,懇求道,“老太太,您就讓我進去拍一兩張吧,不會耽擱您太久的。”
“我說了不行,你聽不懂嗎!”老婦人厲聲道,又要關門。
海鳴有些着急起來,他只有說:“這樣吧,老太太,要是您覺得我不方便進去,那您就把這門打開一點兒,我就在這門口照一張,那總行了吧。”
老婦人耐不住他磨,不耐煩地說:“好吧,你快些照!”說着將門打開一大半。
“謝謝,謝謝!”海鳴一邊道謝,一邊朝屋裡望去——這戶房屋的構造和剛纔那家不一樣,沒有在裡面分成幾個屋間,整個就是一間大房子。屋裡的佈局、陳設一目瞭然。
當然,海鳴一眼就望見了房屋正中間的那扇窗戶,不用對比照片他也立刻就知道,這回找對地方了——不但窗外的景緻和照片上一致,連屋內的擺設也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海鳴在門口架起相機,正要拍攝,忽然發現這個大房子裡只有一張單人小木牀,他好奇地問道:“老太太,您一個住這兒嗎?”
“你看不出來嗎,這屋裡哪裡還有別人?”老婦人沒好氣地說。
海鳴愣了一下,想起照片上那個白衣少女,不自覺地說:“您真的一個人住?那您的孫女呢?”
老婦人擡起頭望着他:“你說什麼?”
海鳴立刻反應過來失了言,他慌忙解釋道:“我……我猜的,我以爲您跟您孫女一起住。”
老婦人臉上忽然青筋暴起,惱怒地說:“我沒結過婚,連兒女都沒有,哪來的孫女!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要是不拍,我就關門了!”
海鳴難以置信地張開嘴,見老婦人又要關門了,他趕緊按了一下照相機快門,還來不及多照一張,老婦人已經“砰”地一聲將門關攏了。
海鳴拿着相機呆呆地站在門口,本來他還有些問題想問那個老婦人,但是很顯然,那老婦人已經不會再待見他了。
海鳴悵然若失地離開老婦人的家門,朝小院外緩緩走去,腦子裡胡亂思忖着。
這時,從小院走進來幾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他們揹着幾捆柴禾,顯然是住在這個院落裡的。海鳴看見他們後,從工具盒裡拿出照片,走到那幾個男孩面前,展示出照片,問道:“請問一下,你們見過這個穿白衣服的女孩兒嗎?她是不是也住在這個院子裡?”
幾個男孩一起將腦袋伸過來看,然後異口同聲地說:“沒見過。”
海鳴不死心,又問道:“你們看仔細些,真的從來沒見過她?”
一個皮膚黑黑的男孩說:“我打小就住在這院子裡,根本沒見過這個人。”
另一個光着膀子,滿身是汗的男孩說:“別說是這個院子,就我們整個寨裡也沒見過這個人。”
海鳴指着老太太的房屋問道:“那間房子裡,一直就只住着那個老太太嗎?”
幾個男孩對視了一眼,皮膚黑黑的男孩說:“反正從我記事起,那屋裡就只住着一個老太太,沒見過別的人住那裡了。”
幾個男孩繞過海鳴,各自揹着柴禾回家去了。
海鳴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眉頭擰成一個死結。一些說不出來、詭異莫名的感覺像看不見的螞蟻般慢慢從腳底爬上他的身體,使他感覺後背和頭皮開始發起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