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異界(九)

晚上11點,餓狼幫的一處會所,一個精瘦的小個子坐在一張包了漿的藤椅上,身子微微前傾,抓着一把紫砂壺在泡功夫茶。這是一個幽靜的茶室,茶盤旁邊插着一根沉香,煙霧嫋嫋,在昏黃的燈光中升騰。

有人敲門,小個子叫了聲“進來”,來人進來彙報說:“猴哥,徐託尼來了。”

“讓他進來。”猴哥不動聲色,端起一杯茶,用嘴吹了吹讓茶湯的溫度冷卻,然後小口的抿着。這是上好的鐵觀音,聞着香,喝到嘴裡,更是沁人心脾。

大背頭就是徐託尼,他深夜找到猴哥,彙報晚上發生的事情。

“你是說,你們十幾個人都沒打贏那小子,還重傷了好幾個弟兄?”猴哥皺了皺眉頭,雖然他知道徐託尼手下都是些廢物,但是就算十幾個普通人,按數量計算,也不該是這樣慘烈的下場。

“猴哥,那小子太邪門了,我們根本近不了身。”徐託尼坐在猴哥對面,聽起來他說的很誇張,但他說的是實話。

“讓你們平時好好訓練,現在你們出去羣毆,竟然打不過一個平民?你們平時究竟是訓練了還是沒訓練?”猴哥臉上帶着笑容,看不出怒氣,但是在徐託尼看來,這是笑裡藏刀的恐怖。

餓狼幫有幾處練武場,平時幫派成員沒事的時候,就在裡面訓練格鬥技巧。新時代的黑幫雖然不講究打打殺殺,但是黑幫畢竟是黑幫,打架都打不贏,又怎麼能稱爲黑幫?武器帶在身上畢竟不方便,有時候拳頭才最簡單實用。

徐託尼有些慌了,他平時帶着手下確實沒怎麼訓練,因爲他招的那些成員,都是比較垃圾的角色,去訓練場只有捱打的份,丟的卻是他徐託尼的面子,所以他去練武場,也就是做做樣子,讓小弟們練練體能。

“猴哥,我們不是沒訓練,可是這小子實在太厲害了,一出手就斷手斷腳啊。”徐託尼沒撒謊,好幾個兄弟都被龐小南打斷了骨頭躺在醫院裡。醫生問起怎麼傷的,他們就說是訓練不小心摔的,加上猴哥也跟院方打了招呼,也就沒人再過問了。

“對方什麼來頭?”猴哥把一杯茶推到了徐託尼面前,“喝茶。”徐託尼雖然武力值不怎麼樣,但是管理能力不錯,這正是猴哥看重他的原因,打打殺殺早就是黑幫的窮途末路了,餓狼幫也在改革,往公司運營靠攏,這個時候就需要徐託尼這樣的人才了。

徐託尼聽話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卻沒想到茶水很燙,他張着嘴巴,用手大力的扇了幾下,似乎能夠把燙壞的舌頭降下溫來。徐託尼發現自己失態的時候,猴哥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心裡卻在想:這蠢貨!

徐託尼連忙停下看起來十分滑稽的動作,尷尬的說:“對方說是東力軍校格鬥社的成員,讓我們找他的社長,還讓我們賠他2萬塊,說是賠償他的精神損失費。”說到這裡,徐託尼咬牙切齒。

猴哥停下了泡茶的動作,笑容凝固在臉上,他放下茶壺說:“哦?還是學生?東力軍校格鬥社……他們社長叫什麼名字?”

“王剛強。”徐託尼畏畏縮縮的報出一個名字,卻不敢看猴哥的眼睛。堂堂餓狼幫十幾號成員,被一個學校的學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說出去讓江湖上恥笑。

“王剛強是吧,”猴哥拿起桌上一個空的茶杯,在手指之間把玩,緩緩的說:“好,明天我去會會這個王剛強。大學的社團一般是晚上操練吧?”

徐託尼興奮的說:“猴哥,要不要叫幾十號人和你一起去?”

猴哥一瞪徐託尼,大聲罵道:“你個蠢貨,你以爲東力軍校是你家啊?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是黑社會是吧?明天我一個人去,你們都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裡!”

東力軍校格鬥社是學校裡最繁榮的社團,因爲軍校尚武,所以大部分的男生都喜歡加入格鬥社表明自己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王剛強是他們那屆的新生軍訓格鬥大賽的冠軍,實力自不用說,又有那麼豐厚的家世,所以剛上大三,他就換屆當了社長。

格鬥社在動力大學的西北角佔了一層很大面積的訓練場地,大概有六七百個平方,裡面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很多都是警備區捐贈的,實際上也就是王剛強讓他爸捐的。這天剛剛軍訓完,龐小南就找到了格鬥社,因爲他要找王剛強實現承諾。

龐小南一走進格鬥社,就發現王剛強在大吼大叫:“你們給我認真點,用力,用力打!你是不是男人,用點力!別跟娘們兒一樣!”自從那天在龐小南那裡吃了癟,王剛強發現這些格鬥社的成員實在是拿不出手,於是每天一放學就抓着他們開練。

龐小南穿着迷彩服進了格鬥社,馬上有人注意到了他,站在最外圍打沙袋的一個男生朝王剛強使勁擺頭,示意他往後看。

王剛強回頭一看,見是龐小南,不自覺的皺眉說:“你來幹什麼?”

龐小南走到沙袋前,抓着吊沙袋的鐵鏈子,斜靠在沙袋上,吊兒郎當的笑着說:“怎麼,你難道忘了,你還欠我兩個條件?我是來找你兌現承諾的。”

王剛強心裡罵道“流氓”,表面卻裝的若無其事,說:“你說,什麼條件?”

龐小南還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說:“很簡單,第一個條件,給我當司機。”

“什麼?”王剛強火不打一處來,“讓我給你當司機?你做夢!我辦不到。”

龐小南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他站直了身子,左手摸了摸鼻子,嘴裡怪聲怪氣的叫了一聲“哈!”然後右手猛的發力打在了沙袋上。

“噗!”沙袋竟然被打了個洞,裡面的沙子“沙沙沙”的掉落在地上。龐小南用的是寸勁,沙袋在接觸他拳頭的剎那間,拳頭裡的暗勁突然爆發,洞穿了沙袋的皮質表面。

衆人一看,都驚的合不攏嘴,他們裡面爆發力最好的社員,也不過是打得沙袋竄出高一點的幅度,誰能想到還有這種操作。王剛強心裡暗想,這一拳要是打在人的身上,那會多麼不堪設想。

龐小南收了拳,左手拍了拍右手拳面的灰,又向前走了一步,問:“辦不到?那你說說看,爲什麼辦不到?車你有吧?”

王剛強面如土灰,點了點頭說:“有。”

龐小南又問:“你會開車吧?”

王剛強又點了點頭說:“會。”

龐小南雙手一攤,說:“既然你有車又會開車,爲什麼不能給我當司機?哪裡辦不到?”

王剛強被龐小南的邏輯牽着鼻子走,但是他還是不想答應龐小南這個無理的要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辯解說:“我是有車也會開,但是我有事啊,你想,我白天要上課,晚上要練拳,哪裡有時間給你當司機?”

“你放心,我會選你有空的時候使喚。”龐小南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王剛強一下沒詞了,但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說:“那要是我有空你沒空呢?要不這樣,我把車給你,你自己拿去開?”車子事小,王剛強就是不想落的個伺候龐小南的嫌疑。

龐小南冷冷的說:“我沒有駕照。”

王剛強急中生智說:“沒有駕照不要緊,只要你會開車,不會開也不要緊,我教你開,你放心,我的車子是備了案的,沒人查你,違章也不用你管,我來處理。”

龐小南轉念一想:對哦,王剛強是警備區司令的兒子,他的車牌應該是有特權的。這樣一來,開着他的車倒是很方便。要是王剛強給他做司機,有時候反倒有他在場不太方便。

想到這裡,龐小南臉上露出了笑容,朝王剛強做了個索要的手勢,說:“可以,把你的車鑰匙給我。”

王剛強一下愣住了,好像是被龐小南下了套,一下就讓他拱手送了一輛車。但是他話已出口,已經不能反悔了,他只好從衣櫃裡掏出鑰匙丟給了他。

龐小南接過鑰匙,抓在手裡一看,是一輛牧羊人的越野車鑰匙,他很滿意,又對王剛強說了一句:“沒油了你得給我加滿啊,不然到時在路上拋錨了我可不管。”

王剛強心裡一萬匹草泥馬踏過,卻不能說個不字,那沙袋還在往外漏着沙子,龐小南的陰險他也見識過。

這時外面走進一個人,小小的個子,滿面的笑容,衝着裡面問:“請問王剛強社長在嗎?”

龐小南一瞧,知道有好戲要上場了,連忙應聲答道:“在在在,這就是王剛強。”然後他一指旁邊還滿臉疑惑的王剛強同學。

來人正是猴哥,他笑臉盈盈的走到王剛強面前,伸出手說:“你好,王剛強同學,我是餓狼幫的鐘漢斯,外面的人都叫我猴哥。”

王剛強伸出手,勉強和猴哥握了一下,疑惑的問:“餓狼幫?你既然是餓狼幫的人,跑到我們學校做什麼?”餓狼幫在大學城一代臭名昭著,王剛強自然是聽說過,但是從未與它們打過交道。

猴哥笑着說:“想不到現在的大學生都這麼強悍了,你們這社團跟我們的社團有的一比啊,我看你們格鬥社的人,要是出去混社會,那成就可不得了啊。”猴哥環顧四周,這裡的格鬥社成員隨便拉一個出去跟他那幫小弟PK,都不會落到下風。

王剛強一頭霧水,不知道猴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免有些惱火,說:“我們這裡是正經的軍校社團,你要沒什麼事,就請出去,不要妨礙我們訓練!”王剛強語氣很重,他雖然在學校橫行霸道,卻最看不慣外面的黑社會。

“哦?訓練嗎?”猴哥揹着手,笑着對王剛強說,“我也好久沒訓練了,要不這樣,我陪你們練練?”

“砸場子的!”格鬥社的成員叫囂起來,東力軍校格鬥社名聲在外,經常有校外的高手過來切磋,沒想到今天還來了個黑幫成員。

王剛強眉毛一挑,沉聲道:“猴哥是吧?可以,既然你想陪我們練,那我們就請你不吝賜教!請上擂臺吧。”

猴哥也不客氣,抓着圍欄隨手一翻,像一隻猴子般靈活,轉眼就到了擂臺中央,他對臺下掃視一週,說:“同學們,你們隨便派人上來吧,不過我事先說好了,我這人,下手沒有輕重,要是不小心傷到你們,就不要怪我咯。”

格鬥社衆人見這猴哥小小的個子,說話這麼囂張,早就摩拳擦掌,只聽得一人大喊:“我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戴眼鏡的男生翻上了擂臺,王剛強一看,是文學系的陳邁克。

陳邁克平時少言寡語,幾乎與王剛強一同加入格鬥社,算是格鬥社的元老了,當初王剛強問他爲什麼一個學文學的要加入格鬥社,陳邁克笑着回答說:“都說優秀的男人應該是文武雙全,我也想成爲這樣的人。”

但是陳邁克並不好勇鬥狠,只默默的練拳,平時也只參加一些正規的比賽,所以王剛強從來沒有帶他出去惹是生非。一個人能靜下心來練拳,那造詣比一些心浮氣躁的男生要深厚的多。王剛強知道陳邁克實力不弱,因爲一些格鬥比賽,他都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猴哥看了陳邁克一眼,讚許的點了點頭,從陳邁克上臺的姿勢來看,此人臺風穩健,氣質沉靜,比起手下那些浮躁的小年輕來說,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想起陳邁克文質彬彬,還是東力軍校的高材生,要是爲餓狼幫所用,那真是大有裨益。

陳邁克穿着一條黑色短褲,上身一件紅色背心,露出碩大的肌肉,看樣子平時沒少練力量。他摘下眼鏡,輕輕的放在擂臺邊上,走到了擂臺中央。

猴哥微微一笑,說:“這位同學,小心了,我可不懂什麼比賽規則,只會亂打,你可不要怪我下手狠辣哦。”猴哥年輕的時候在武校學過點基本功,後來在街頭常與人毆鬥,逐漸成長爲小頭目,不過猴哥的功夫真正大成,是因爲拜了個師父。

有一次,猴哥去外地辦事,途經一個鎮上的飯店,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走進飯店,看到桌上有剩菜剩飯,就過去拿起筷子扒了兩口,誰知飯店老闆走過來大聲呵斥:“臭要飯的,趕緊走!你在這裡我怎麼做生意?”

老人說:“老闆,你這剩菜剩飯反正也要倒掉,我再吃點,別浪費了。”說着又要去拿菜碗裡的一個雞塊,老闆怒不可遏,擡手就要打。猴哥不知怎麼的,看不下去,想起了以前自己在街頭流落的時候,於是就走上去阻止。

就在老闆的手要打到老人身上時,猴哥一把抓住老闆的手腕,說:“老闆,不要欺人太甚!這個老人是我的朋友,我請他吃飯,把菜單拿來!”

老闆見猴哥一臉的凶神惡煞,連忙縮回了手,去準備飯菜了。老人也不客氣,衝猴哥微微一笑,就隨猴哥去一張桌子前坐下,等着吃飯。

猴哥問老人:“老人家,你這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老人說:“別問我從哪裡來,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裡去。”

猴哥一愣,感情是碰到個流浪漢了,於是他也不再作聲,默默的吃自己的。等到飯菜上來,老人也不客氣,風捲殘雲,那吃相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滿嘴流油,聲響巨大,引得周圍桌上的客人紛紛側目。

猴哥心裡想:這是多久沒吃過飽飯了。他不禁又想起最早在街頭流浪的日子,也是這樣飢一頓飽一頓,他搖了搖頭,打算吃過飯給老人一點錢,不要再去人家店裡吃剩飯了。

老人吃完飯,拿餐巾紙把嘴巴一抹,就躺倒在椅子上,摸着肚子打着飽嗝。猴哥問:“吃飽了嗎老人家。”老人說:“飽了,很飽。”

猴哥點點頭,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疊鈔票,抽出幾張遞給老人,說:“給,這裡有點錢,你拿着,以後餓的時候買點東西吃。”猴哥不是要做慈善,只是想幫點小忙,畢竟街上流浪漢那麼多,幫誰也不是。

沒想到老人用手一推,對猴哥說:“我到處浪跡,要錢何用?這不,你不是請我吃飯了嗎?”老人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說:“你我有緣,這樣吧,我看你似乎是混江湖的,我教你些功夫,也算是不枉你請我這頓飯。”

猴哥哼了一聲,論功夫,他雖然不算出類拔萃,但是也算一個狠角色。他望了望眼前的老人,除了滄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功夫。於是他有意爲難道:“老人家,你要教我功夫也行,找個僻靜的地方,只要你打倒我,我拜你爲師。”

“好啊。”老人欣然應允。

兩人到了一個附近的空曠停車場,猴哥自恃武功高強,對老人說:“我站着不動,你來攻,只要你打倒我,就算你贏!”

沒想到,老人只一拳一腳,就打得猴哥跌到在地!他先是一個掃堂腿攻猴哥下路,速度之快,讓猴哥突然受驚,連忙跳起躲避,就像一隻猿猴弓身向後竄去,可才竄到半空,老人就一步跟上打出一掌。猴哥半空遇襲,避無可避,被一掌打在胸部,向後飛了兩米,跌落在地。

老人並未用出全力,打出一掌後,站在原地笑意盈盈的看着跌倒在地的猴哥,說:“如果這是實戰,你現在已經五臟六腑震碎,只能等死。”

猴哥知道碰上了高手,連忙單膝跪地,低着頭抱拳說:“師父,請恕徒弟有眼不識泰山!”

老人臉上古井不波,招了招手說:“起來吧。”

接下來的日子,猴哥待老人如老子一般,好吃好喝的供着,而老人也將一身的功夫傳授了許多給猴哥。

老人對猴哥說:“練武之人,最忌心浮氣躁,必須沉下心去體會武學的各種精髓。所以,爲人處世,也需戒驕戒躁,高傲會讓人失去判斷,驕兵必敗就是這個道理。”

“你在江湖上混生活,一身的戾氣,要想功夫更進一步,必須養成平和的心態,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那樣只是增加了氣勢,卻對練功產生了壞處。”

“咬人的狗不叫,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練武也是一樣,從日常處做起,不要老是把自己當個人物,靜下心去揣摩纔會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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