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四面臨山,背靠渭洛,又緊貼黃河,若是從高處望下來,就像是一顆崇山峻嶺與大河之間的人造寶珠。
輔之其得天獨厚的區域位置,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早年,潼關剛立,還沒有這麼多人文遺蹟的時候,狹窄之道,甚至只允許一人通過。
是華國最有名也是最強大的要塞之一。
到了國朝,潼關的政治地位和區域位置因爲種種原因雖都被下放許多,但強大的遺留,依然讓潼關恍如不可被攻破。
劉芳亮被任命爲流民軍在潼關的主帥後,又大力修繕了許多工事,逐漸將東線的工事連綿成羣,愈發龐大。
而且,劉芳亮經驗極爲豐富,潼關原有的軍屯戶都被他轉移到了後方,娛樂場所也被素清乾淨,此時的潼關,完全就是一座純粹的要塞。
周老四的宅子就距離雄渾的關牆不遠。
進入亥時,見周圍似乎沒有太多異樣,他小心翼翼的爬上房樑,掀開了幾片瓦,貓出房頂外,查看周圍的狀態。
夜風幽幽拂過。
偌大的潼關城到處都是一片清幽,只有關牆上熊熊篝火映襯下匆匆而過的甲士身影,以及周圍山林中時而傳出來的野獸嚎叫,讓他意識到,這座要塞中,此時有着兩萬餘流民軍精銳。
“四爺,這仗,恐怕不好搞啊。流賊的防衛很嚴密,從這宅子到咱們的騾馬隊,至少隔着大半里地,而且,關城下防衛森嚴,有三道防線,咱們就算與騾馬隊聯繫上,恐怕也過不去……”
這時,一個黑瘦的漢子,小心在下面跟周老四彙報。
周老四隻露了肩膀以上在屋頂外,聞言眉頭緊緊皺起來。
以前,他是真看不起流民軍,一直認爲流民軍就是一幫不中用、又不成器的烏合之衆。
然而此時,真正處在流民軍掌控下的潼關要塞中,他這才明白,流民軍能走到今天,絕不是偶然。
如果是官軍,哪怕是他們大同軍掌控這要塞,怎麼可能城中連一個女人都不留?
這他孃的日子不是能淡出鳥來?
然而,流民軍做到了!
而且,各處防衛,幾乎都是一絲不苟!
依照目前的狀態來看,他們幾乎沒有一絲機會……
“艹他孃的,這劉芳亮倒真是個人物!”
周老四心裡狠狠啐了一口,若不是實在沒有選擇了,他一個斯文人,怎麼可能來做這種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計。
可此時已經這樣了,就算再難,事情他還得做!
若是不做,不僅他自己要倒大黴,老婆孩子,老孃叔伯,都得跟着他一起陪葬啊。
思慮一會兒,周老四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低聲對下面的黑瘦漢子道:“派人翻牆去西面一里外的院子,來一場火!記得,選可靠之人,就算出現意外也不能把咱們捅出去!”
黑瘦漢子是王樸的家奴,他從接到這個任務時,便是明白了他的歸宿,同時,還要盯着周老四。
此時聽到周老四的謀略,他眼珠子轉了幾下,便明白了周老四的用意,忙點頭道:“四爺,卑職馬上去安排。”
很快,幾道黑影,便是猶如狸貓,悄然摸出了這個院子。
……
此時,潼關城官廳,劉芳亮還沒有休息,甚至還沒卸甲,一身銀甲外,披着一件棉衣,饒有興趣的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
就如同後來的太平天國一樣,流民軍上層對下層實行雞湯灌養政策,但是上層中,該有的級別都還是很到位的。
劉芳亮現在只喝點小酒,已經是很節約了。
“爺,他們動了!”
這邊,劉芳亮剛撿起一粒花生米,準備放入口中,那親兵忽然過來稟報,滿臉寒霜。
“嗯?”
劉芳亮眉頭瞬時一凜,“去哪了?”
“應該是官廳方向,卑職已經在外面佈下了天羅地網。”
親兵有些興奮的露出一絲笑意,可這笑意中卻滿是殘忍!
劉芳亮緩緩點了點頭,品了一口酒:“莫要着急,等他們動手了,你再動手!”
“是!”
看着親兵離去,劉芳亮用力眯起了眼睛:“我愛你是個人才,本想給你留一條活路,可你爲什麼就是不知趣呢?跟我們大順朝做點生意,真的就這麼難嗎?!”
……
“走水了,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
臨近亥時末,潼關城官廳不遠處的一座宅院中,忽然燃起了大火,其中還夾雜着噼裡啪啦的爆裂聲。
這很快在城中引發了混亂,無數身影衝出來,開始救火。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古代人的防火設施已經很科學,都是從無數血淚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尤其是潼關城這種要塞,在這方面更甚。
加之周圍宅子里居住的都是流民軍的軍官,效率很高。
哪怕周老四他們選的放火位置很刁鑽,稍微有一點風就能燒到別處,蔓延開來,可還是很快就被一桶桶井水控制住,只燒到了三座宅子。
熱火朝天的救火聲中,劉芳亮那親兵遠遠的冷眼旁觀,並未有任何害怕,反而是笑的愈發殘忍。
他已經開始盤算,到底要用什麼手段,剝下週老四的頭皮,做成他的戰利品了。
“轟隆!”
“轟隆隆隆……”
然而就在一羣憨厚的流民軍軍兵正要去宅子裡滅火,徹底把火勢剿滅的時候,宅院中突然發生大爆炸,幾十個倒黴鬼直接被掀翻出去。
親兵面色也是一凜,忙迅速衝上前去,“怎麼回事?”
“爺,不知道啊,裡面好像有東西,必須得儘快控制!”
“額就艹他娘了,狗東西還真陰!去,趕緊滅火!”
親兵一時也來不及顧及其他了,若是火勢得不到控制,很容易就會引燃到官廳,那,到時候驚擾到劉芳亮,他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就在這邊救火如火如荼的時候,周老四一咬牙,召集身邊親隨道:“衝過去,把關城炸開!”
“是!”
他們幾十號人也不靠什麼巧勁了,就是一邊衝一邊往周圍丟火把,夾雜着一些小號的火油彈,直衝向騾馬營地。
騾馬營地這邊早就準備多時,很快也是一樣的節奏,兩邊人交相輝映,頓時在關城這邊也引發了大混亂,強勢的匯合在一起。
“弟兄們,衝啊!炸了關城,咱們人人有賞,官升三級!”
形勢雖是危機,可在周圍無數燃燒的火焰映襯下,周老四心中的血性也被引燃,腎上腺素無限飆升,大聲呼吼。
“衝啊!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轟隆——”
“轟隆隆隆——”
一時間,劇烈的竹筒式手.榴.彈爆裂之音連綿響徹,激起無數碎石砂礫,更多的火光熊熊升騰而起。
饒是流民軍早有防備,可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開花彈的威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就已經當場殞命。
短短几分鐘之間,竟然真的被周老四等人衝到了關牆之下。
“炸了,把狗日的都給老子炸了!”
周老四此時早已經不知道害怕爲何物,眼神中都露出窮兇極惡的光芒,厲鬼般哈哈大笑。
周圍士兵誰都不敢怠慢,急急把周身攜帶的炸藥包堆積起來,並且迅速引出了引線。
“轟!”
“轟隆隆……”
不多時之後,恐怖的爆裂之音再次響徹天地間,直要把這幽靜的夜撕裂成碎片,哪怕是秦嶺上的諸多野生動物,都是感覺到了震動感,驚慌失措的奔逃一片。
然而,潼關城牆的堅固,遠遠超越了周老四等人的想象。
這種等量級的炸藥包,緊緊只把潼關城牆炸塌了一小半,城門都沒炸開。
而城門外還有甕城,甕城外還有外牆,可他們的炸藥包已經無多了。
“抓住他們!”
“狗日的官狗子,老子要拿了他們的心肝下酒!”
“弄死這幫狗雜碎!”
身後不遠,一衆炸了毛的流民軍精銳已經迅速包過來。
觥籌交錯下,慕的,就在這個瞬間,周老四的瞳孔忽然一縮,有些想明白了,當初臨行時,徐長青重重拍他肩膀時的含義了。
這根本就是一條不歸路啊……
可惜,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弟兄們,咱們都是好樣的,跟這幫泥腿子拼了啊!就算戰死,有忠義伯爺在,肯定不會虧待了咱們家眷的!殺一個不賠本,殺兩個賺一個,拼了啊……”
周老四這一輩子,從未像是此刻這麼男人,狼一般怒號。
“哈哈,四爺好樣的,不就是一條命嘛,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大帥一定會照顧咱們的家眷的!”
“我模範軍萬勝——”
“萬勝——”
片刻間,周圍響起了無數響應之聲,皆是模範軍的兒郎們。
周老四眼淚已經掉下來。
恍惚間,他仿若又回到了小時候,在家徒四壁的老宅子裡、頂着淒厲的寒風苦讀時的場景。
他曾經深深爲初唐大才子王勃的《滕王閣序》着迷,裡面有一句話,到現在他都還記憶深刻:“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wWW⊙TTKΛN⊙¢Ο
可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這究竟是他沒有抵得住徐長青的誘惑,自己選擇的路!
已經到了這個程度,所有的一切,只差最後臨門一腳了,他必須要保住他的晚節,完成他最後的使命……
想着,周老四趕忙擦乾了眼淚,一邊大呼,一邊如鷹隼般掃視周圍親隨。
就算是必死,他卻必須要確保這些親隨核心,全都陪着他一起上路,決不能留給流民軍!
只是,隨着那些凶神惡煞的身影一步步進逼過來,周老四忽然發現,他好像不需要做什麼了,這些親隨的覺悟,比他想的還要高的多。
他們根本沒有人投降,更沒有人求饒,一個個如狼似虎般,跟衝上來的身影拼命。
“轟隆!”
“轟隆隆隆……”
這時,東面方向,忽然傳來了激烈的連綿爆裂之音,強烈的震動感在這邊都是能感覺的到。
周老四嘴角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那是忠義伯爺徐長青和他們大帥的主力,終於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