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司禮監秉筆,侯爺,這……”
不多時,鄭公公便來到了模範軍駐地,在此時,面對徐長青的召喚,鄭公公絕對比對周皇后和朱慈烺的召喚還要更爲謹慎與小心。
可暮然聽到徐長青慢斯條理的說出了他的要求,饒是鄭公公有了不少心理準備,一時也是傻傻僵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怎麼?”
“鄭爺不願意,還是,覺得我徐長青在吹牛皮?”
徐長青笑眯眯的看着鄭公公,不疾不徐的爲他添了些茶水。
“……”
鄭公公心肝都頂在了嗓子眼上,心中連連苦笑,若是徐長青都沒有這個能力,那,這天下間,還有誰,還有誰能有這個能力?
“侯爺,奴婢,奴婢不是不願意,只是……”
鄭公公欲言又止。
他雖然沒說出來,徐長青卻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笑道:“鄭爺,你想來聽過咱們漢人有句老話,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去不去做虧心事,難道還怕鬼叫門嗎?”
“……”
鄭公公整個人都虛脫了,半晌,終於艱難的點了點頭,卻是‘撲通’跪在地上:“侯爺,奴婢,奴婢這條老命,就賣給侯爺了,只希望,侯爺您,您能可憐奴婢,奴婢真的不想與人爲敵啊……”
“呵呵,鄭爺,這話就遠了,來,不着急,喝口茶,咱們慢慢說。”
徐長青笑着把他拉起來,“鄭爺您的人品,我還是知道的。而且,現在這並不是我徐長青的要求,而是,咱們整個大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需要鄭爺您站出來那。鄭爺,您想,太子現在初來乍到,若是沒有人輔佐,能睡的踏實嗎?再者說……”
鄭公公的能力還是不錯的,剔透,玲瓏,而且知進退。
他此時最大的擔憂,便是不能善終。
這也是人的性格。
有的人,削尖了腦殼也要往上爬,卻渾然不知道有一天站的越高,便也會摔的越狠。
還有的人,對很多東西都很通透,只想守着自己的小本分,安安穩穩過日子。
鄭公公此時無疑是後者。
主要是此時天下的局勢,再想複製魏公公當年的輝煌,已經是不可能,鄭公公對此儼然非常明白。
說起來,在華夏的歷史上,有兩個朝代,太監的權勢都曾權傾一時。
一個是強漢,另一個便是國朝。
與之強漢的大太監們擁有更大實權、甚至時而便對天子妄言廢立不同,大明的太監要溫順許多。
哪怕是當年權傾天下、到處立生祠的‘九千歲’魏公公,在崇禎皇帝剛登沒多久,什麼都沒怎麼穩固的前提下,說辦他也就辦了,跟辦條家養的老狗也沒什麼區別。
說白了,國朝的太監,哪怕到了魏公公這個程度,也只是天家養的狗,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天子而來。
沒有了天子的支持,太監再牛匹,也只能是無根的飄萍。
大明這些年來內廷與外廷的制衡,已經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程度。
這種關係在國朝後期尤甚。
而內廷能與外廷對抗的最大資本,便是司禮監的‘批紅權’。
國家各項事務,由六部向內閣彙總,內閣的大佬們商議之後,再呈報司禮監,司禮監呈報天子,天子點頭後,再由司禮監批紅執行。
雖然司禮監在這個過程中,有點類似於後來滿清的軍機處,沒有真正的決策權,但他們究竟是天子近臣,想要在其中操控點什麼,太容易了。
爲何萬曆爺二十幾年不上朝,依然牢牢的將整個天下完全掌控?
三點。
1,人事。
2,財權。
3,軍權。
掌控了這三條線,又身爲君父,誰,誰又敢挑釁他的權威?
這時,隨着徐長青的一番雞湯和勉勵,鄭公公也通透了不少,鄭重對徐長青表態道:“侯爺,奴婢雖愚鈍不堪,但值此危難關頭,奴婢,奴婢願意爲大明、爲天下百姓出一份力……”
“呵呵,這就對了嘛。”
徐長青笑着拍了拍鄭公公的肩膀,“時間緊迫,我便不多留鄭爺了,鄭爺可回去早做準備。另外,御馬監那邊,鄭爺最近多多留意。”
“咯噔!”
鄭公公本來稍稍放鬆的心神,頓時又是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焉能不明白徐長青這句話的意思?
御馬監是掌兵權的,毫無疑問,這個位置,肯定是徐長青的心腹!
不過,轉而鄭公公又放下心來,徐長青能把話說的這麼明白,無疑,對他是真正信任的。
看着鄭公公離去,徐長青長舒了一口氣,眼睛微微眯起來。
後世,有句話說:“要把權力關進籠子裡。”
此時要做到這點無疑是極難的,甚至根本就不現實。
因爲大明的天下太大了,通訊工具不發達,交通更是不便,怎麼可能全盤掌控?
但是,在帝王之術的平衡之道上,大明卻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
內廷與外廷的平衡,內廷與內廷的平衡,外廷與外廷的平衡,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說句公道的話,九千歲時,朝廷風氣雖是不好,可天下各處的平衡卻是極爲均勻,大勢還能維持住。
然而崇禎皇帝做掉了九千歲之後,司禮監比之軍機處還不如,完全廢了,閹黨全面潰敗,東林一家獨大,廠衛入不敷出,幾如廢物,這是高明的帝王會做出的選擇嗎?
歷史上,南明小朝廷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黨爭’上。
說來也是可笑,這幫文人們之間的互咬,絕對比當初對閹黨還要狠厲許多。
與其這樣,還不如重新對立起兩個陣營之間的矛盾。
包括以後在地方上,徐長青也準備採用這種模式。
畢竟,後世的‘書記’和‘市長’,放在此時真的是太合國情了……
……
鄭公公走後沒多久,周皇后便送來了回信,徐長青打開一看,上面居然還有個曼妙的脣印……
這讓徐長青的心情也迅速好起來。
有周皇后的支持,內廷成立問題已經不大,而一旦內庫迅速建立起來,矛盾根本就不用徐長青再怎麼費心了。
內庫沒錢,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的。
李太白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下午又處理了一些瑣事,安頓好之後,徐長青換了身粗狂的行商行頭,又沾了滿臉的大鬍子,照着鏡子看看,自己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招呼王喜和幾個已經換好了衣服的親兵,優哉遊哉的出門去。
要了解一座城市,沒什麼比市井間更深刻了。
此時大局的框架已經初步定下來,接下來就算有碰撞,也很難超脫這個軌道,徐長青也必須要更深刻的瞭解下南京這個城市。
也要了解下這裡的老百姓們在想什麼,最大的難處是什麼,有什麼訴求急需要解決,卻又遲遲得不到解決。
像是這些東西,什麼情報都比不上親身經歷來的更爲真切。
當年,就算精明如袁公,又怎能想到,他的兒子,心腹幕僚,聯合串通一氣,來個內外兩份報紙嗎?
然而不作美的是,剛剛從後門溜出軍營沒多久,天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雨絲。
這也讓徐長青有些無奈了。
這他麼北方都快要旱死了,南方這邊卻是天天陰雨……
“冰糖葫蘆,剛出鍋的冰糖葫蘆,這位客官,您要不要來一串嚐嚐?”
“噯,新鮮的板栗,昨天才剛從樹上摘下來……”
“糖餅,最好吃的老柳家糖餅……”
南京究竟繁華。
轉過一條小巷子,熱鬧的市井之氣便撲面而來。
哪怕天空中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多有些匆匆,可還是有不少早就準備好了雨傘,愜意的逛着路邊的小攤。
徐長青也一下子釋然了不少,恍如蛟龍回到了大海,開始充分的享受這種天然。
不過,逛了一會兒,徐長青便是發現了南京與海城的不同。
相比於海城的欣欣向榮,南京這邊看着也繁華,卻是很容易就形成了兩個極端。
許多衣着華貴之人,慢慢悠悠,這邊瞧瞧,那邊看看,說不出的悠閒。
但更多的人,卻是疲憊、麻木、乃至狼狽,完全是在爲生活奔波,根本看不到什麼希望。
徐長青看了一會兒便有些皺眉。
二百多年了,這種根深蒂固,又豈是可以輕易打破的?
哪怕才高八斗如唐寅,到頭來照樣撲街的不成模樣……
“走,去這裡面坐坐。”
這邊,正好看到一間酒樓,裡面還不少人,徐長青對打傘的王喜一擺手,直接走向這邊。
王喜忙知會一個親兵,快步上前查探裡面的形勢。
不過,就算王喜等人的軍事素養已經很明顯,可酒樓里根本就沒人在意,都在喝着小酒吹着牛皮。
徐長青進到裡面,聽了一會兒,叫了個二樓靠窗的桌子。
在那個位置,不僅可以俯瞰整個酒店內,也可以俯瞰街上很多場景,同時還能聽到諸多大嗓門的吹牛皮聲。
來到桌上坐定,王喜他們去了旁邊的桌子,徐長青慢斯條理的喝了杯酒,不由搖頭失笑。
跟預料的差不多。
此時這幫酒客們談論的,多是想在新朝分一杯羹的事情。
當然,畢竟階層有限,他們能在衙門裡混個小差事,就心滿意足,足夠跟人炫耀了。
很快,酒菜上來,看到熟悉的板鴨,徐長青不由搖頭苦笑,這座城市是跟鴨子有仇啊……
正要嚐嚐這五百年前的鴨子,跟後世有什麼不同,這時,門口忽然一陣喧囂。
“劉爺。”
“劉爺吉祥……”
原本正在吹牛皮震天響的衆人,此時瞬間便被打回了圓形,一個個舔着臉、陪着笑,無比恭敬的看向了來人。
徐長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來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富態胖子,一身白青相間的絲綢錦衣,腰間別着塊很大的玉佩,一看便不是凡品。
而且,他的排場比徐長青還大。
徐長青此時只帶了六七個親兵,這廝卻是帶了十幾人。
面對衆人討着巧的招呼,他連眼皮都不帶翻一下的,竟自往裡面走。
周邊有個馬臉、乾瘦的隨從忙叫囂道:“老規矩,最好的菜,趕緊給咱們劉爺上上來。”
掌櫃的臉頓時苦澀難耐,卻明顯不敢得罪這位劉爺,只能唯唯諾諾的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