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主任覺得這事不簡單，裡面肯定有蹊蹺。
但是罵歸罵，傳聞歸傳聞，僅僅一個病例也很難說明什麼問題，說不定當時有什麼特殊情況呢，畢竟不是當事人，不能說妄下結論。
如果能夠拿到錢主任經手診治的二十份病歷，二十份病歷都是這種搞法，那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現在方主任的精力放在學習病例上，暫時沒時間去考慮這事，他打算抽空找人去附四複印二十份病歷來看看再說。
這種甲狀腺殭屍腫瘤確實非常少見，在影像學上又容易與甲狀腺腺癌相混淆，如果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就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今天方主任又跟楊平學到一招，下次碰到這種類似的甲狀腺結節，自己肯定不會出現誤判。
跟着楊教授，真的時時處處能學到東西。
醫學這門學問還真是高深，方主任做了十幾年醫生，總是以爲自己算是高手，沒想到在楊教授面前，自己顯得像一個小學生。
楊教授這麼年輕，怎麼就經驗這麼豐富呢，好像他什麼都見過，什麼都做過，就像打遊戲開啓了無敵模式一般，方主任很是納悶。
越是跟楊教授走得近，方主任感覺自己和楊教授的距離越遠，因爲越是深入地瞭解楊教授，才知道楊教授究竟有多麼厲害，越是覺得楊教授像神一般。
“我們去看看農鐵生吧！”
方主任正在認真思考剛剛楊平說的關於這種甲狀腺殭屍結節的影像鑑別，楊平跟他說。
“對，我們去看看農鐵生，也該給他摘掉癌症的帽子了。”
方主任從思考中回過神來。
於是兩人來到普外科查房，農鐵生和兒子正在吃晚飯，兩人各自一碗白米飯，共同的菜是一大罐子辣椒醬，不是外面買的那種，而是自己家裡帶來的。
看到醫生過來查房，農鐵生和農志溫立刻放下碗筷，可能因爲父子倆什麼菜沒有，擠在一起用辣椒醬下飯，農鐵生覺很不好意思。
“剛剛做完手術，少吃這種鹹菜，要補充點營養，多吃幾個雞蛋也行。”楊平叮囑農鐵生。
“嗯，我這是胃口不好，想吃點辣椒開開胃。”農鐵生解釋道，口裡的飯還在慢慢咀嚼。
兒子農志溫在一旁聽到後，臉立刻變得通紅，這哪裡是開胃，明顯就是爲了省錢，爲了節約一天的生活費。
這段時間，他們爺倆的每日三餐就是白米飯加辣椒醬，有時候到早餐店買幾個大饅頭，一餐吃兩個，這樣也是一天。
''每天至少補充兩個雞蛋，營養跟上去，你們家裡的土雞蛋是最好的營養品。”方主任也在一旁說。
農鐵生點頭，只是憨厚地笑，因爲家裡的土雞蛋都要拿出去賣錢，自己哪裡捨得吃，治病基本上已經是砸鍋賣鐵，現在家裡已經耗光，現在是儘量省一省，省一點是一點。
“放心吧，你的手術非常成功，以我們的經驗來看，大約需要半年左右，你的喉返神經功能就能恢復，半年之後目前這些症狀都會消失，聲音不再嘶啞，喝水吃東西不再嗆咳，呼吸也會變得正常，伱目前的呼吸費力是因爲一側喉返神經斷裂，而另一側喉返神經卡壓，現在兩個問題都得到解決，所以你大可放心。”楊平告訴農鐵生。
方主任又立刻告訴農鐵生一個好消息：“這次住院手術花的錢也會很少，術後基本上不需要用什麼藥，大概總共的花費在兩萬塊錢吧，除去醫保的報銷，估計自己掏五六千塊錢吧。”
農鐵生聽說手術很成功，而且自己只需要出五六千元錢，他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麼大醫院，做這麼大手術，怎麼可能自己出幾千呢。他第一次覺得住院手術這麼輕鬆，這個輕鬆是指經濟上。
在附四的兩次手術，每一次費用都是十幾萬，兩次手術耗去三十多萬，加上多次的複查，各種輔助治療，治病已經花費四五十萬，而且絕大多數費用不能報銷的，是自費的。
這位五十多歲的老實結巴的農民，以前是家裡的頂樑柱，沒有生病的時候還在工地上幹活，自從生病之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現在連說話走路都費勁，成了家裡的大累贅。
楊平的餘光注意到農鐵生牀頭櫃放着一個氣管切開包，這是頸部手術術後幾天需要常備的，主要擔心術後出血壓迫氣管導致窒息，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必須緊急進行氣管切開。
因爲這種事情發生很少，所以一般醫院醫生也就沒有這種意識，容易忽略這種事情。
不過方主任還是老老實實這樣做，因爲一旦真的發生，這個包就是可以救命的，比起需要時慌慌張張找工具要好很多。
這種救命的東西用不上最好，但是不能沒有。
“腫瘤還需要治療嗎？龍志溫擔心地問道。
“我們看過你的所有檢查結果，你現在已經沒有腫瘤，如果以後你的喉返神經恢復良好，那麼以後你只需要進行甲狀腺激素的替代治療，這樣，以後你就完全是個正常人！”楊平耐心地說。
正常人？
農鐵生聽到這話，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
反正他也不懂，聽到醫生說自己以後是一個正常人，不禁掉下淚來。
''放心吧，除了進行甲狀腺激素替代治療之外，你不需要任何其它治療，以後最好補充一些營養，然後增加一些體育鍛煉，這樣，你可以完全恢復到正常，只要堅持吃藥，你以後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吃藥的原因是因爲你的甲狀腺已經切除，無法分泌甲狀腺激素，所以你身體裡面是缺乏甲狀腺激素的，你吃藥的目的不是其它，而是補充這種激素。”
楊平繼續給農鐵生解釋，希望能夠解除他心裡的包袱。
''你的意思？我的癌症治好了？”農鐵生還不放心，還想確認一下。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你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癌症，除了沒有甲狀腺激素，你就是一個正常的人。”楊平堅定地說。
現在已經沒有癌症！完全治癒！
農鐵生不知道心裡有多高興，癌症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壓得他整個家庭喘不過氣來，他的嘴脣顫抖着，說不出話來，實在是太興奮，這簡直就像重獲新生。對於喉返神經的修復效果，楊平十分有信心，以後農鐵生除了甲狀腺激素的替代治療，不需要其它任何治療。
本來這個病人什麼治療都不需要，看當時的檢查結果，連甲狀腺功能都是正常的，真的有點可惜。
從醫學上來說，這種甲狀腺結節不需要任何治療，只需要進行定期的彩超觀察，但是農鐵生不僅進行了兩次手術，而且進行過放化療和靶向治療。
隨後楊平和方主任與農鐵生父子聊聊天，儘量給他們信心，幫助農鐵生走出癌症的陰影。
查完房後，回到方主任的辦公室，方主任對楊平說：“有些話不知道我當不當講？”
“你說吧！”楊平知道方主任想說什麼。
方主任關上自己辦公室的門，說道：
“我粗略地打聽了一下，這種情況在附四的普外科不是個案，其它的疾病我先不說，對於甲狀腺結節的處理，他們只要發現甲狀腺的結節，不管彩超結果是什麼，一律PETCT、骨掃描、CT增強，MRI增強一套檢查全上，然後就是建議患者做達芬奇機器人手術，緊接着就是各種奇葩昂貴的藥物一大堆涌上來，我現在也只是聽說，但是這信息的可靠度還是挺高。”
“錢主任這個人的名聲很臭，圈內熟悉他的人，是絕對不會推薦病人給他，更不用說介紹親戚朋友過去，對他完全是繞着走。”
“以前他們科室有個副主任醫師實名舉報過他，當時鬧得很兇，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居然沒事，舉報他的人莫名其妙就離職了，這幾年，好幾個舉報他的結局都是這樣。”
''這些事情是我打聽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楊平只是聽着，沒有說什麼，憑藉這一個病例現在不好下結論，如果能夠拿出一定數量的病歷過來研究一番，肯定就可以把事情摸得八九不離十。
這種事情楊平自己沒多少時間去理會，如果傳聞是真的，這種害羣之馬肯定不能讓他繼續爲非作歹。
“我去搞二十份病歷出來，看看究竟怎麼回事，怎麼樣？”
方主任試探性地問，因爲這已經不是專業知識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楊平會不會關注。
“好的，你去辦吧。”
楊平覺得如果事情是真，有必要制止這種荒唐離譜的事情。
有了楊平的支持，方主任的腰桿子也硬很多，因爲錢主任這些年能夠春風得意，肯定背後有某種強有力的支持，否則不可能風光到現在毫髮無損。
別說其它的，光是這種治療，沒有病理報告，又是擴大根治術，又是放化療，在正規的三甲教學醫院很難出現這種事情。
所以如果去趟渾水，方主任覺得阻力很大，說不定會反噬自己，一般情況下，誰願意去做這種跟自己無關又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現在的方主任不一樣，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境界不一樣，格局自然不一樣。
其實方主任也是找到曾經在附四普外科工作的一個醫生打聽的，這個醫生估計也是不願意同流合污，所以跳槽到另一家醫院。
方主任聯繫上他，他還是願意說出一些情報。
錢主任不是一次這麼幹，而是經常這麼幹，能做機器人手術的，絕不做普通手術，因爲機器人手術一次下來都是十幾萬，而所用的藥物不管是不是對症，那些昂貴的進口藥一定要安排上，各種鋪天蓋地的檢查全都上去。
比如，不管是肝囊腫、腸道的良性息肉還是甲狀腺結節，他都主張大搞特搞，比如甲狀腺結節，即使是TI-RADS2級和3級結節，錢主任必須安排上PET-CT、骨掃描等等這些檢查，全身各部位的CT、增強CT、MRI、增強MRI那是絕對一套一套的上，這幾乎成爲他的病人的標配檢查。
就算患者傾家蕩產、砸鍋賣鐵，跟他錢主任沒有半毛錢關係。
當然，他自稱目的只有一個，一切爲了病人，萬一是不好的東西怎麼辦。
治療的藥物，他更加離譜，各種外購藥物動不動就是幾萬，幾千元的藥物他都懶得理，而且他有固定的合作外購點，這個外購點其實就是他自己佔股份開設的，據說賣藥的老闆就是他的情婦。
他給科室的醫生指派了任務，每個月都有指標，低於這個指標會被警告，當然，他也會給醫生高額的回報。
所以他們科室的醫生也是跟着他賺得盆滿鉢滿，大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再加之這個錢主任上頭的關係很硬，所以基本上他是有恃無恐，有幾次被人舉報，他沒事，舉報的人反而有事，所以後面也沒人敢舉報。
有恃無恐地積累大量的資金，有了錢，很多事情就好辦，所以錢主任不僅牢牢地佔據這普外科的主任位置，還兼職各種學術職位，又是碩導，又是博導，混得風生水起，形成良性循環，膽子越來越大，慾望越來越大，據說準備當副院長。
方主任覺得如果事情是真的，這傢伙就是一顆毒瘤，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麼。
本來也不是一個醫院的，井水不犯河水，以前也聽過他的傳聞，但那時只是當江湖故事聽聽而已，誰知道傳聞是真是假。
但是通過農鐵生這個病例，方主任覺得傳聞可能是真的，後來又找他原科室的同事打聽獲取一些情報，簡直就是觸目驚心。
既然楊教授也不反對，方主任決定去查個水落石出，他孃的，要真是混賬東西，這毒瘤不能留，絕對不能留。
快要下班了，方主任也不能纏着楊平太久，於是說：“楊教授，辛苦了，這事我去查一查，要是真的，我覺得要好好想辦法。”
楊平反正不痛不癢的說：“你把病歷拿出來給我看看就行，如果是你想的那樣，到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