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故人之後

冷清寂靜,之前常年爐火通透的塵光殿,已不復往昔了。

好似人老了之後,都不大愛動彈,近年來席福已是很少開爐煉丹了,有也只是完成最基礎的份額。

“席丹師,現在可是得享寧靜了。”

陳生走入了熟悉的塵光殿,看到了矗立在煉丹爐旁的席福,這位老人的做派,還是很典雅講究的,頭髮還是梳得一絲不苟,但歲月摧殘,已是滿片霜白,展露出老朽之象了。

“不服老不行啊。”

席福見是陳生,感嘆身子骨一天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不盡是失落,還是有一點高興的,道:“幸好,你將我的控火之法都學去了,也不用擔心會失了傳承。”

陳生這些年的行爲,他都看在眼裡,很是欣慰,初來塵光殿時,那個對丹道懵懂的少年,歷經風霜,已是成爲了藥廬中第一流的煉丹師了。

低調,嚴謹,認真,謙卑。

這些煉丹師的優良品質,陳生都具備,很多老人,其實都很看好這個後生的。

“沒有我,也還有很多煉丹師,希冀得到你的傳承。”

陳生眼中,流露出一絲緬懷之色,他能踏上丹道,還是席福的心胸開闊。

當年他初來乍到,就向席福求取丹道技藝,現在想來,實是冒昧。

可偏偏的,這個老人,就是應下了。

“瞧來瞧去,我還是看你順眼。”

席福沒有反駁,藥廬中有很多煉丹師,都願意聆聽他的教誨,但他到現在,還是堅定的認爲,陳生是那個最合適的。

他知道陳生的近況,問道:“今日過來,是天王殿中叨嘮得煩了?”

時間會給出答案的。

他在這二十年間,已是看到了,陳生成長爲了一個受人尊敬的煉丹師,每日求其煉丹的人,連門檻都要踏破了。

“是有點無奈,不按規矩行事的人太多了。”

陳生苦笑,如今日裕物殿執事登門的事情,在這些年來,是經常發生的。

有時,他爲了不被打擾,甚至是封閉了天王殿,討個安靜。

“真好。”

席福風華正茂的時候,也是藥廬之中炙手可熱的煉丹師,但隨着年歲的增大,精力下跌,大不如從前,也只能推脫了很多委託。

“這是二十幾丸益氣延年丹,我給你老帶的。”

陳生不知道勸慰席福,只能轉移了話題,拿出了新煉的益氣延年丹,道:“打得是裕物殿的秋風,沒有破費。”

老人家,心思純粹,是不想後輩操心破費的。

“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

席福本意是不願收的,但聽到“裕物殿”的東西,卻是拿得毫無心理負擔了。

誰都知道,裕物殿家底厚實,是個大戶,不宰白不宰。

而這,也是陳生之所以挑明裕物殿益氣延年丹的原因了。

席福也知,陳生是刻意說的,這份情誼,他不想拒了,索性直接收下了。

人間老朽者,不止一人。

“空了。”

常月殿中,丁丹師杵在空蕩蕩的小金庫前,神色落寞,以前挺拔的腰身,已變得佝僂,充滿了一種英雄遲暮的味道。

“不若我煉製一些,給填補上去。”

陳生走進來,看到這一幕,心下默然。

丁丹師不是真個傷感消失的廢丹,而是空寂的晚年,等大限一到,他也如曾經存在過的廢丹般,就此了無痕跡了。

“擺在那裡是死的,

用在你身上卻是活了,既然如此,已是沒有必要存續了。”

丁丹師搖了搖頭,已過去的事物,不可強求,他看了一眼陳生,道:“你的修爲,還沒有達到煉氣大圓滿之境啊。”

他也有着和綠珠一樣的擔憂,時間不等人,等過了那個界限,陳生築基就無望了。

“煉氣十二層了,還差一層就到了。”

陳生如實道。

“你若能築基,那將是藥廬的幸事,未必不能和沈老比肩。”

從某種層度上來說,陳生是他的驕傲,也是席福和費丹師的驕傲,他們三人,造就了一個一階絕頂的煉丹師。

他能肯定,陳生修爲上,若是達到了築基境,那麼晉升二階煉丹師,定是手到擒來,更是隻用花費些時間,就能攀升到這個領域的頂尖層次。

“可以的,你老活久點,就能看到了。”

這是陳生的心裡話,他能等,即便有修煉瓶頸,也能磨個水滴石穿。

時間,給了他太多的從容了。

“指望我活得長久,還不如你小子早些突破到築基境呢。”

丁丹師笑了,覺得陳生是在勸慰他,但還是決心多活些歲月。

“這是一些益氣延年丹,你且吃着。”

如塵光殿中的一幕重複,陳生取出了一瓶益氣延年丹,並說出了來源。

“好,我得等着沈老卸任藥廬長老職務呢。”

丁丹師收了下來,他確實需要補充些生命本源,等着沈老卸任,將陳生給推上藥廬執事的位置。

那時,他才能徹底的安心。

這份心思,讓陳生感動,他和老人家,談了一陣,些許嶄新的藥理知識,聽得丁丹師喜笑連連。

益氣延年丹,自不能落下了費丹師,之後陳生去往了鹿行殿。

“不在。”

陳生撲了個空,鹿行殿一片寧靜,他摸了一下煉丹爐,很是冰冷,顯然費丹師好幾日不曾開爐煉丹了。

尋人也簡單,費丹師不是煉丹,那麼只能去擺弄靈草了。

果然,在東九區中,陳生看到了費丹師,費勁的舞弄着藥鋤,跟個老農似的,揮汗幹活。

只是,他的體力,已是大不如從前了,活動了幾下,就停頓了下來。

“這靈草種得真好。”

陳生湊近了去,看着費丹師養的靈草,蒼翠欲滴的,長得很繁茂,沒有一絲的落敗之色。

費丹師的技藝,沒有下降,反而在時間的打磨下,越發精煉了。

“也只能種一點了。”

費丹師見了陳生,笑意盈盈的,訴說之前的能幹,那時他精力旺盛,將整片東九區都種滿了靈草,還覺得地兒太小了。

現在,打理這麼一小塊區域,都覺得有心無力。

“想要種什麼靈草,吩咐我一聲就好了。”

陳生接過鋤頭,繼續着費丹師還未乾完的活兒。

他的動作很利索,畢竟是從費丹師這裡繼承來的技藝,一條鋤頭被他舞得呼呼生風,落在地裡,深淺得當,極見功夫。

不一會兒,一片的靈草就被伺候好了。

“你有自己的事做,我一個老頭子,打擾你幹嘛。”

費丹師很是滿意,陳生種靈草的技藝,沒有落下,有他年輕時的風采。

就是如此,他才更不願意耽誤陳生的時間。

這個時候,正是陳生髮光發熱的時候,將他喚來招呼一個待死的老頭,那就不當人子了。

“你老,這是埋汰我。”

陳生有些許的責怪,老人家肯麻煩他,是他的福氣,但這些人的脾性,他也知道,只得嘆息一聲,道:“些許益氣延年丹,你老收下吧。”

他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費丹師能多陪他些歲月,不要早早的就辭世了。

“好。”

和席福一樣,聽是裕物殿的福利,費丹師就收下了益氣延年丹。

作爲煉丹師,這樣的事情很稀鬆平常,他也做過。

……

“執法殿動盪,大殿主卸任,二殿主退位,由三殿主上位。”

幾日後,一道訊息流傳仙宗四方上下。

這本是一樁大事,一日之間,兩位執法殿的大人物,就此退出了權力的中心,由陳天驕擔當重任,不可謂不體恤後輩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兩位殿主是被迫退位的。

畢竟,那日的動靜太大了。

整個執法殿所在的山嶽,都在動盪,似乎地脈都被截斷了,恐怖的術法碰撞,引發地氣滾滾沖霄,十里之外,都能見得動靜。

到了最後,連兩位執法殿主氣急敗壞的聲音,都傳出來了。

只見陳天驕,屹立天穹之上,俯瞰羣山,一手拍下,似乎天崩地裂了般,打得兩位執法殿主都閉氣了。

那一幕,震撼了無數的年輕一輩,也讓諸多的老人,感嘆時光的飛逝,長江後浪推前浪。

“我要是能跟陳天驕一樣就好了。”

“少年意氣,天驕縱橫,這是何等的快意。”

“往後我廣秀仙宗之中,又多了一個權勢滔天的大人物了。”

“新老交替的時代,已經來臨了嗎!”

……

一道道嘈雜的聲音,沸騰不止,在後輩的眼中,陳二狗三個字,儼然成爲了一種精神信仰。

少年懵懂,一朝起飛。

龍嘯九天,八方俯首。

從泥腿子,再到仙宗執法殿主,只用了六十五年,就完成了階級的巨大飛躍。

這讓那些出身低賤的人,看到了奮鬥的目標,有此一人,會激勵他們不斷的前行。

“這傢伙,不會百年金丹吧。”

月桂峰上,已是內門長老的吳太生,有些自閉了。

他的成就,在往屆的內門弟子中,已是不凡了,年紀輕輕的,就掌控了一峰的傳承。

可偏偏的,出了一個陳二狗,光芒璀璨,將他死死的遮蓋住了。

“百年金丹!”

趙天陽咬牙切齒,陳二狗崛起的太迅猛了,他已是鉚足了勁的往上衝,可發現怎麼着,都無法追上那道狂奔的身影。

想當年,那個傢伙初來仙宗時,唯唯諾諾的,如今如大日懸浮九天之上,他就覺得這仙道世界,儼然是瘋了。

“百年金丹。”

柳紹感到了一陣無力,已無心與陳二狗作過一場了。

經歷了一次築基失敗後,她沉澱下來,就知與陳二狗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那個傢伙,二十八歲成就築基境修士,如今築基境中後期戰敗築基境大圓滿修士,再是用三十多年,修得金丹,她也毫不意外。

“動作真利索。”

陳生聽到這個消息,沒有太大的意外,前幾日陳二狗就跟他說過了,要“改朝換代”。

只能說,陳二狗不愧是天驕,說到做到,輕易就能做到旁人一生都無法完成的事情。

又過了一個月。

“陳丹師,外頭有一個姓周的,叫我將這顆凝氣丹交給你。”

天王殿外,一個奴僕上前通報,面色恭敬,雙手捧着一個信物,往上託着。

“周執事的後人。”

陳生看了一眼,便知曉了來龍去脈,道:“讓他進來。”

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開爐煉丹,煉成了六顆凝氣丹,其中一顆,給了綠珠,另外兩顆,給了周、莫兩位執事,讓他們收着,日後來尋,可當做一個信物。

若是綠珠,直入天王殿就成,需要通報的,那麼便是兩位養老執事的後人,尋上門來了。

幾個呼吸後,天王殿中,進來了兩道身影,一個是中年人,沉穩厚重,一個是稚子孩童,眼神靈動,粉雕玉琢的,很討人喜歡。

“見過大人。”

中年人周益衝,牽着少族長周列,踏入了藥廬,走入了天王殿中,心中並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的沉穩。

他看到了此間主人,身軀修長,眼神溫潤,毫無一絲的蒼老之態,年輕依舊如少年,風度翩翩。

一眼過後,他就微低下了頭,不敢直視,生怕冒犯了。

畢竟兩者之間,地位相差太大了。

自二十年前,陳丹師輔助沈老,煉製出了金液大丹,名聲就一飛沖天,再有二十年的養望,威勢就越發的隆重了。

除卻了藥廬長老沈老,已無人能在丹道技藝上, 壓他一頭了。

放眼整個外門,這都是一尊大人物,放在仙宗之外,更是那些小修仙家族,只得仰望的對象。

若無老祖昔年的交情,他今日連踏上這天王殿的機會都沒有,還沒走到藥廬大門,就被打發回去了。

“我與你家老祖交情深厚,你不用感到拘謹。”

陳生看出周益衝的拘束,笑了笑,表達出自身的善意,接着道:“帶這孩子來,是爲當年承諾之事嗎。”

周執事與他,是有恩情的,當年也談妥當了,可拿着凝氣丹,直遣族人來尋他,學那煉丹之術。

今日周家後人前來,周益沖年歲大了,顯然不適合,那麼只能是這個小傢伙了。

“大人,稚子懵懂,但資質還成,你若看得上眼,就收下他吧。”

周益衝見識到了陳生,待他和氣,就知曉這位大人物,還是念舊的,再是聽到詢問,已知事情十拿九穩了,不由得激動的迴應道。

“老師!”

下方,周列也是機靈,跪了下來,脆生生喚了一聲。

陳生看着這個小傢伙,粉雕玉琢的,甚是可愛,瞧着性子,也是乖巧懂事的,言語道:“好,往後你便隨我修行吧。”

前日因,今日果。

今日他認下週列,了斷了與周執事的因果,也結下一段新的因果。

“大人,這是他的幸事。”

見到事情成了,周益衝激動不已,按着周列的頭,給陳生磕了三個響頭,結下了這段師緣。

他走時,腳下都是飄的,顯然極爲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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