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峰。
“還是沒動靜。”
汪沉等啊等,依舊一點風聲都沒有,貌似內門外門中,都沒人覺察到他們的小心思。
這種寧靜,讓得他心中不安。
太過安靜了。
“我們要不要稍稍停歇一下。”
那幾位內門長老,也覺得心頭不安,這和他們想象中的不一樣,沒有一種幕後的感覺,反而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跟個瞎子似的,根本不知道對面的心思。
“你們怕了?!”
汪沉直言道。
“……”
默然,
是怕了。
若不是調往外面太過危險,他們也不想硬頂上去的,那位少年宗主,絕不是一個善於相處的人。
“步伐快一些就好了,將我們過往的功績翻出,跟藥廬長老一樣,取得一個留守的位置。”
汪沉作爲五人中的主謀,還是有些許魄力的,知曉不能久拖,得儘快解決。
此時,他們希冀於各方沒有察覺到問題所在,讓他們悄悄完成了佈局。
真不行,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些了結也是好的。
“嘩啦啦……”
五人商議好,還未有進一步的動作。
一股肅殺之風呼嘯而出,甲冑森森,此地的幽暗都被破開,五位內門長老的面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汪沉等內門長老,玩忽權柄,攻訐他人,從今日起調往邊線,無有大功不得回返。”
來人是執法殿主,威勢強悍,更重要的奉着仙宗之主的命令而來,讓人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怎麼會這樣啊……”
汪沉等人,通體冰寒,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萬鈞。
這個節點,掐得太準了。
若是他們將第三步、第四步走出,掀起風波,那還有得玩,現在直接被截斷在第二步,根本沒有一絲的活路了。
陳生,洗白了。
他們罪責也定下,當真是鐵證如山,沒有一絲的冤枉。
“諸位,可是認罪。”
執法殿主冷聲道。
“我等認罪。”
汪沉五人,如喪考妣,身軀都有些顫抖,想到會被送往險惡之地,就一陣畏懼,但詔令下來,卻也不得不去。
玉宇澄清,仙宗內依舊穩定,縱然邊地再是動盪,五位霸主依舊有着坐看風雲的底氣。
陳生沒有俯仰天下的豪情,他守着自家一畝三分地,在小小的藥廬中,遵循着安逸的生活節奏。
於夕陽下,他和綠珠兩人坐在龍行殿的臺階下,看靈鶴飛舞,煙氣縹緲,似如天上萬象。
也入得藥園中,鋤草施肥,看得三三兩兩的煉丹學徒,苦惱思索着,覺得少年真好。
藥廬稍稍擴建了一次,他還去做過搬運工,沒被發現,是一樁很好玩的經歷。
不計年月,逝水而過。
這種生活極好,但當綠珠的氣色,漸漸衰微的時候,他細細算來,才知二十二年恍惚而過。
“當時,你說要留在藥廬陪我,還以爲是美麗的情話呢,不想竟真的實現了,我有點……竊喜。”
綠珠能夠感受到,生機一點點的從身體流逝,韶華難留,但她沒有一點惶恐之意,心中極爲的安寧和知足。
人生如此,哪裡還能強求,她已是勝過千萬同道了。
“我哪裡會騙人。”
陳生很早的時候,就知道身邊的人,壽命有限,是以對細節和承諾極爲的謹慎,只要應下,就不會敷衍了事。
“就是這時間忒短了。”
一日很長,一日也能很短,綠珠心境安寧,便覺得一日很短,她小聲感嘆了一下,又笑了,道:“我有點貪心了。”
她算是極爲幸運的了,少年和陳生相識,一路相伴,走到了晚年。
期間,無有拌嘴,無有爭吵,簡直是天賜的良緣。
就是太好了,想到斷滅,就一陣的失落。
“貪心點好,我很高興。”
陳生希望在意的人,都能對性命珍惜,活得越長越好,讓他少些孤寂。
“我努努力,多活幾年。”
綠珠是有意識的養生的,諸如損傷性命的運功鬥法,通通避免,只爲求得多活幾年。
她倒不是純粹的惜命,而是想要陪着陳生多走一段時間。
“至少得活到三百歲。”
陳生說出了心裡話,他不知道綠珠的命數會如何,是否能等來機緣。
但是,築基境三百極限之壽,他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三百歲,怕是做不到吧。”
綠珠皺了下瓊鼻,有些苦惱,她是築基境中期的修爲,不達圓滿,根本活不到三百歲。
即便是築基境大圓滿,能活到三百歲的,也是寥寥無幾。
必須是仙宗高層,善於養生,如前任藥廬長老,沈老那樣的人物,纔有三分的把握。
“我說可以就可以。”
陳生難得的強勢,他別的沒有把握,但綠珠的三百壽數,一定要補上的。
“好好好,可以可以。”
綠珠只是笑笑,當他不捨,但天命難違,有些事情定下去了,是無法改變的。
時間,會給出一個答案。
……
半日後,煉丹房。
“幸好,我早有準備。”
陳生封鎖了門戶,神色極爲的認真,將手一揮,儲物袋打開,一個個的玉盒落地。
玉盒中,封存的事珍惜的二階靈草,一個個層層疊疊起來,大概有四尺來高,極是壯觀。
綠珠的生機出了問題,已見衰老,他要在今日煉製龜蛇延壽丹,爲其續命三十載。
“嗡……”
一念之間,他已是想了很多,直到虹鱒爐發出嗡鳴聲,斷了雜念,他纔將一個個的玉盒破碎,將靈草投入煉丹爐中。
火焰燃燒,不疾不徐。
陳生的煉丹技藝,是邊地第一梯隊的水平,煉化上百種靈草,堪稱是手到擒來。
絲絲縷縷的青煙,從爐蓋口上飄騰出來,是被燒掉的雜質,汽化而出。
精神力外放,能夠看到爐內天地紅彤彤的,沉浮着諸般通透璀璨的藥液,閃爍着瑩亮的光輝。
藥理交融匯聚時,陳生施展了一門丹道秘術,得傳自沈老的金烈叩。
這是他第一次用出,但多年專研,很是熟練了。
“鐺……”
陳生連掐了十幾個手訣,最終定化爲一,重重的敲擊在了虹鱒鼎上。
音波陣陣,如空氣漣漪在爐內天地盪漾開來,蘊藏着一種極爲明豔的波動。
數百種靈草藥液,被其一震,略微沸騰,然後上下兩分,上層清清如水,火焰一燒,當即化爲水汽散去。
下層粘稠,如金屬液體不朽不滅,一陣糾纏,竟是熔鍊了兩三成的藥理。
造化頓生,玄機顯化。
陳生心境極穩,精神力探出,不斷的推動着各方藥理的熔鍊,有九色的神光,一陣翻飛,馨香寶氣,不絕誕生。
“呼……”
時間,一點點走過。
丹火灼燒下的藥理,熔鍊爲了一顆寶丹雛形,漸漸的變得圓潤,藥性一點點的內斂,越發神妙了。
到了某個瞬間,龜蛇延壽丹水到渠成的煉成。
“轟”
一股滂湃的生機,自龍行殿中沖天而起,像是一株通天建木般,醒目耀眼。
藥廬周遭的靈草,瘋長了一大截,空氣中帶着清醒自然之意,極爲神異。
“嗖”
臨近的木峰長老,老朽的身軀沾染上了這股氣機,都覺得輕盈上了幾分,他不顧禮節的,飛遁到了龍行殿。
“藥廬重地,不得窺視。”
遊野是知道內情的,見得有外人到來,即便對方是一位仙宗長老,也拔劍攔在了前方,不讓窺視。
“你們煉了什麼好東西,是不是延壽丹?”
木峰長老心中念頭一陣思索,驀的眼眸中放出光亮,已是猜測出了,藥廬煉出了一枚延壽丹。
而且,這枚延壽丹,絕不是普通貨色,讓他這個築基境修士都感到有益血氣。
“無可奉告。”
遊野冷硬道。
這裡是藥廬,自有法度,也不會有人爲了攀附關係,胡亂開口的。
“你個小輩,未免太傲氣了吧。”
木峰長老有些不悅,他終究是一位仙宗長老,去往哪裡,都是被禮遇的對象。
今朝雖是有幾分的魯莽,但身份擺着,遊野這位藥廬的煉丹師,還是得給一些面子的。
“是你太傲氣了。”
一道不平不淡的聲音,從煉丹房內傳出,繼而陳生的身影出現了,他的手上,穩穩的握着一顆寶丹,眼神平淡中,蘊着一絲的鋒芒,讓人不敢放肆。
不請自來,殿外喧譁,可不是好客人。
“二階延壽丹?!這位道友,不知……”
木峰長老的眼睛,極爲老辣,一下看出了龜蛇延壽丹的成色,但面對陳生,他不敢強硬,看出對方同樣是一位築基境修士,不得輕辱。
“請回。”
話還沒說完,直接被陳生打斷了,爲了這顆龜蛇延壽丹,他籌謀了數十年,廢了些許的人情,纔將靈草都籌集完畢。
再用心燒煉出來,其中付出的心力,絕對不小。
能讓他這樣對待的,只能是親近之人,一個外人,顯然是不夠格的。
“我願意付出極大代價。”
木峰長老急了,他這般魯莽,也是有苦衷的。
身心老邁,活不了幾個年頭了,見得一顆高品階的延壽丹,不得急撲上去。
這確實是仙道老前輩的真實寫照,爲了延壽,他們往往不大在意臉皮,更捨得下血本。
“回去吧。”
陳生將袖一甩,大風呼嘯,吹得草木一陣的翻騰。
木峰長老看出陳生的堅決,嘆息一聲,終是不繼續糾纏,不捨的走了。
“藥廬煉製了一顆二階延壽丹?!”
“是,木峰長老親眼所見。”
“也只有二階煉丹師,掌控大量靈草資源的藥廬長老,才能煉出。”
“他煉延壽丹干嘛?難道是大限將至。”
成丹的沖天氣象,終究是引起了幾分的波瀾。
再是有木峰長老現身說法,仙宗修士都知道了,外門中的藥廬長老,煉製出了一顆高階延壽丹,極爲了得。
“龜蛇延壽丹,爲你延壽三十年。”
此時,陳生手捧着一顆寶丹,站在了綠珠的面前,有如佛祖拈花一笑的安寧祥和,呈了上去。
沒有太多的言語,也沒有太多的傾訴,很是平靜,就是想爲對方用心。
“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綠珠一顆心顫了幾下,陳生不說,她哪會不知道,煉製這麼一顆延壽三十年的靈丹,其中耗費的心力和物力,絕對是繁複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輕易匯聚而成的。
她何德何能,讓這樣一位良人,用心非常。
“從青萍谷那邊回來後就在準備了。”
陳生如實道。
他從前線回來的緣由,就有爲綠珠延壽的心思,早做打算,至少能少些遺憾。
“怪不得有時候你就消失一下,原來是去收集靈草了。”
綠珠才知,自陳生從前線歸來的二十七年間,偶有隱匿,她原以爲是職責所在,方纔消失的。
不想,確實是要事,但卻是她的事。
“給,現在就吃了。”
陳生將龜蛇延壽丹湊了上去,淡淡馨香,作用於精神肉體,比口腹之慾的吸引,強了上百倍。
“不要……”
綠珠卻是搖了搖頭,不願服用。
“讓我留着自己吃?”
近兩百年夫妻,陳生一下猜出了這女子的心思,摸了摸她的頭,道:“乖,我保證比你活得久。”
他的這一趟旅途,註定漫長,正是孤寂,所以纔想身邊的人,活得長久。
“真的?”
綠珠遲疑道。
“真的,我不騙你。”
陳生連番保證,終是有了效果。
“好。”
綠珠還是將龜蛇延壽丹給吃了。
要是陳生能活得長久,她反而死前頭去了,害得道侶孤零零的,那就罪過了。
……
龜蛇延壽丹之事,連一元峰上的那位少年宗主都給驚動了。
他下了山來,身形渺渺,如神仙中人,外人根本無法看到,轉瞬便來到了藥廬。
“二狗……”
陳生眼睛一花,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浮現了出來。
他們兩人,雖是同處一個仙宗,但位置不同,相聚次數是屈指可數的。
每次見到,總覺得驚喜。
“生哥,你到什麼程度了。”
陳二狗眸光閃動,有些焦急,壽元是修士最大的敵人,築基境終究是太弱了。
“什麼?你呀,想岔了,延壽丹是給綠珠的。”
陳生一愣,轉瞬就想明白了,苦笑一聲,給陳二狗解釋清楚。
他很好,不需要延壽,能活好久的。
“那你呢?我去府庫中,給你尋些延壽的把。”
陳二狗卻是不覺得陳生能活好久,築基境修士是有極限的,他纔是真正窺到了一絲長生氣機的人。
金丹真人,壽有八百,絕對有資格照拂一下本家兄弟。
“不用了,我壽命沒問題。”
陳生拒了。
這種讓人擔憂壽命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有種哭笑不得,又有點感動。
“真沒問題?”
陳二狗擔憂道。
“真沒問題。”
陳生神色很認真,還做了保證,真要不行了,會伸手要延壽物品的,才讓陳二狗作罷。
兩人交談了一陣。
然後,陳二狗說出了一則消息,道:“趙天陽戰死了。”
兩人不熟,只最初有過幾面之緣,他沒有太多的傷心,只是有種對命運無情的感嘆。
“一同進入仙宗的那一批人,就剩下我們四人了。”
陳生掰着手指頭,輕易的就能說出四人的名字。
他、陳二狗、吳太生、柳紹。
同一批的幾百人,就剩四個了。
“大浪淘沙,能留下的人,只有零星半點。”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珍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