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十一區。
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光線很昏暗,隔着幾丈,就看不清了。
這地方,像是一片黑暗森林,每個人都能是獵物。
牢房中的囚徒,眼神欣喜,閃爍着熾烈的光芒,有種捕獲到獵物的激動。
然後……
“不要!打擾!我!”
陳生神色很鄭重,眼神卻是很平靜,對傳聞中窮兇極惡的囚徒,沒有一絲的畏懼之意,也沒有厭惡之色,是那種平和到萬物都如草芥的淡然。
“你說什麼?!”
這種反應,一下擊破了大鵬道人的預期,他有些懵,這不能說和想象中不一樣,而是毫不相關。
“絮絮叨叨的,吵死人了。”
陳生訴說着不滿,他在那裡躺得好好的,雖然黑淵大獄有些肅殺,但窗外照徹進來的的光,卻很溫暖。
黑暗中的寧靜、光明,一朵開得絢爛的白花,已是很閒適寧靜了。
偏生有人喋喋不休而不自知,在他的腦海中胡說一通,擾人清淨。
“你不知道我是黑淵大獄的囚徒嗎?我們身上藏着修行的隱秘,能讓你跨越平庸,踏入一個不可思議的修行領域。”
大鵬道人回味過來了,有種難以置信,還有離奇荒誕之感。
他們這些囚徒是喪盡天良,但不是一文不值,反而是金貴得很,身上藏着秘寶,只要打開,獲利甚豐。
這個新來的獄卒,到底在嫌棄什麼啊!
“若是真有那樣的神威,伱會被關押在這裡。”
陳生冷笑一聲,空口白牙,就想引人墮落,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那是沒給我修行的時間,只要給足了時間,再是平庸的資質,都能有所成就,翻江倒海的。”
大鵬道人還是第一次遭遇反諷,一下急了,不知是爲自己辯解,還是不服,說得極是激動。
他是真的堅信,只要時間允許,是能夠躲避制裁,甚至是搖身一變,化身名門正派的。
“沒興趣,別煩我。”
陳生留下一句,瀟灑離去。
“呃?!”
大鵬道人有點崩潰,這新來的獄卒油鹽不進,着實是將他打擊得不輕。
“小哥,你這樣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從始至終,老常頭都在注意着陳生,見其義正嚴詞的懟完大鵬道人,立即抽身而退,不由訝然。
這個年輕人,冷靜沉着,是能夠在黑淵大獄長久生存的。
他很高興,又有一個生活搭子了。
“老常頭,一般這種囚犯搞事,我們該怎麼狠狠的懲戒他們。”
陳生對老常頭的印象很好,作爲管轄甲十一區的牢頭,沒甚架子,說話也溫和,他樂意與這樣的人結交,敘談遇見的麻煩。
“呃,無視他們……”
老常頭顯然沒法解答這個困擾的,他們這些老獄卒對囚徒們,是有種畏懼的,視作妖魔。
平日裡,敬而遠之,哪怕被魔音蠱惑,也只當聽不見。
陳生卻想去懲戒囚徒,只能說半大小子膽氣如虎,遠超他們的見識了。
“好吧。”
聽此,陳生已是大致瞭解到獄卒的心理了,在這黑淵大獄中,他們纔是弱勢的一方。
“你已經感知到了吧,在黑淵大獄待久了,煞氣浸體,人身消瘦。”
經歷一遭囚徒的陷殺後,老常頭認爲陳生已是有很大可能,在黑淵大獄中生存得下來了。
於是,他向陳生灌輸更多的生存知識。
“那該怎麼辦?”
這一點,陳生剛剛踏入黑淵大獄時便想到了,他修爲高深,體質特殊,倒是沒有這方面的隱憂,卻是對獄卒的化解之法,有些興趣。
“修煉特定的法門。”
老常頭從懷裡,掏出了一枚傳承玉簡,道:“這道九落呼吸法傳給你,跟養生經差不多,但適合這裡。”
他們這些獄卒,說白了,生活在廣秀仙宗的底層,沒甚大機緣,左右是一個夠活的標準。
“謝了。”
陳生接過了九落呼吸法,手上攥着傳承玉簡,終於觸摸到了久違的溫暖。
禮輕情意重,這是他心中最真實的寫照了。
“我是牢頭嘛,總得照顧一下新來的小年輕。”
老常頭笑了,很是真誠那種,黑淵大獄中獄卒的關係,其實很簡單,沒有太多的利益糾葛,每個人都很閒,久而久之,大都是有些交情的。
他們不排斥新人,又深諳新人的僥倖和無知,極易死在囚徒的手段下。
很多時候,他們對剛來的新人,是保持着一種疏遠和祝福的。
熬不過,那是陌生的屍體。
熬過去,纔是自己人。
黑淵大獄中,新人最爲殘酷、死亡率最高的一次作弄,陳生渡過去了。
當然,他是沒有這種覺悟的,跟大鵬道人解釋清楚後,便回到了所屬的區域。
窗戶下,白花邊,躺在太師椅上,看着黑暗中和煦的光,一派寧靜的樣子。
“還是有影響的,人身爲正,修煉旁門術法會相沖的。”
陳生研究了一下老常頭給的九落呼吸法,有可取之處,是契合黑淵大獄中修煉的法門。
但也是有缺憾的,或多或少的,還是會受到黑淵大獄的侵蝕。
這便是底層修士的無奈了,湊合夠用,但又不夠好,堪稱無解。
“呼……”
他將九落呼吸法收起,修煉起了自家的養生經。
這是真正契合他的修煉功法,運轉開來,身體似如天陽復甦,渾身暖洋洋的,一掃黑淵大獄的陰冷之氣。
煉氣時,一不注意,時間就走過去了。
窗戶邊上的天光,已是消散了。
外頭,斜着看,小小一塊黑幕上,點着三兩顆黯淡到近乎看不見的星辰。
“唯一差了的,大抵是黑淵大獄太幽暗了,擡頭不見星夜天。”
每當這個時候,陳生就有一點的遺憾,黑淵大獄不夠廣闊,而且深沉威嚴,着實不是修煉斬星劍訣的好地方。
他心神沉入了識海中,以神念爲劍,發起劍訣,稍做磨練了。
“怎麼會這樣,我大鵬道人的心智,已經退化到這種程度了嗎,連一個新來的獄卒都蠱惑不到。”
大鵬道人越想越氣,凝目看去,陳生依在窗邊上,清淨悠然,像是黑淵大獄中生長出的潔白花朵。
“黑淵大獄不需要美好,我要將你撕碎。”
“有時候,你即便知道是餌,也會一口吞下去的。”
“貪心,是人生下來就存在的。”
大鵬道人心下定計,此番是用心了的,截了一小段壓箱底的經文,五十來字,神念凝放,朝着陳生心神略過。
他不怕陳生不上鉤,在危險沒有到達之前,所有人都認爲自己能火中取栗。
“嗯?老常頭說過,這些囚徒的身上,都藏着修行的隱秘,果是如此。”
窗邊下,陳生睜開了眼睛,有瑩亮光芒閃過,大鵬道人傳來的這一小段經文,竟讓他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些囚徒,確實是掌控着好東西,怪不得執法殿的人,撬不開對方的嘴,還不願一刀砍了。
他站起身來,動彈了一下身子,既然大鵬道人不願消停,那麼便來玩耍一下吧。
“怎的又被勾動了心思,那些囚徒可不是易於之輩啊。”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老常頭睜眼去看,果然是陳生,還有大鵬道人,兩人的因果交錯,看來是解不開了。
他是希望陳生把持得住,不要讓得賊人亂了心神,食了惡果。
“這次,可不得讓你走脫了。”
十六號中,大鵬道人真的不一樣了,模樣認真,竟是有種小心謹慎的意思。
既然獵物引來了,他就沒有想讓對方活着回去。
“剩下的呢?”
陳生平靜道。
“那你可得求我。”
大鵬道人表面張狂,暗中卻是在觀察着,試探着陳生的底線。
“求你?你是想教我修煉?還是想折辱我?”
陳生嗤笑一聲,即便他不懂黑淵大獄的囚徒脾性,但既然是狠人,那麼世俗的法理,對於他們來說,就是狗屁。
若真求了,確實是有所收穫,但一定是一頓羞辱。
“平白無故的,我憑什麼教你。”
大鵬道人眼底生出一團火焰,直感所有的算計,都無處鋪墊開去。
這個傢伙,冷靜,油鹽不進,着實是煩。
“那我走?”
陳生作勢要走,但腳下穩穩當當的定在那裡。
“咔……”
大鵬道人險些將拳頭給捏碎,這個年輕人,知道他的不懷好意,但依舊是接招了。
只不過,是帶着一種俯瞰冷漠的姿態,看着他的表演。
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將對方的尊嚴、性命,通通踐踏撕碎了。
“法不傳六耳,你且開了牢籠,附耳過來,我傳你法門。”
爲了這一目的,他妥協了。
“好……”
陳生思索了一下,用獄卒的銘牌,打開了十六號房,走了進去。
“怎麼就進去了呢。”
老常頭心裡頭咯噔一下,想要阻攔,已是來不及了。
他嘆息一聲,直面黑淵大獄的囚徒,是取死之道,他們縱然上了枷鎖,封鎮了法力,但還是留存着些許手段的。
迄今爲止,凡是私自打開了牢房,走入進去的獄卒,沒一個倖免的。
陳生這次是走不出來了。
“哈哈哈,縱你狡詐奸猾,入得牢房中,生死已在我手了。”
大鵬道人見得陳生終於入甕了,趕忙截斷了牢門生機,堵住那裡,轉身滿是血煞之氣,紅光倒騰,似如地淵爬出的妖魔。
“傳我法門。”
陳生平靜道。
“愚蠢天真的小子,看清處境吧。”
大鵬道人眼眸一睜,臉上變得接的猙獰,既然道理上無法忽悠,只能用鐵拳修正了。
他將身一動,筋骨錚鳴,即便是被封鎮了法力,戴上鐐銬,可高階修士的體魄,依舊是能生撕虎豹的。
鎖鏈鏗鏘,牢籠中肅殺一片,一隻大手抓拿而下,力氣裂金,極是可怖。
“啪”
陳生眼眸很平靜,不起一絲的波瀾,看着殺上的大鵬道人,嘴角一扯,似在笑,高舉右手,一掌拍了下去。
大鵬道人整副骨頭架子,都要被拍散了,眼眸睜得很大,嘴上乾嘔,半蹲在地上,一臉喪樣。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艱難的擡起頭來,有些難受,還有些驚懼,這人的力氣太大了,能降龍伏虎般,輕易將他按下去了。
“我天生神力,不懼牛鬼蛇神。”
陳生自是運轉了法力,但不好透露,隨意扯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噗……”
聞言,大鵬道人血氣上涌,一口鮮血從喉嚨中噴出,他是造了什麼孽啊,遇見這等筋骨強健的小卒子。
“傳我法門。”
陳生看大鵬道人淒涼,半點不帶憐憫的,只在意修煉法門。
“好好好,我認栽了,這門玄黃凝氣術傳授給你了。”
大鵬道人眼珠子直轉,不想硬磕,將修煉法門道出,只是不大爽利,中間斷了十幾次才續了上來。
“可是有紕漏。”
陳生詢問道。
“沒有。”
大鵬道人的眼睛,和陳生對視,透露出了一抹真誠之色。
“若是有假,我還揍你。”
陳生臉上似笑非笑,不再糾纏,拿了玄黃凝氣術,轉身離去。
“他看出了,不可能。”
背後,大鵬道人陷入了疑慮中,他給陳生的修煉法門,自是刻意做了缺漏,只要照做,定然會氣衝靈臺,頭顱炸開的。
這也是黑淵大獄的囚徒,慣用的一種手段,人心貪念,從不能以常理看之。
“你手勁真大,一掌就將大鵬道人打趴了,他可是築基境修爲,即便是被封鎮了法力,拷打摧殘,但依舊很可怕的。”
此時,老常頭的情緒,還是帶點震撼的。
他看見了陳生,一掌打得大鵬道人趴下,下巴都要驚掉了。
這麼彪的年輕人,還是第一次看見。
“虎落平陽被犬欺嘛,我還天生神力,並不稀奇。”
陳生做出瞭解釋,不是他太強,而是大鵬道人太弱了,強調了對方的落魄,增加合理性。
“陳小哥,我有句話說了,你可能不大高興,但我還是得說。”
老常頭沒有糾結戰力的問題,而是有話要說,但黑淵大獄中,人心善惡交織碰撞,實不是能夠多嘴的。
“你說,我不生氣。”
陳生不會儀仗着境界高深,而阻礙他人的言論,而是因爲身處更高的層次,能夠更合理的看待問題。
“這些人的東西,不是好拿的,飯裡摻着砒霜,看着香,吃着香,但是要人命的。”
老常頭人老心眼不瞎,注視着黑淵大獄的囚徒,像是在看着一羣妖魔般。
他們不是正常人,無法無天,踐踏道德和善念,只要被抓住破綻,瞬間就會被玩死。
“謝了,我心裡有數。”
這是陳生第二次對老常頭感謝善意了,這是一個謹慎、和善的老人,能在這樣殘酷的地方中,還維繫着人性的光輝,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唉……”
見着陳生自信的模樣,老常頭不知道說什麼了。
一朝在凡塵裡,驟然得神功秘法,那種一飛沖天的渴望,是無法壓得下的。
他就見得不少的獄卒,明知危險,但還是飛蛾撲火的衝了上去。
黑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
不要好奇。
不要貪心。
不要憐憫。
觸碰到了任何一條,都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