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響起。
陳生緩緩的睜開眼睛,眼底閃過清明之色,知道大鵬道人又在搞事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了十六號牢房前,道:“又有什麼仙道秘法要傳授給我了。”
大鵬道人心懷不軌,但他總是能從對方是手裡,拿到玄妙的法門,這般看來,倒是不虧。
“你先進來。”
牢籠中,一片昏暗,大鵬道人的身影,近乎被吞沒了,他的聲音,卻是異常的清晰,竟是有點寧靜的意思。
“好……”
陳生無懼,打開牢門,利索的走了進去。
在一片幽暗中,他看清了大鵬道人的身影,對方坐在地上,五官寧靜,一襲黑衣,有種難言的氣度。
他面上詫異,道:“你怎麼了,情緒好似不對。”
這個模樣的大鵬道人,他從未見過,往昔的印象是陰險桀驁,帶點殺人如麻的淡漠。
如今,大鵬道人是寧靜的,洗去了一身的焦躁,像是一個大徹大悟的聖賢般,讓人心驚。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遺憾。”
大鵬道人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的蕭瑟,聲音飄遠,蔓延到了過去,道:“你是否也有難忘的人?”
這一刻,他不是窮兇極惡的一個囚徒,像是一個經歷了許多挫折的失敗者,回望過去,看到了年輕時的遺憾,不禁心緒起伏,變得落寞。
“挺多的。”
陳生神情恍惚,想到了很多人,這一路走來,已經失去很多了。
長輩、徒弟、道侶、親友,他一一失去,什麼都抓不住,自是有諸多遺憾無奈的。
“那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是一種不可描述的掛心,是隔着時間和空間的界限,也無法阻斷的思念……”
大鵬道人看着陳生,眼眸中閃爍着明亮的色彩,似是看到了知己般,口中一動,訴說着心中的煩悶和無解。
他的描述,簡潔幹練,有種直擊心靈深處的力量。
“你也懂這些嗎。”
陳生語氣淡淡,似是在說一個事實,滿身鮮血的人,靈魂都被污穢了,世間的很多東西,在常人看來很珍貴,但在大凶大惡之人看來,不過爾爾,輕易可棄。
“我修道之後,曾遇見了一個女子,當時不懂事,只知仙道高於一切,現在回頭再看,心中滿是寂寥,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積越沉。”
大鵬道人將身子往後仰了仰,整個人隱匿在昏暗中,頭顱高擡,但怎麼也驕傲不起來,只讓人看到了一種不甘的倔強。
“那你想如何?”
聽到這句話後,陳生就知道大鵬道人所說的,全是精心編織的謊言、陷阱了。
據望閒所說,大鵬道人可是一個兇悍絕倫的人,平生無有溫情,是不會心有掛念的。
“我想你替我傳個信,聊表心意,還有訴說思念之情。”
大鵬道人將準備好的信件,放在陳生的面前,白紙黑字,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寫得整整齊齊,訴說着心中的情誼。
“你是囚徒,給你做事,我很難辦的。”
陳生看不出信件的問題,或許說信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收件人。
大鵬道人不知道心中算計,已是讓人看破了,見着陳生沒有拒絕,心下大定,道:“你學了我的根本傳承,不求你認我爲老師,但彼此之間終究是有一段緣法的,看在這上面,你可要幫我。”
他打起了感情牌,像這種初涉修行的不久的少年,很容易就被蠱惑的。
這還不止……
“我也不是奢求什麼,只是讓那女子不要懷着怨恨渡過餘生。”
“絕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我會在信件上,將你介紹爲我的衣鉢傳人,到時你將得到一位築基境修士的全力栽培。”
他不是一味的打感情牌,在修煉資源上,也願意給予,彷彿陳生只要去送信,那麼前路將是一片的坦途。
實則,那是一條死路。
收件人是個瘋女人,曾讓他坑得差點死了,兩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陳生以他的傳人身份前去,面見了所謂的“道侶”,只怕當面就會被對方給撕了。
尤其是那份信件,訴說愛意,更像是一種嘲諷和戲弄。
“精彩,實在精彩。”
陳生拍手,算是看到了黑淵大獄的囚徒風采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這三板斧下去,很少有人能夠保持清醒,瞬間就得迷糊下去了。
“什麼意思?”
大鵬道人神色一怔,這個反應不對啊,不應該是感動,還有欣然前往的嗎。
“你修道之後,一路打打殺殺的,根本沒有道侶這回事。”
沒有望閒的情報,陳生可能會被迷惑,不是大鵬道人的故事很精彩,而是恰好戳中他的軟肋。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在情愛之中,也是有幾分感性的。
許是,想起了棺中那人吧。
“怎麼會呢?我也是一個人,也有七情六慾的。”
大鵬道人身軀一僵,十八九穩的一局,竟有種無疾而終的預感。
他強忍着鎮定,表露出一副疑惑的樣子,竭力的尋找着藉口,取得陳生的信任。
“你跟人組隊,隊友非死即殘,這樣的人,跟誰都沒有情緣,只有仇人。”
陳生看到了人心的險惡,大鵬道人如此一個絕情絕性的人,說起柔情,竟是有種入木三分的深刻。
這些人,對人心的把控太過的精絕了,因爲懂,才能更好的利用。
“哈……哈哈……你說笑了。”
大鵬道人輕笑一聲,藉着笑意,將心中的暴戾遮掩,實則已經是處於崩潰的邊緣。
他快繃不住了,陳生覺察到了什麼,人心算計,快要失敗了。
“你撒謊了。”
陳生直言道。
言語果決,打滅了大鵬道人最後的一絲幻念。
“嘩啦啦……”
鎖鏈劇烈的在震動,那道被束縛住的身影,變得極端的激動,振臂發狂,神色兇悍,眼睛有一絲絲的血絲,給人一種可怖之意。
“你這人,怎的一點共情能力都沒有,爲什麼不入局呢。”
大鵬道人高聲咆哮,心中極是失落,還有挫敗感。
他真是無用了,連一個新來的獄卒,都無法拿捏,處處被打壓識破。
“一個沒有道侶的人,再怎麼用心欺瞞,還是會透出一絲臆想的。”
陳生想到了什麼,眼神中有一絲的柔情,真正思念的人,眼神情緒是看得出的。
大鵬道人的算計,言語精妙,但有些東西,是無法作假的。
哪怕,看起來很真很真,但它就是假的。
“你一開始,就識破了我的欺騙,但沒有點破,而是將我看成了一個臺上戲子,供你觀賞,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啊。”
大鵬道人的氣息,有些不穩定,時高時低,最高處遠遠超出了囚徒該有的威勢。
他的眼神,很是危險,像是一頭癲狂的野獸般,想要跑出來撕碎一切。
“嗯。”
面對這一聲發問,陳生給了明確的迴應。
然後……
“我殺了你。”
大鵬道人心中的暴戾,徹底被點燃,混合着失敗、羞惱等情緒,達到了一種毀滅的狀態。
“轟”
他的身上,爆發出了一股強大的威勢,手上腳上的鐐銬,還有身體的鎖鏈,都在發光,流轉着封鎮之力。
即便如此,他還是衝破了束縛,得到了部分力量。
久違的強大回歸身心,哪怕只有巔峰的十分之一,但他看陳生的眼神,依舊像是在看着一隻螻蟻。
他一掌拍下,絲絲縷縷的氣勁,如劍鋒呼嘯,割喉壓神,神威無匹。
“囚徒暴動……”
老常頭感知到了囚徒衝破封鎮狀態的氣勢,悚然而驚,像是一隻被驚嚇到的老羊般。
這種狀況,很少出現,是囚徒暴動越獄的行爲。
他身爲甲十一區的牢頭,職責所在,應該是立即傳出警戒,讓黑淵大獄的修士來鎮壓局勢。
“要糟,青帝在裡面。”
大福看到了暴動源頭,是在十六號牢房,想到了什麼,定眼看去,果然看到了陳生的身影,不由得身軀不穩,有被嚇到。
“你大概忘了,我天生神力。”
此時,陳生沒有什麼慌亂的情緒,也不知道牢房外,有人在擔憂着。
他眸光淡淡的,看着大鵬道人,還有對方壓下的大手,將身一震,一股深厚的法力,貫通全身,體表上流轉着隱晦的寶光,像是一口法寶般。
“砰”
一掌拍去,看起來威風一世的大鵬道人,身形不受控制的倒退,整個人凌空飛起,狠狠的撞在牢房的牆上。
撞得很大力,黑牆微微的震顫,點點菸塵飄落下來,再是大鵬道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咯……”
他面上難受得緊,五官糾結在一處,好似渾身的骨頭都被打碎了般,大股的血水從喉嚨涌出,堵住氣管,發不出一絲的聲響。
可是,他太想說話了,心裡太憋屈了,竭力衝破異物的堵塞,最終發出野獸哀嚎的吼叫。
甲十一區中,老常頭等人,喉嚨也似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睜大了眼睛,流露出震撼之意。
在大鵬道人暴動的時候,他們一顆心都沉入谷底了,以爲會發生可怖的流血事件。
可隨着陳生一掌拍了下來,什麼危險都沒了,大鵬道人倒在地上,氣息萎靡,蔫了吧唧的。
“你沒事吧。”
老常頭看了一眼悽慘的大鵬道人,再看了一眼安然無恙的陳生,小聲問道。
差點,他就要啓動警戒了。
好在慢了一步,不然到時將會很尷尬,雷聲大雨點小,自身都會被問責。
“沒事,他衝破封鎮之後,驚人的弱,完全是嚇唬人的。”
陳生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儘管大鵬道人剛纔爆發的戰力,已經達到了煉氣十層的境界,危險程度不小了。
老常頭等人都信了,畢竟結束得太快了,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水貨。
“往後還是得小心些。”
大福眼中的擔憂,還沒徹底的消散,陳生是他在黑淵大獄中,第一個有共同興趣的人,不想對方遇險。
“嗯。”
陳生應道。
“黑淵大獄的三大生存法則,你條條都犯了,再不醒悟,必遭橫禍。”
一個面色嚴肅的青年,被暴動吸引了過來,見得陳生從十六號牢房中走出,眼中閃過一絲關切之色,但觀察到對方的身上,並無傷勢後,轉頭便顯露出了刻板的一面。
言語間,他對陳生的未來不大看好,也有告誡的意味在其中,跟囚徒接觸,已有取死之道了。
“他叫蔡榮,也是我們甲十一區的人,爲人謹慎,一定能終老的。”
老常頭介紹了一下青年人,將他列爲獄卒中的典範,將黑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嚴格的貫徹了下去。
蔡榮對囚徒是敬而遠之的,只要遠離了危險,便沒有危險。
“青帝有些不一樣的。”
老常頭說完,看向蔡榮,臉上滿是認真之色,沒有一絲的作僞。
他年歲已經很大了,看人是有一套的,陳生在和大鵬道人的接觸中,屢屢得手,自身卻是安然無恙,顯然是有幾分手段和氣運的。
“這幾年裡,我不是沒見過在囚徒手上討好的獄卒,但他們能贏一次,卻無法次次都贏,而輸上一次,卻是得連本帶利的吐出來,並且賠上身家性命。”
蔡榮最初之時,也對黑淵大獄的三大生存法則存疑,也做過美夢,在囚徒的身上撈到好處,然後一飛沖天。
可是,當他看到一個天賦不錯的同僚,第二天被擡走後,觀念就開始變了。
更爲可怖的是,在那個同僚死後,接連五天內,連續死了三位獄卒,都是讓囚徒給玩死的。
他一下子謹慎起來,觀察着黑淵大獄,至此對三大生存法則推崇備至,認爲是前人留下的寶貴財富。
“多謝關心。”
陳生是能夠把握住關鍵的,沒有辯駁和分辨,只傳遞出了自身的善意。
“你還是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
蔡榮愣了一下,沒有料到陳生是這個反應,冷哼一聲,不再管了。
“你別介意,他的話,並沒有錯誤,只是總有人是例外。”
老常頭還是很看好蔡榮的,對方有這種覺悟,是能夠在黑淵大獄生存下去,直至退養的。
甚至,他從蔡榮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只是對方現在太年輕了,少了一抹歲月的沉澱,看得不夠通透。
“他人還是挺好的。”
陳生是分得清好賴的,有些人對你噓寒問暖的,下起狠手來,比誰都很,也有些人,明明是刀子嘴,卻是豆腐心。
蔡榮說了很多,但刨除掉那些聽起來很尖銳的東西,實則是透着一抹告誡、關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