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蓮者,出淤泥而不染

新進的囚徒喚做柔然,這是望閒打聽來的,出身一個三流的魔道宗門,已是覆滅了。

柔然是宗門唯一的倖存者。

現存的很多線索,都隱晦的指出,柔然吞噬了整個法脈的修煉資源,葬送所有,供得自身成就築基的。

儘管。

知曉這是一個可怕人物,不該在意,不做搭理便好了。

但是甲十一區的獄卒,還是對其人有一點關注的,確切的說是對那個小生命。

這麼一個黑暗的地方,兇悍如囚徒也是難捱,那麼小的一條生命,如何能渡呢。

一號牢籠中,柔然的神色很平靜,身形隱藏在昏暗中,沒有一絲的難受,反而有種如魚得水的舒然。

她這一生,行走在黑暗中,腳下踏着累累的屍骨前行,早已不信什麼人間道義了。

就連腹中的孩子,也是一場算計,從被執法殿的修士盯上起,她就已經打定主意了。

“寶寶,我可是將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

微不可查的聲音,在牢籠中響起,語調淡漠,和周遭的黑暗融爲一體。

柔然默默的施展了一門秘術,絲絲縷縷的黑色絲線,纏上了模糊的生命幼體,從靈魂深處,進行了一種綁定。

這是子母移神咒,往後這孩子踏上了修行之路,有靈機爲引,她就能通過血脈的聯繫,無視時間空間進行奪舍,借體離開了。

“嗯?”

幽暗中,陳生覺察到了點什麼,精神意志拔高,鎖定在了一號牢籠上。

他仔細觀察,發現了柔然身上,散發着絲絲縷縷的黑色絲線,將心神意志和一個模糊的生命體進行綁定。

“咒術!”

陳生凝神道。

這是一門神秘咒術,無法阻攔和斬斷,宿主從孃胎裡,就對腹中子嗣施展,近乎是天生的,無法可解。

“她到底在做什麼。”

本來,柔然在黑淵大獄中做什麼,陳生都不會管的,只要不越獄,隨便折騰。

可是這次,他卻是對此事極爲的關注,每日都會觀察上一次。

最後,他大致有了猜想,神色一下陰鬱了下來,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些魔道中人狠下心來,確實是喪心病狂。

每天,陳生會觀察一遍柔然,思索着是否有破解之法,但越想心情越遭,根本沒法破解。

“陳哥,是出了什麼事嗎。”

常思慮發現了,一直是淡然模樣的陳生,這段時間經常是陰鬱着臉,眉頭微皺,顯然是有心事了。

“沒。”

陳生沒將此事說出,一方面說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另外一方面,他是爲那個孩子考量。

按照現實的發展來說,那個孩子天生就帶着原罪,是罪惡的載體,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抹殺了。

即便小心謹慎的活着,也會引起衆多的防備,還有異樣的眸光。

爲了不讓這種情況發生,他隱藏了一切,只當尋常。

“我的藥園,已經快構建起來了,再養幾天靈土,就能種下第一批靈草了。”

大福也知道陳生這段時間情緒不佳,湊了過來,說些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這藥園,也有陳生的功勞,沒有那番指點,絕對是構建不起來的。

“嗯。”

陳生爲大福高興,但心緒依舊是不佳,沒甚心氣。

“到時,我送你些靈草。”

大福想到了那株生陽草,轉頭看去,在窗戶下,和白野草並排,開得燦爛,不由喜道:“你喜歡什麼靈草,可以跟我說。”

經過了八年多的相處,他是知道陳生喜愛靈草的,也曾爲白野草和生陽草的綻放,而感到欣喜。

或是能從這上面,下些功夫,讓陳生的心情開懷些,也是好的。

“開得燦爛一點的。”

陳生在黑淵大獄待得越久,看到的東西越多,越發覺得此地的黑暗了,得多些燦爛光華,才能驅散些許的肅殺、黑暗。

“好。”

大福學了很多的靈草知識,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腦海中立即閃過幾種靈草的樣子,盤算着哪個作爲心意。

……

“小子,你怎麼不搭理我。”

陳生一靜,甲十一區都冷寂了下去。

溥玉山原以爲陳生得了養劍之法的消息,會整天圍在他的身邊,探聽消息,做蒼蠅狀的。

事實,卻不是他想的那樣。

初時陳生還會搭理他兩句,這段時間更是直接不做搭理了。

“不搭理我,怎麼從我的身上,得到養劍之法。”

他神念傳音,想得到點回應,不想陳生此時心頭陰鬱,對這弒師的賊子,越看越煩,索性便不做搭理。

所有傳出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根本沒有一絲的迴應。

“油鹽不進,他是在欲情故縱嗎。”

溥玉山的心中,也不知道往後該如何發展下去,但見得這麼一個修成了太白西經的少年,在眼前走動,總是心神浮動,想要接觸一番,勘定後續。

不料陳生的不應不答,將他惹得鬱悶極了,越想越心思浮動,無法平靜。

“怎麼了?”

大鵬道人神念傳音過去,尋常時候陳生的身影,會走動在甲十一區上,在巡視着轄區。

這一段時間,卻是平靜異常,讓人有些的不適了。

“你們囚徒,真的無心嗎。”

隔着一道鐵柵欄,一個在牢籠外,一個在牢籠內,陳生眼神幽幽的,看着大鵬道人的身影,滿身的肅殺淡漠,身形雖是人,但心神卻不像人。

黑暗,無人味。

“仙緣難求,被七情六慾束縛住,哪裡有時間再去求其它東西了。”

大鵬道人似在笑,又似在嘲諷什麼,他懵懵懂懂的踏上了修仙路,後來才知這條路,並不好走。

走着走着,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爲了向上走,不擇手段。

到了最後,求仙問道,更像是一種執念了。

“或許吧。”

陳生不知道要說什麼,擺了擺手,不置可否的樣子。

“我這裡有一篇秘法,你可要學。”

大鵬道人近年來翻閱了所學,整理出了一門秘法,見陳生心緒低落,獻寶似的,呈了上去。

“傳來。”

陳生點了點頭。

下一刻,大鵬道人將手一點,傳法過去。

“黑淵大獄的囚徒,有一個算一個,關在這裡,都不冤的。”

看完,陳生想笑,和大鵬道人之間,看似融洽,但他從未相信過對方,此時他心緒不佳,對方卻是以爲時機成熟了,像是一頭做了狗的豺狼,總是時不時的,想要試探一下主人,是否還健壯,能壓不壓得下自己。

這門所謂的秘法,看似精緻,但細推起來,卻是有幾處致命的矛盾點。

按照一般修士的狀態,心神恍惚,再修行錯漏功法,轉瞬就得下去幽冥了。

“什麼啊。”

大鵬道人心下一驚,面上卻是流露出人畜無害的神色,陳生心緒動盪下,應該看不出端倪的。

“啪”

陳生沒說話,隔着鐵柵欄,伸出一隻手進去牢房,拍了拍大鵬道人的肩膀。

大鵬道人的面色,一下變得極爲的痛苦,卻是半邊肩胛骨被拍碎了,額頭下了冷汗,兀自強撐着,面露訕笑。

“你理那散修幹嘛,我身懷叱靈仙宗一道法脈,你哄得我舒心了,什麼秘法劍術學不到。”

對面,八號牢房的溥玉山,見得這一幕,口中嚷嚷,極是不忿。

他底蘊深厚,所學盡是仙宗的術法,自覺有本事瞧不上大鵬道人這等山野散修。

如今,這山野散修,卻是能和陳生接觸,而他做了冷板凳,着實不公。

這般情況,持續了五個月。

一號牢籠中的柔然,身形漸漸的臃腫起來,神色依舊很平靜,對此並不在意。

在某一天裡,她眉目一皺,斜斜依靠在牆角,用一件衣裳遮住了下身。

“哇”

隔了一刻鐘的時間,寂靜昏暗中,傳出一道哭聲,稚嫩得很,一下驚動了衆人。

“生了……”

大福看到了,一號牢房中,一件血污衣裳上,抱着一個皺巴巴的女嬰,小小手臂,在虛空摸索着什麼,茫然的抓着世界一角,但卻是一片的黑暗。

“剛綻放,便要凋零了嗎。”

蔡榮聲音很複雜,他看多了黑淵大獄的深沉,但遭遇此事,依舊是無法平靜,袖手旁觀的話,這個孩子定然是夭折的下場。

“……”

沒人說話,這個結果太黑暗了,再是內心堅毅的人,都得顫動。

“陳哥,怎麼辦?”

常思慮將眸光看向了陳生,眼神中帶着焦急、煎熬、難受,還有一絲的希冀。

他心思很矛盾,囚徒的算計並不艱難,有時候一個善念,被抓住破綻,就是要人命的。

可這麼冷眼看着,又不得勁,心下寫滿了煎熬。

聞言,一道道的眸光,落在了陳生的身上,等待着他的決定。

“等我,將女嬰帶出來。”

陳生的身影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他不是一個淡漠的人,那麼稚嫩的生命,也不該承受超出界限的苦難。

該死的是柔然,而不是無辜的人。

“咔嚓……”

一號牢房的門鎖被打開,陳生的身影出現在裡面,他的一雙眼神,極爲明亮,在幽暗中,閃爍着熠熠的光芒。

他看到了女嬰,包裹在血污衣裳上,臉上似是有委屈之色,哭訴着沒人來管她。

隨之,他看向了柔然,柔然也在看他,兩人相視無言,心頭卻是有諸多念想。

陳生心中激盪,一股氣意在胸中激盪,略微動了下掌指,有將其擊斃的衝動。

他忍耐住了心思,只是眼神變得淡漠,這樣一個無情的囚徒,就該一輩子困死在黑淵大獄中,不得超脫。

同時,柔然內心中,泛起一絲絲的波瀾,和陳生對視,竟讓她有種被看透心思的感覺。

那雙眼神,冷漠無情,像是黑淵大獄的意志化身,並不兇殘,但人心的詭譎都難逃法眼。

“我不會對你出手的,只願這個孩子安康。”

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心中古怪,一個普通的獄卒,竟是能讓她心思震動。

想了想,她又覺得不該,一個普通的獄卒,是沒法看透她內心的,許是太過緊張了,生出錯覺。

於是,她反過來安撫陳生,讓其將小女帶走,好方便之後的計劃。

“好生待着……”

陳生將孩子抱起,走得利索,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他是噁心,但柔然卻是當成了懼怕,越發相信自己的判定了。

“帶出去了,我也會出去的。”

她看着被陳生抱在懷裡的女兒,笑了笑,在黑暗之中,竟是有幾分清晰明麗之感。

接下來,只要等着就好了。

等到小女踏上修行,法力觸動子母移神咒,那麼他就能金蟬脫殼,又得一世的逍遙了。

“小傢伙真可憐,出生在這麼一個黑暗的地方。”

陳生纔出一號牢房,便被團團圍住了,一雙雙的眼睛,落在女嬰的身上,透露出一種憐愛。

蔡榮是最推崇三大生存法則的,此時犯了憐憫之罪,卻沒了往日的堅定。

大抵,他還是不夠鐵石心腸。

“她是幸運的,有牢頭的出手,還能活下去。”

大福爲女嬰高興,從牢房中被帶出,等於從死亡線上撿回了一條命。

往後,他們多番投喂,一定能茁壯成長的。

“我抱抱……”

常思慮年歲小些,看着皮膚漸漸伸展開的女嬰,小臉紅彤彤,白嫩嫩的,不由抱在了懷中,甚是喜歡。

之後。

陳生圍繞着女嬰照顧起來,換洗衣物,還有吃食,有周璜的經驗在,倒是不會抓瞎。

“果然有問題,她不能修煉,胎裡帶出來的咒術,無法抹掉,只要踏上修煉之路,便會被奪舍。”

做好一切,女嬰在太師椅上,已是熟睡過去了。

陳生心神念想掃過,開始時竟看不出什麼,直到認真的掃視了幾遍,纔是看出了問題。

和他想的差不多,柔然是個狠人,施用咒術,藉着血脈之力,打算來個金蟬脫殼。

咒術是孃胎裡帶出的,他也沒法抹除,只是定下了女嬰的未來,不讓修行。

“陳哥,給她取個名字吧。”

常思慮又圍繞上來了,他眼神中有光,女嬰天生的純潔本性,成了黑淵大獄極致的亮點,讓他這顆飽受拷打的道心,得了慰藉。

“叫陳蓮吧。”

陳生沉吟道。

“陳?”

柔然之女,卻是陳姓,這讓常思慮疑慮了。

“以我爲姓,讓她跟過往斬斷聯繫,蓮者,出淤泥而不染。”

陳生會將所有的隱秘,都藏在心中的,讓女嬰安然的過完一輩子,不怨懟,笑着面對這世界。

柔然,是黑淵大獄的一個囚徒,但不會是陳蓮之母。

“好,這名字好。”

常思慮拍手驚歎,陳生總是能在小事上,做出讓人很舒服的決定。

他洞察人性,但不以爲惡,而是用來爲善,卻是讓得人心光明,覺得世間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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