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讓甲十一區平靜了十五年。
陳生睜開眼,一幕幕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掌劈霍泓華後,黑淵大獄的囚徒,個個驚懼,凶煞氣焰一下熄滅了,該蟄伏的蟄伏,該低調的低調,不再跳騰。
不過,陳生該下手的時候,也沒手軟,按照着牢房序號一個個的揪出,施展手段,磨着囚徒的性子,將他們的機緣給套出。
暗刃的楊華越,執法殿的元子凡,還有兩人麾下的修士隊伍,受益匪淺,在彼此的領域中,風頭隆盛。
黑淵大獄這邊,蔡榮和望閒志不在此,沒有多沾光,但黑淵大獄的秩序,得到重塑,很是安全,兩人的生活倒也算得上幸福。
大福則是如願成爲了一個煉丹師,在兩年前的某天,興沖沖的告知陳生這個消息,明明是中年人了,但笑得跟個孩子似的,有些丹道自然澄澈的韻味。
還有一個掛心之人,陳蓮行蹤成迷,每每問起,都只得一句“一切都好”,讓人默然。
“轟隆隆……”
他閉上眼,種種心緒歸於沉寂,法力圓滿自縊衝擊關隘,無可阻擋,浩浩蕩蕩,朝着築基境大圓滿進發。
沒有什麼艱難突破,他的修煉,從來都是水到渠成,最擅長積蓄滔天大勢,俯衝而下,縱然是鐵壁通關,也得化作齏粉。
丹田中,大片的靈霞層層壓落,液體狀的法力,嘩啦啦滴落下來,將他的氣息一步步推上頂峰。
“嗡”
陳生盤膝坐在蒲團上,周身流轉着淡淡的光華,一股氣意在肺腑中游轉,沿着脊椎往上衝,如龍飛出天靈蓋,凌駕黑淵大獄之上,驚擾重重的幽暗。
“這傢伙又變強了。”
甲十一區的囚徒有感,看到了那道端坐着的身影,散發出一種幽深可怖的氣機。
儘管,那人很是收斂了,但隔着老遠,依舊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幽深如淵,見得一鱗半爪,就覺得深不可測了。”
隨即,他們低下了頭,眼底中滿是算計,但算來算去,一切是空,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低調蟄伏。
這十五年來,陳生將它們鎮壓得狠了,好似什麼都沒做,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將威嚴給樹立了起來。
一羣狠人,想讓他們低頭,只能是更狠更強。
“這樣的人,怎麼願意待在黑淵大獄,還讓我遇見了呢。”
柔然心下無力,陳生橫亙在前,將她的活路給斬斷了,想做什麼,都沒法做。
這個問題,也是甲十一區的囚徒們共同的想法,這樣一個手段強橫的人,應該如天上的大鵬,縱橫宇內的,卻偏生自願待在黑淵大獄中默默無聞,叫人不解。
事實是,陳生擔任藥廬長老時,也算是大權在握,體驗過了威風,性子又平穩,越來越趨近於樸實自然了。
突破到了築基境大圓滿,他靜悄悄的,沒有過多的渲染,大福等人提起,也只說是小小的突破,不足爲道。
……
同一天。
兩道身影降臨黑淵大獄,氣機強悍,是築基境修爲的等階。
年輕較輕的那人,手上挎着一個大的食盒,面上帶笑,渾身上下洋溢着欣喜之色。
“陳哥……”
常思慮來到了甲十一區,見到了那道平淡的身影,匆匆迎上前去,毫無一絲的傲氣。
“陳道友,可是看出些什麼了。”
另外一人是元子凡,他對待常思慮的態度,沒有了那種隨意,變得很是鄭重,看出極爲的重視。
“築基了!”
陳生看了一眼常思慮,心中明悟了過來,這少年突破到築基境了。
一位築基境修士,在邊地中,算是強者了,即便是元子凡,常思慮的頂頭上司,也得認真的對待。
“若無陳哥,我是沒法踏入築基領域的。”
常思慮很是謙卑,細數修道以來,種種改變命運的機緣,都是陳生賜給的。
而他,什麼都沒有付出,這種純粹的恩情,讓他對陳生極爲的感激和敬重。
“那是你自個的造化。”
陳生沒有太多邀功的意思,他是傳下了秘法,但常思慮能夠成功,還是其人勤勉修煉的原因。
“這是個大日子,值得一聚。”
元子凡大手一揮,元子凡將準備好的食盒放下,取出諸多的佳餚,還有酒水,俱都是靈機滿滿,精挑細選的。
陳生不拂兩人的意,也是招呼了一衆獄卒,舊友相聚,氣氛極爲的熱烈。
“恭喜。”
蔡榮知曉了常思慮晉升築基境,有些豔羨,但人生際遇,各有不同,心態很平穩,沒有失衡。
“一入築基,自此天高海闊了。”
望閒口中驚歎,一個獄卒兜轉之下,修成築基,其中耗費的心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所幸,常思慮是熬出頭了,在邊地上,也算一名高手了。
“厲害,太厲害了,老常頭底下有知,不知多麼高興呢。”
大福連連讚歎,相較而言,常思慮是一衆獄卒中,最爲出息的一個了。
有此後人,已故的老常頭,也可安息了。
“諸位,不要太誇讚我了,會驕傲的。”
常思慮舉杯,和大福等人對飲,態度和睦,甚至是帶着一點後生晚輩的周到。
他是黑淵大獄中出來的,沒有忘記剛來時,衆人對他的照顧,是以修成築基境後,依舊尊重。
“哈哈哈……”
聽他如此說話,大福等一衆獄卒老人,笑得很大聲,好似常思慮從未離開黑淵大獄般,大家相處得很開心。
元子凡見到這一幕,決意爲常思慮之後的升遷出力,這樣的人,不該壓着,讓其高升,或許對他的幫襯更大。
“少了一人。”
一衆獄卒,言笑晏晏,陳生卻是想到了陳蓮,這個少女,外出二十一年了。
也不知,如今是何境況。
……
隴田小道上,一個穿着短打布衣的男娃,撒丫子狂跑,臉頰紅潤,帶着孩子的天真爛漫。
擡頭時候,他看到了一個清麗如蓮的女子,穿着白衣,身上很乾淨,沒有一絲的灰塵,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神仙姐姐,天上是否有宮闕啊。”
男娃眼睛一亮,興奮的跑了故去,圍在女子的身邊,打聽着志怪奇聞。
“不知道啊。”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下,但她着實想象不到那個畫面,於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爲力。
“你騙人,你是神仙,一定知道的。”
男娃睜大了眼睛,像是遭遇了欺騙了,一口咬定,白衣女子是知道的。
他有些生氣,自己都這麼乖了,還不肯透露天上的消息。
“我只是一個凡人,不能修煉的凡人,不知道天上的景象,很正常啊。”
很奇怪,當提到這點時,白衣女子的心境,很是平淡,已經沒有了十五年前,聞聽真相時的天塌感了。
時間,會將一切劇烈的情緒,都撫平了。
“神仙姐姐,我腦瓜子快轉不過來了,伱就承認了吧。”
這麼一聽,男娃臉上糾結得不行,用手揪着頭髮,再是擡頭,用一雙懵懂純真的眼睛,直盯着白衣女子。
一眨不眨,一動不動的,用小孩子的方式,帶給大人一點壓迫感。
“瓜娃子,叫你吃飯了,聽不見嘛。”
男娃得到了迴應,但不是白衣女子的迴應,而是一個大嬸,身軀強壯,帶着一種潑辣彪悍的氣息。
她是來喊男娃回家吃飯的。
“陳姑娘,叨擾你了。”
在白衣女子的身邊,大嬸收斂了所有的潑辣彪悍,說話都輕柔了幾分。
與其說是知禮節,不如說是敬畏和恭敬。
這其中,是有緣由的。
男娃口中的“神仙姐姐”,是名副其實的。
大約在十五年前,她們村子還很貧窮,有妖獸盤踞水道,興風作亂,河流經常發大水,淹沒房屋和稻田。
然後……
陳姑娘來了。
她那時很疲憊,心事重重的,但見到了村民的慘狀,還是強撐着力氣,幫助衆人。
具體的戰鬥不知道,只知道一夜過後,河流泛紅,妖獸的屍體變成了碎塊,沖刷到了下游。
整個村莊震動了。
村長帶頭,四十戶兩三百人,帶着禮品,前去謝恩。
瞭解到陳姑娘沒甚打算,村長趕緊挽留,終是留下了這一尊大神。
後來證實了,村長做了一個高明的決定。
陳姑娘留下來後,提着一口飛劍,將一頭頭擾人的野獸、妖獸都給砍了。
有了安全秩序,她又帶領着衆人,開鑿河渠,修築水車,開墾荒田,將大家的日子搞得紅紅火火的。
“去吧。”
白衣女子笑了笑,沒有太多的威嚴,也不是一個嚴肅的人,很是平和。
“我想待在神仙姐姐這裡。”
男娃是喜歡吃飯的,但想待在白衣女子身邊的心思,戰勝了吃飯的興趣,不肯離去。
然後,他遭遇了鎮壓。
“半點仙氣沒沾到,說明你頑劣至極,討打,走……”
大嬸沒給男娃好脾氣,揪着耳朵,慢慢的,往家裡牽去。
恰此時。
落日夕陽,昏黃燦爛的光輝,灑在快要成熟的稻田上,連綿幾裡地,將天際線拉得遼闊悠長。
有三三兩兩的孩童,在大人的催促下,笑着歸家。
青山綠水,也褪去了顏色,變得安靜。
風吹起,樹葉沙沙的,像是在彈奏一曲鄉間小調。
“真如一場夢啊……”
望着這一幕,白衣女子心中的陰霾,一下消散了。
陳蓮,和自己和解了。
這十五年,她活得並不輕鬆,子母移神咒的存在,將心境拷打得支離破碎了,甚至懷疑起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若是柔然不施展子母移神咒,她是不是連出生都沒有資格。
所以,她的定位是一個“工具”?
越想,她內心越不是滋味。
有時太難過了,她會想一些快樂的事情,去緩解悲傷。
很難想象深沉黑暗的黑淵大獄,竟成了她心中的淨土,陳生等一衆獄卒,成爲了黑暗中的光亮。
陳字牌上,一條條的訊息,她都留着,也細細數過,一千八百二十五條。
陳生,平均下來,每三天給她發一次信息,問詢近況,字字看去,盡是關心。
這種關愛,有時直接壓倒了悲傷,但讓陳蓮的心理,又朝着另外一個極端衝發而去了。
她有些惶恐,索求了太多不該得到的幸福,會不會太貪心了?
畢竟,她無法修煉,也就是沒法回報,像是一個貔貅般,只會吃不會吐,真的讓人討厭的。
在心理反覆的扭曲中,她竭力讓自己忘記,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改造村子上。
斬妖,開河渠,建水車,開墾荒田等,都是在對抗內耗,消磨時間用的。
也就是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感悟到了一些東西,天地自然是一個整體,不是能夠粗暴切割的。
人和人聚攏,衍生秩序,才能叫做人間。
單獨意義上的人,或許都不是人了,而是另外一種超然的生命體了。
她此前,鑽了牛角尖,從“工具”的角度出發,一直在追尋自我價值,但……那樣顯然是沒有答案的。
生命和情感,不是能夠衡量的。
它無法具現化,沒有標準,可大可小。
從陳字牌上,十五年來積攢的八百二十五條信息來看,裡面的情感是很厚重的。
她在這世上,不是野草,也是有歸屬的。
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