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洞很淺,沒有多餘的物件,滿是褶皺的石壁上,勾勒出一條水痕,扭曲無比,隔着數十個呼吸,就會滲出一點落松針大小的液體。
在地面上,積攢成一個低窪水坑,青綠澄澈,繚繞着絲絲的煙氣,惹人矚目。
“這是……”
第十小隊的眸光,落在水窪上,腦海中浮現出一種種靈液,與之對照。
“靈髓液。”
陳生明白了山岩精數量衆多的緣由,靈髓液能爲山精野怪開啓靈智,長久服用,能夠強大體魄。
現在,輪到他們了。
這裡的靈髓液,估摸有幾十斤,足夠讓得整個第十小隊的人,體魄強度翻上一番了。
“吼”
巖洞外頭,堆積如山的屍骸,也無法震懾住山岩精了,它們發狂了似的,想要衝進去廝碎了敵手。
裡面的靈髓液,是他們的命脈,絕不能爲外人奪走的。
“搬空。”
陳生將手一揮,棲六取出了一隻玉瓶,將滿滿登登的靈髓液盡數收走,連沉澱的細碎晶體都不放過,一點點扣下,放入瓶中。
整個過程很快,巖洞門口卻已經倒下十具屍骸了,第十小隊的修士,駐守門戶,將山岩精死死攔在外頭。
收走了靈髓液,他們立即撤走,一些山岩精衝去巖洞內查看,然後是一陣怒吼,然後所有的山岩精都暴動了,朝着陳生等人淹沒而去。
石矛如林,揮舞起來震動虛空,體魄迸發出的氣力,足以打斷蛟龍的脊骨,分外暴戾。
第十小隊的修士,持着黑劍,聚攏成團,不敢分散開來,像是一隻刺蝟般,撕開了一道口子,往外撤去。
“限制太嚴重了。”
棲六揮劍而斬,劍光兇悍,不留威勢,實是敵手太過的難纏了,不下死力根本不行。
他一陣子內,已經吞服下兩顆丹藥了,周遭虛空吸納煉化的法力入不敷出,只能尋求別處補益。
“這一趟真是驚險。”
小盲時時注意着丹田內法力的存量,好在有丹藥補充,還能夠撐住,按照現在這個烈度,該是有驚無險的衝殺出去,實在是運氣。
“隨我接應……”
外頭,趙大和另外三位暗刃修士已經摺返回來了,他眸光如炬,看清局勢,第十小隊的狀態不是很好,應該是受限於法力。
此時正該有一股力量,鑿穿後頭,引出後路,讓衆人安然退出。
他將手一揮,就待衝鋒,卻是讓得一道巨響打斷了。
“轟”
巖洞旁邊的一座山嶽,轟然倒塌,一股兇悍的氣機,像是烽火般直直衝上,要將青天給燒塌般。
亂石中,一道龐大的身影站起來了,它足足比其它的山岩精高出一大截,雙眸晶體化,石質身軀流轉着熾熱的血氣,洶涌澎湃,如岩漿洪流永不熄滅。
在場的山岩精,都跪了下去,頭顱貼地,恭迎他們的王甦醒。
“失算了。”
第十小隊心頭一震,山岩王來勢洶洶,戰力無匹,而他們法力匱乏,經歷連番廝殺,已是大不如巔峰了。
以這樣的狀態去抗衡強敵,太吃虧了。
“如此強的體魄和威勢,根本攔不住。”
棲六想了許多,但都無用,如今的局勢,哪怕他將丹田中的法力揮霍耗空,凝聚成最強一招,也是無法一戰而定的。
接下來,定然是陷入泥潭的拖延,但恰恰這個局面,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人族,你們該死。”
山岩王深藏羣之中,汲取散落各處的靈髓液,突然感到了巖洞被動,立時復甦,又見得陳生等人,在它們的地盤縱橫廝殺,不由大怒。
它高舉一掌,五指張開,像是攥取了蒼天的偉力般,轟隆隆拍落下來,像是一口堅固不朽的法器般,掀起恐怖的異象。
虛空震盪,一圈圈的煙塵漣漪炸開,無形的力量在蔓延,碾碎一片片的地界。
“快,打通後路,讓他們撤離。”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得趙大心神震顫,見得山岩王神威,他很快有了決斷,卻是決意接應陳生等人,一併撤離。
很快,暗刃中的另外四人,持劍殺上,氣勢如虹,在後方引起了部分騷亂。
“許久不曾揮劍了。”
陳生不知趙大的決斷,看了一眼身邊的下屬,法力匱乏,在這樣的處境下,和山岩王廝殺,大概是損失慘重的。
他不願有這麼一個結局,只是從儲物袋中,翻出一口二階的法劍。
劍器在手,有一種熟悉的手感,夾雜着一種揮劍斬擊的念頭。
他不去壓下躍躍欲試的念頭,遵循着身體千錘百煉的記憶,手臂一揮,法劍斬了下去。
“鏘”
天地一變,像是斗轉星移了般,成了另外的光景,瀟瀟灑灑的劍意,奔天而去。
驀的,似是斬落了星辰,垂落下浩浩蕩蕩的鋒芒,鋪天蓋地,無處可躲。
“咔嚓……”
山岩王壓蓋蒼天的手掌,齊肩殘破,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垮掉大半,近乎廢了。
另外,它的身軀,變得破破爛爛的,沒有剛開始出場時的神威,只讓人覺得悽慘。
“這是什麼天人劍術……”
後頭,奮力爲第十小隊開鑿“生路”的趙大,瞪大了眼,從未見過如此恢弘的劍意,堅毅不屈,恢弘浩大,似是要將星海都給破碎了。
他用得最多的法器,也是手上的黑劍,但窮盡一生,都絕無可能施展出這樣的劍術。
“隊長的手段高緲莫測,實在讓人歎服。”
聚攏在陳生身邊的第十小隊,眼眸放光,望着持劍矗立的那道身影,滿是敬畏和信任。
之前,他們對陳生服氣,是有一種上司權柄的加持,還有機緣隱秘來得利誘,算不得敬畏,但如今是從骨子裡感到服氣的。
有這麼一個英明神武的隊長,他們不可能桀驁,往後做事,自是一千萬個服從。
“吼”
山岩王不甘,仰天咆哮,羣山崖壁褶皺處,絲絲縷縷的青色流光,沒入它的口中,那是還未聚攏滴落巖洞的靈髓液。
它的傷勢,肉眼可見的恢復,威勢大增,像是突破了一個小境界般,越發可怕了。
“人族,我會將你鎮殺的。”
迴歸巔峰後,它雙眸中閃射着犀利的神光,身如山嶽,血如地氣,邁動殺上,掀起一陣滾滾的氣流。
它伸出一隻手來,但謹慎許多,手掌之上旋着一團蒼黃色的氣流,看出極重,朝着陳生鎮殺而去。
“斬星”
陳生拔劍而斬,乾脆利落到了極致,劍光恢弘,堅韌不拔,隔着數萬重虛空也不停下,似是超脫了時空般,不受拘束,有種飛天的肆意。
山岩王心頭一跳,有陰影了,但動作不慢,大手抓住了斬星劍意,絲絲縷縷的氣旋,纏繞上去,想將之磨滅了。
“咔嚓……”
劍意消磨,但不消散,刺破了氣旋,一下炸開,山岩王的手,瞬間變得千瘡百孔,鮮血滴滴答答的滴落。
“鏘”
陳生體內運轉開養生經,周身遍走法力,手上劍器錚錚而鳴,二階威勢沉重凌厲。
他攜着法劍之威,寄託斬星劍訣,一斬而下,無匹的鋒芒飛出,如長虹貫日,剛直勇猛,兼輕靈飛仙。
劍光耀耀,如羣星閃耀,填滿了整片蒼穹,恢弘到了極點。
“這等劍術,已是能傷我性命了。”
山岩王神色大變,有些悔了,早知闖進來的人族修士中,有如此兇殘的人物,它索性沉寂不出了。
“轟隆隆……”
可惜,事到臨頭,必須面對,它將身一震,渾身血氣滾滾而出,虛空蒸騰,彌散着土黃氣霧,灼熱如火。
它的形體,隱匿在熾烈血氣中,像是蛻變的龍蛇般,露出猙獰,雙手高舉如攝來了一顆真陽,熊熊烈烈,朝着劍光打了下去。
“鏘”
血氣真陽膨脹得高大,但卻是無法焚燬掉那一抹劍光,被其殺破。
劍光煌煌,斬在山岩王的身上,它堅固的體魄,留下一道恐怖的劍痕,差點一分爲二,氣息萎靡至極。
“斬!”
陳生想也不想,再是一劍斬落下去,依舊是斬星,劍光沉凝,犀利無比,照亮了山岩王驚恐的面龐。
它掙扎過,但改變不了什麼,劍光斬落,身軀紛紛揚揚的碎去。
“嗚嗚嗚……”
羣山震動,山岩精喪膽。
它們的王,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斬了,那人只一劍,卻凌厲絕倫,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無物可擋。
潰散了!
山岩精奔逃,離開了這片地界,遠走羣山,不敢繼續待下來了。
“呼……”
第十小隊的修士,個個吐了口氣,不管是遭遇兇險,還是陳生大發神威,都讓他們心情激盪,緊張難言。
如今,局勢明朗,他們能夠放鬆下去了。
……
黑淵大獄。
甲十一區內,很是沉靜,不時有稀稀疏疏的聲音傳出,是有人在翻書。
她坐在蒲團上,身上披散着柔和的天光,眼眉溫和,沉浸在書中的世界。
“真是爛漫啊。”
陳蓮感嘆道。
她的手中,是一本遊記,記載了一個修道人的經歷,跋山涉水,求仙訪道,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修士,有凡人,有鬼魅,沒有太多的波瀾壯闊。
更多的是一種疲累,修煉是一件苦難的事,每每有所進步,必定耗費大量的心力。
最終,書裡的修道人不大美好,碌碌無爲,沒闖出多大的名堂。
儘管如此,陳蓮依舊很羨慕,羨慕那道人能夠求仙訪道,依照着自身的意志去做事,並經歷了許多事情,磨礪心性。
“陳叔還沒回來。”
遊記看完了,她掃了一遍黑淵大獄,靜悄悄的,諸方沉寂,也不見陳生的身影,有些想念。
然後,她的心思,浮動一下,卻是剛纔掃過一號牢房的位置時,還是想起了一些東西,不由得呢喃道:“和她聊聊吧。”
陳蓮自十四歲時,和柔然碰了一面,就不再見面了。
知道了這樣一個人的品性,還有所作所爲,實在很難生出親近之心。
只是刻意不去搭理,反而在心上留下了點東西,每每動念,都會有些不舒服,索性見個面,將疙瘩消除了。
“噠”
陳蓮走到了一號牢房前,看到了那個女人,對方沒變,不再僞裝後,眉眼冷淡,讓人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
此時,柔然擡起了頭,冷淡的眸光和陳蓮對視,彼此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平平的,很是平靜。
“我以爲你永遠不會跟我接觸了。”
陳蓮走過來,是柔然想不到的,那個殘酷的真相面前,沒人能夠接受得了的。
漫罵,唾棄,這些她都不在乎,但陳蓮都沒有做,只是平靜的看着。
“你我之間的血脈,終究是割不斷的。”
陳蓮很公允,沒有特意的去強調親疏遠近,承認了血脈的存在。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她將柔然的位置,擺得很正,當做一個特別的陌生人。
“你太讓我驚奇了。”
柔然的驚奇不是作僞,陳蓮平淡的面對自身的一切,接納過往,好的壞的,主動的,被動的。
這是需要勇氣和智慧的。
“我心境破碎過,又拼湊起來了。”
陳蓮想笑的,但笑不出來,知道真相後的那段時間,太過黑暗了,她差點抗不過去,是村落的生活,還有陳生的關懷,讓她挺過來的。
“你若是能夠修煉,那該多好啊。”
柔然有些惋惜,陳蓮的心境和資質都不差,若是踏上修仙路,定能取得一番功業。
“然後成全你。”
陳蓮語氣中,帶上了一點嘲諷,柔然當然不是後悔了,而是爲不能替代自己而惋惜。
“凡人孱弱,壽元短暫,如草木,如螻蟻,只有仙道,纔是永恆的。”
柔然平靜的訴說着,圍繞着“修仙長生”,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着一切弱小。
“所以呢,你沒錯嗎。”
陳蓮問道。
“爭辯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嗎。”
柔然神色淡淡,子母移神咒的暴露,讓謀劃的一切都落空了。
“是啊,沒有意義,你身鎖黑淵大獄到死,而我作爲一個凡人過完一生,這是無法更改的。”
見她如此,陳蓮覺得有些沒意思,不再交談。
轉身之際,她看到了廊道上走來的身影,有些驚喜,眼眸晶亮,笑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