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四十年

黑淵大獄。

陳生眸光略去,一間又一間的牢房,安安靜靜的,個別空缺了,如十六號牢房,他第一個接觸的囚徒,大鵬道人已經老死了,屍骨收斂在荒野,留下一片死寂。

時間,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他在甲十一區中,看到了許多的變化,愈寂風越獄之亂後,重新栽種的白野草和生陽草,枯死了又種,已經是第二栽了,牢房中的囚徒,青絲變白髮,腰身佝僂了許多,甚至是某個牢房,哪處磨損了,不一種種,都能看出時間的痕跡。

這種變化,粗略去看,是看不出什麼的,只能說他日日月月年年,長久觀望,已經看得入了眼,映照入心,所以能看得真切。

一些看不見的東西,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諸如“威望”,他不是自誇,確確實實在暗刃中,挺受人敬重的。

這其中,有第十小隊的隊長頭銜加持,但更多的是他的手段,對待囚徒凌厲無比,洞若觀火,對待下屬和道友,多是溫和。

有這樣的脾性,不免讓人生出親近之意,長久匯聚,衆人拾柴火焰高,自然而然有了威勢。

這些,他是不大在意的,比較掛念的,是外出的陳蓮,還在路上。

也不知做了什麼,只知道很高興,樂此不疲的,找到“道”了。

小輩常思慮,獨自領兵在外執法,也是忙碌,連番大戰,沒個停歇的,一年都不見得能見個面。

還是待在黑淵大獄中的獄卒安定,不折騰,能讓他感受到一抹熟悉。

“這兩株擺在這許多年了,得增添新物件了。”

大福走了過來,他的頭髮,有些發白,腳步重了些許,身軀依舊胖胖的,眉眼溫和,有點像是一隻老邁的白熊。

他的手上,捧着一個小花盆,裡頭長着一株盆景似的靈草,枝丫蒼勁,卻散發着點稚嫩的韻味。

輕輕的,擺在了白野草和生陽草的邊上,呈一個三陽開泰的樣子。

“蒼木草,一階極品靈草,生長週期緩慢,你這株年歲不大,想要等到燦然綻放,可得等幾個年頭。”

陳生看了一眼大福,轉眼落在了地上的靈草上,一下認出,是一種珍貴的一階靈草,似草實木,生長週期得幾個年頭。

這個時間,也不是固定的,施肥多了,一定是能夠縮減的。

“剛好呀。”

大福低聲呢喃一聲,有些愁緒,轉而想起了什麼,興致勃勃道:“我前天撞大運了。”

看得出,他很是高興,明明一副衰老的模樣了,但高興起了,卻是有點孩子的純粹。

“什麼好事?”

陳生問道。

“我煉出了一爐極品凝氣丹。”

大福眉眼間,有一抹得意之色,往懷中一掏,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玉瓶,道:“這顆給你,雖然你不大需要,但做個紀念,其餘的我給後人。”

他煉丹至今,已有四十二年了,但半道出家,資質不高,在一階煉丹師領域中,只能算是中下層,能夠煉製出一爐極品凝氣丹,絕對有幾分僥倖在其中的。

“很特別,我會收好的。”

陳生愣了一下,想到當年他初成煉丹師,也曾向外門的兩位執事,送過凝氣丹,只是如今已經作古了,再看大福的滿頭白髮,不由得有幾分的感傷。

“這是我的巔峰之作了,往後煉製不出來了。”

大福有自知之明,他的丹道,算是到頂了,逐年煉丹的精力都在下降,雖說煉丹技藝磨練得越發熟練了,但兩者相輔相成,也是靠了一點天運,才能煉出極品凝氣丹。

往後,他開爐煉丹的日子,都很少了,實在是折騰不了了。

“那也得學習靈草知識,不能懈怠了。”

陳生不去“衰老”和“死亡”等字詞,談了些輕鬆些許的東西,大福能走上這一條路,是熱愛的結果。

既然如此,可以繼續熱愛下去,儘量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好的……”

大福覺察到了點什麼,但沒有多說,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喜歡丹道,喜歡靈草,一直鼓搗,也不會覺得冷寂。

“大福,我倆沒份嗎。”

黑淵大獄中,響起了兩道調侃的聲音。

是蔡榮和望閒,他們沒大福那樣的衰老,但蔡榮已是中年模樣了,鬢角發白,而望閒沉穩無比,早已褪去了少年身形。

“你們不需要了。”

大福笑了笑,蔡榮和望閒是煉氣境後期的修爲,年歲不小了,漲個半階一階的,沒甚意義,他玩笑道:“留給年輕人吧。”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像是玩笑話,從蔡榮和望閒身上,都能看到歲月的痕跡了。

唯獨陳生,依舊少年,沒點衰老之象,衆人也只當修爲高深,沒有多想。

“這些年舒服慘了。”

蔡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唏噓之色,他是有些謹慎的,已故前牢頭稱他爲“獄卒楷模”,嚴格的遵守黑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

事實是,他是不喜歡的,只是爲了生存,只能用一層層嚴肅默然的面具保護自己。

陳生到來後,鎮壓甲十一區,將囚徒的囂張氣焰都給打滅了。

他得以安然的在黑淵大獄中生存,這些年來,很是悠閒,心境安定,十分滿足。

驟然被大福點破,才知時間流逝很快,已經過了許多年了,不再年輕。

“我去往別的區域,提到是甲十一區的,探知情報都輕鬆上了許多。”

望閒也是有感觸的,陳生一人,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軌跡,至少他們承受的恩澤不小。

說着,他講到現狀,道:“黑淵大獄讓人害怕,但甲十一倒是名聲在外,一些人想要進來任職。”

依舊是陳生的緣故,遭人畏懼的黑淵大獄,竟有一天會惹人中意,頗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上頭不添人,沒辦法。”

這一點,大福察覺到了,但說實話,多一兩個獄卒,還是少一兩個獄卒,對於如今的甲十一區來說,是沒多大區別的。

陳生一人,已經鎮壓住囚徒了,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

他們純純是一個擺件。

“噠”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來人是暗刃修士,青年模樣,黑袍帶劍,走在黑淵大獄的廊道上,從容自若,狀似虎狼,反過來震懾着囚徒。

踏足甲十一區時,他的兇悍氣勢緩緩消去,見得窗臺下那道年輕的身影時,更是恭敬,上前躬身道:“可是陳青帝大人?”

他低着頭,但短暫接觸,卻是將陳生的面貌記住,之後和隊裡的人吹噓,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是我。”

陳生應道。

“這張請柬是隊長讓我交給大人的。”

這名暗刃修士恭恭敬敬的,呈遞上一張請柬,舉止沒有一絲桀驁之意,好像是隸屬於陳生所在的暗刃小隊般。

若是能選,他是想的,第十小隊的待遇,還有陳生的手段本領,已經傳開了。

這樣一位福澤下屬,本領高強的人,足以贏得任何人的敬重。

……

“鄺書成,兩百歲宴。”

陳生翻開了請柬,是一個壽宴,落款人鄺書成,第一小隊的隊長,說得很客氣。

人家好意來請,他沒有拒絕,對信使道:“告訴鄺道友,我會去的。”

十日後。

天闕峰。

這座山峰形似大劍,有些孤寂冷傲的韻味,如今卻是讓一股熱烈的人氣給衝散了。

從山腰處往下,樹上都是披紅掛綵的,山道上劍刻着祝福之詞,穿着黑袍的暗刃修士,數量不少

等忙活得差不多了,他們在山腳下,起閣樓,修亭臺,擺上宴席,好不歡樂。

“今日怎的這般的熱鬧。”

路過的仙宗修士,神色奇異,天闕峰離得黑淵大獄近,常有一兩個暗刃修士在山上修煉。

這山也孤傲,人也危險,似兇劍,時間一長,外峰弟子不在此逗留,漸漸的,化爲了暗刃的一處道場。

不過,天闕峰時長都是寧靜的,如進入這般熱鬧,着實少見。

“暗刃的鄺書成設宴呢。”

有知情人說道。

一時間,多人默然,卻是不知道鄺書成的威名。

“這位深居黑淵大獄,在外名頭不夠響,但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那人也是一個喜歡嘮嗑的,和衆人解釋起來,鄺書成屬於的暗刃,因爲不見光,少人知道,但戰績卻是實打實的,一些重大的戰役,就有其人的身影。

“能上峰頂的,都是厲害人物。”

聽後,路人知道了鄺書成的厲害,這樣一個強者的壽宴,能夠和對方坐而論道的人,絕對不是凡俗人物。

此時。

天闕山下,來了一人,身形修長,看起來很是年輕,但眉眼處,又有點歲月留下的痕跡,很是深邃。

他眸光落下,看到了許多的暗刃修士,道:“趙大等人默默修煉,卻是不來,讓得我有些孤寡的樣子。”

這個打趣的念頭,註定落空了。

“唰唰唰”

視線最爲開闊處,坐着的是給陳生送請柬的人,他看見了陳生,眸光一亮,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向他示以探尋的眸光,得到肯定的回覆後。

“大人!”

一名名的暗刃修士,驀的站起,頭顱由高傲變得微微低着,像是一排標兵般,等待着領袖的檢閱。

“鄺道友多禮了。”

陳生對着近前之人,表達謝意,心中暗道,鄺書成禮節做得十分細緻,竟是早早安排了下屬,在山腳下等候着。

“大人,我是第五小隊的……”

那人躊躇道。

他有許多話要說的,但在這之前,卻是得將這一個誤會解開,不能讓好感給了第一小隊。

“你們……不用多禮,我一人走上去就好了。”

陳生略微點頭,負手而走,面前暗刃修士不少,可能會再冒出了個第幾小隊,還是不去糾結了。

“陳大人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溫和……”

“他對囚徒和敵手,可不溫和……”

“這樣不是更有人格魅力了。”

山腳下,衆多的暗刃修士,看着陳生上山的身影,低聲議論着,多有推崇。

他真的很溫和,沒有架子,跟他說話,得到的永遠是一種溫和,還有平等的對待,讓人難忘。

……

陳生不知道人心所向,沿着山道,一路走了上去,看清風流雲,鳥雀啾啾,直至眼前視線,驀的變得廣闊,登高遠望,俯瞰着仙宗的一方景象。

他再看去,山頂上一平坦處,放着一張玉石案,靈樹枝條編制的蒲團上,坐着四道身影,其中一個是熟人楊華越。

另外三人,他有幾面之緣,爲首的清瘦老者,是鄺書成,眉眼有些桀驁的,是第五小隊的黃生,手背上有深刻劍痕的,是第七小隊的禾潮。

“諸位,陳某來遲了,實在抱歉。”

這般場景,根本不能讓陳生有一絲拘謹,他長笑一聲,做拱手禮,兩隻衣袖飄飄,說不出的灑然。

“沒,是我們來得早了。”

第五小隊的黃生,沒有面上的桀驁,而是流露出了明顯的善意,卻是陳生的手段能力,已經得到他的認可。

“早想和陳道友把酒言歡了,今日總算是如願了。”

第七小隊的禾潮,神色欣喜,起身拉過陳生,坐在了他的旁邊。

瞬息的,陳生就融入了進去,沒有一點不快的事情發生。

“你們可是託我的福,才能和陳道友如此親近。”

爲首的鄺書成,笑着打趣,暗刃十支隊伍,不見得是鐵桶一塊,遭遇重大事情,自然是典獄長來發號施令。

平日裡,典獄長不管,他們個個都是不服管教的,自家搭理自家事,不願讓別人來插手。

如今日的壽宴,來了第五、第七、第九、第十,還有他的第一小隊,一半的暗刃高層,已經是極爲不錯的了。

其餘人,或是高冷,或是不對付,總之沒來也是正常的。

“行,壽禮給厚一些。”

楊華越和陳生最熟,不介意拋些財物,成就這一段美談。

黃生和禾潮沒有意見,今日過來,是鄺書成深耕黑淵大獄多年,有手段,有威名,打算結交一番的,壽禮豐厚些,也能看出重視的意味。

況且,旁邊還有近年強勢崛起的陳青帝,摳摳搜搜的,沒來由讓人看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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