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押的北海散人,活過了第二天,被押赴刑場明正典刑,鋼刀斬落,人頭落地,死在了一個凡俗劊子手的手上。
圍觀的市井小民,販夫走卒,才明白,哪怕是高來高去的仙人,被砍了頭顱,依舊會死。
躲藏在暗處的敵人,更是畏懼,那位書院夫子是以此來震懾他們,無形示威。
襲擊武序臺的後果,在之後來臨,一大批的世家高官折落,送入大獄,隔三差五的統統砍了。
如此,長樂國中存在的老舊營壘崩潰許多,雖談不上一朝定鼎,掃清弊病,但也是難得的一次大勝。
陳蓮出手,擡了一手書院和武序臺,將權柄規則一點點的拿回。
但她沒多大高興,原因是在第七日,陳生歸去了。
她心有不捨,但知道陳生屬於更爲廣袤的天地,只能笑着,將其送走。
臨去前,陳生心中也掛念着陳蓮,又給了一批修煉資源,爲通明劍灌入法力,回覆巔峰。
在修煉上,他爲書院留下了一篇養氣法,乃是一道旁門高深秘法,可蘊養浩然正氣,讓孱弱文人,擁有鬥法之能。
如此,能夠穩固陳蓮一生的“道果”,不至於人亡政息,徒留遺憾,算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的饋贈了。
陳蓮說過,不想讓他出手,剷除長樂國中的弊病,他聽進去了,但離開長樂國後,將附近周遭聲名狼藉的修士大殺了一通。
這股餘威,讓得許多的散修,還有仙道宗門心頭一緊,做事都乖巧了三分,知曉書院夫子的身後,擁有着可怕靠山,不可招惹。
陳生回到了黑淵大獄,周遭黑漆漆的,十方寂靜,他躺在窗戶下的太師椅上,神色悠閒,隔着千山萬水,和陳蓮交談。
“陳叔,你將長樂國附近的修士都嚇到了。”
“我這幾天,一個不冒頭,那些人就心頭忐忑的,生怕被取了人頭。”
“我是夫子,是講道理的,他們見了我,想是見了老虎般,也不大好。”
……
陳蓮滴滴的,發來一串訊息,陳生動作太大,讓長樂國震動,可謂是敲山震虎,讓她的道理一下大了許多。
“那些事不是陳叔做的……”
陳生翻了個身,神情慵懶,任由時間一點點流淌而過。
三年。
黑淵大獄依舊沉寂,囚徒的囂張氣焰,降低許多,不獨獨是甲十一區,其它轄區都遭受了影響。這
第十小隊的發展,很是迅猛,趙大對陳生忠心耿耿,並率領同僚作戰,搜尋資源強大己身。
最初稚嫩的小盲,和心思靈動的棲六,早已成熟了,言行中有一股殺伐果斷的煞氣。
鄺書成壽宴上,上趕着投奔的鄺蒙庭和楊利,變化更大,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儘管陳生大多是放養,但大框架上和方向上,從未失控,指點過兩個少年幾次,爲他們點破修行上的關隘,打牢根基。
鄺書成和楊華越多次表明了感謝,也讓第一小隊和第九小隊不斷向着第十小隊靠攏,大有氣勢連綿統御諸方的氣象。
“噠”
腳步聲傳來。
黑暗中,走來一道蒼老的身影,是大福,他廋了,血氣和生機削減許多,腰身挺不止了,唯一沒變的是樂觀和善的心態,很是招人喜歡。
一些後生晚輩,對他的印象很好,知道是一個煉丹師,常常圍繞在身邊,看病聊天的。
“牢頭,幫個忙,一起打理外頭的藥園,現在人老了,精力不濟,幹啥都不大舒服。”
大福和往常一樣,笑呵呵的,只是血氣衰減得厲害,料理靈草又是一個精細活,很是愁人,只能找個幫手了。
“來了……”
在一衆獄卒中,大福應該是唯一一個,敢開口讓陳生幹活的人。
陳生也沒感到心思異樣,兩人之間沒有勾心鬥角,又脾性相投,不論修爲高低和輩分,極得自在。
“養得怎麼樣?”
藥園還是那個規模,大福後續生出擴大的心思,但感到老了,終究是沒能擴建。
不過,變化還是有的,至少不像當初拿着籬笆往黑淵大獄牆邊一繞就成了,經過多年的打理,處處用心。
肥沃的靈土裡,一株株的靈草,生長得蒼翠欲滴,頂上花枝,如寶珠熠熠生輝,很是難得。
“好,你種靈草的本事越發有長進,一點不像個半路出家的。”
陳生默默點頭,像是老師在檢閱學生的作業般,很是滿意。
大福幾十年來不曾停下腳步,時時學習丹道知識,積少成多,已經稱得上一位資深一階煉丹師了。
種的靈草,也看出用心,絕對是值得誇讚的。
“真的?”
大福高興的像個孩子,半路出家總是不入流的,陳生一句話,將他心結都解開了。
“真的。”
陳生神色認真,示意不是客套話。
“嘿嘿……”
一下子,大福樂開了花,感覺十足有勁,手中拿着鋤頭,高高舉起,對着遙遠靈土翻騰起來。
“讓我來,別傷了自己。”
陳生上前制止,雖然這是一個小動作,但大福血氣衰竭,實在是不大適合做些力氣活了。
“不礙事,我高興。”
大福躲開了,握緊鋤頭,翻開了身邊的靈土,蹲下身去,將雜草和碎石子給撿出,仍在邊上。
因這一句誇耀,事情發展變了,大福說是叫陳生來幫忙,但聊天居多。
他心情愉悅,嘎嘎的,扛着鋤頭將整片藥園都打理了一遍。
隨後,
兩人蹲在黑淵大獄的牆邊上,訴說丹道,言辭熱烈,依稀回到了陳生傳授大福丹道的時刻。
舒服的對話中,夾雜着一聲聲的笑語,天光漸黯,原來過了大半天了。
“天快黑了。”
大福擡頭,看了一下落日夕陽,明明還有幾許的光亮,但他卻覺得很暗了,呢喃道:“牢頭,那株蒼木草,可得好生照料了。”
風起,吹得他鬢角的白髮揚起,散落如草,再是跌落。
“放心,已經快成熟了。”
陳生回答道。
今日,他纔給蒼木草施肥,見得枝幹蒼勁,流轉着一絲絲的木華,已經有成熟的跡象了。
“好呀……”
大福長笑,卻不嘹亮,喉嚨像是堵住了什麼,氣力不盛。
他搖頭低語,似是無奈,緩緩走回了黑淵大獄,呆在了自己的舒適區。
……
“牢頭,不好了。”
翌日,甲十一區中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蔡榮匆匆跑來,面色微白,看出情緒起伏很大。
“怎麼了?”
陳生用一雙平靜似水的眸子,掃過黑淵大獄,沒感到動靜,周遭靜悄悄的,有點死寂的韻味。
“大福,逝世了。”
蔡榮有些傷感,相處多年的同僚走了,靠在椅子上,再也叫不醒了。
“這就走了……”
陳生坐在蒲團上,看起來巍峨沉穩,不受影響,但細細去看,那雙平靜似水的眸子,已經泛起淡淡的漣漪了。
昨日,他還和大福在談天說地呢,大半日時光,聊人生,談丹道,氣氛很是融洽。
不想,那竟是一場告別。
“接下來怎麼辦?”
蔡榮沒處理過喪事,之前看別區的獄卒死了,都是直接拉去找個地方埋了,草率得很。
當然,那是橫死的,跟同僚感情不深厚,如大福這等壽終正寢,又和他們相處了幾十年的,根本捨不得。
“大福可有子嗣族人。”
陳生眸子中的漣漪,已是平復,鎮定心神,操持大福的身後之事。
“都無。”
蔡榮答道。
大福僥倖入了仙道,一路在黑淵大獄中靜修,無心娶妻,將精力都放在了草木之上,一輩子靜謐灑然,沒有太多的羈絆。
“那我們給他辦吧。”
陳生是必須要給大福一個體面後事的,囑咐蔡榮去尋個白事鋪子,買一副棺槨,大一些的,寬敞些,再買些黃紙,白幡,素衣,香燭,紙錢等。
蔡榮領下此事,沒耽擱,去購置喪事物品。
“大福,走得那麼快乾嘛。”
陳生小步走着,來到了大福的舒適區,那裡擺着一株白野草,周遭靜謐中帶着點淡香,而此時大福躺在一張靠椅上,神色寧靜,像是睡着了一般,但身軀漸涼,已是沒了氣息。
“不能說話了。”
他站了一下,沒聽見應答,恍惚一嘆,道:“你們……”
死了,都不能作聲了。
他看了看寧靜的大福,眸光轉動,似是穿透了虛空,來到外門,看到了一個個的墳墓。
那些,都是他的過往,和曾經。
“牢頭,然後呢。”
半日後,蔡榮回來了。
他展露出了生疏的一面,對生死之事的流程,沒有一丁點經驗。
“守棺三日。”
陳生說道。
望閒是在一日後回來的,得知大福死了,面露傷感之色,對於喪事,很贊同陳生的做法,一力協助。
夜裡。
陳生和兩人穿着素衣,坐在大福的棺槨旁,用一個鐵桶,難得燒了火,照亮得這一片區域亮亮的。
“牢頭,你好像對喪事挺熟悉的。”
蔡榮碰到了這種事,頗是呆愣,而比他年輕許多,又如意顯赫的陳生,處理起來卻是遊刃有餘的模樣。
這太讓人好奇了。
“曾經辦過,我還會吹嗩吶呢,到時給大福來一段。”
陳生沒多說什麼,有句話叫熟練得讓人心疼,他是葬下了數位重要的人,才得來的經驗。
若是有得選,這世上所有人,都希望沒有這種經歷。
“有你在,大福的後事倒是辦得利索了。”
蔡榮點頭,陳生年歲雖然淺,但手段能力,已經能讓人相信了,跟隨在其身後做事,是很輕鬆的。
“生前無憂,活了一百二十多歲,壽終正寢而亡,我們不用太過悲傷的。”
望閒翻開情報小本本,將大福的存在記載下來,隨着生平過往一一顯露,他的悲傷消散了一點。
大福放眼修仙界,不算悲涼,反而十分的幸福。
陳生和蔡榮默然,情理上同意,但感情一關,還是有影響的。
又是一陣沉默。
“葬在哪裡。”
蔡榮打破了沉寂,大福連帶着這副棺槨,可不能長久放在地上,終究得回到地底的。
陳生心中已有定計,道:“我記得天闕峰旁,有座荒山,少有人跡,是個安靜的地兒,又離黑淵大獄近,方便大福魂兒回來看望,我們也方便去看他,便葬那裡了。”
他讓蔡榮明早,去到那座荒山上,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立好碑,做好墳坑,到時時候一到,他們立馬就能動身了。
這一夜,陳生覺得很漫長,或者是長久沒有生死離別之事,又或者大福確實是一個親近的人,他的心思,有些靜不下來。
心不靜,許多事情都會被放大,至少他認爲此時黑淵大獄是有些嘈雜了。
二十個轄區,一個個的囚徒,鎮壓在牢房中,還不安分,有些在搞小動作,有些在發癲,有些在嘶吼。
以前,他心境寧靜,坐看黑淵大獄的沉浮,但今日不行,太吵鬧了。
“隊長,有什麼吩咐。”
趙大等人來了,他們受到了陳生的傳訊,具體沒說什麼,只是趕過來。
這不大符合陳生的做事風格,往日都具體讓他們幹活,少來甲十一區露臉的。
今次異常,讓他們很上心,不敢怠慢,一下趕到。
“讓囚徒安靜,這段時間敢跳出來的,直接打下去。”
陳生吩咐道。
“是。”
趙大從話語中,感受到了一股堅定和淡漠,尤其是那雙眸子,有些深邃,莫名讓他聯想到了黑山老妖。
這是囚徒給陳生取的,公認的心機深沉,手段凌厲,難以對付。
他不贊同這個稱呼,但換取一個極端迥異的“天王”稱號,卻是覺得恰如其分。
陳生是他極爲服氣的人,也是暗刃第十小隊崇敬的領袖,那種深沉神秘,叫人難忘。
不知趙大是怎樣下手的,只知道一小個夜晚,還有一大個白天,都有細碎的雜音,中途還變得強烈了幾分,但隨着日暮的到來,又變得了細微,直至到了夜晚,一絲聲響都沒有了。
陳生知曉,囚徒們不是服了,只是選擇了蟄伏,會在別的時候爆發。
但他不在乎,只要他們這一刻閉嘴了,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