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廣大,任意馳騁。
時至今日,陳生已不用刻意坐鎮廣秀仙宗,巍然不動了,有周顯、常安出世出世,山門腹地成了邊地最爲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下了雲端,在紅塵中游走,做事隨心所欲,十足瀟灑。
只是,像是田野的麒麟般,他雖是收斂了一身的神異,但那圓融自然的氣息,太過玄妙,無法徹底的遮掩下去。
這讓邊地的不少修士,認出了他來,不由得議論起來,說什麼的都有。
“由他們去了,我自逍遙。”
陳生不甚在意,依舊在邊地走行走,修爲到了他這個境地,真的無畏無懼了。
此番出行,不爲修煉,更多的是氣意的一個舒展,令得道心無瑕。
是以,他看到了不順眼的東西,一劍斬去,不管是桀驁魔修,還是糜爛一地的大勢力,都在劍光下,化作廢墟。
他也曾看到一心向道的修士,見其虔誠,隨手一指,賜下一道修煉法門,再是身形一動,遁入青冥,就此了無痕跡,留下一種種的傳說。
凡人酒肆,他也會停駐,聽着鄉人純樸的言語,哪家添丁,哪家置房,很普通和嘈雜,但就是樂意去聽,嘴角還會勾勒出笑意,心境十分的寧靜。
這一日。
陳生出行,走在山川大地之上,見到了一座山嶽,有百丈來高,普普通通的,毫無名山的風采。
他透過表象,看得深了,看出了幾分門道,此山根基雄渾,地氣充沛,分明是另藏玄妙,可謂是一處寶山。
爲何這麼說呢?
在山嶽之下,孕育着一名爲“石滬”的天材地寶,吞噬了一山的精華,將造化遮掩了。
“雖只是二階的靈草,但天生地養,已是難能可貴了。”
陳生口中呢喃,心念一動,金丹真人的威勢顯化,像是天地間生出一隻無形大手般,眼前山嶽被撼動,竟是一石塊般,被一下移開了。
地氣如龍,橫衝而出,彌散在天地間,又像是濤濤江水般,朝着遠方奔騰而去。
他自不能見得天地力量肆虐凡間,出手引導,將傾瀉而出的地氣,引入深山老林,滋潤了一方地界。
可見,地氣走過,再是死寂的山地,都煥發出了生機,入目鬱鬱蔥蔥的,極是神異。
“嗡……”
山嶽一開,深藏的“石滬”重見天日,終於顯露出了異象,綻放出青碧光華,渲染了一片虛空,更有一絲絲的藥氣,深厚馥郁,聞上一口,可滋養五臟六腑,妙用無窮。
“可不能壞了藥性。”
陳生打出一道法訣,虛空生出一道道符咒,如金絲玉帛般,將石滬一層層的裹住,封鎖沉寂。
做完這些,他將手一招,將這味珍貴的二階靈草收入囊中,不由得心情大好。
“是廣秀仙宗那位!”
此間異象,立即引得周邊修士狂奔而來,卻是見到了一矗立的灰袍少年,背對着他們,目視前方山嶽,似在沉思什麼。
初時,還有人說話,眸光閃爍,想要強行問詢一番,但當陳生的來歷暴露,周遭一下變得無比的死寂。
這是一尊金丹真人,強橫無匹,更是與四大仙宗的老祖,都一一交過手,戰績驚天。
“這位恐是壽元將盡,在爲自己尋一葬地了?!”
有人唏噓,自以爲了解到了什麼,那驚人異象,還有被挪動的山嶽,都是明證。
“對了,大隆山一戰,那時就有流言傳出了。”
這麼一說,越來越多的人想起來了,自大隆山一戰後,從廣秀仙宗內,就有不好的消息傳出,說是這位戰後留下了隱患,損了命元,時日無多了。
現在算算,距離大隆山戰役,已是十來年了,該是見厄了。
“極盡一戰,太難了,擁有那麼顯赫的戰績,依舊難逃一死。”
念及陳生的戰績,衆修無不惋惜,這位爲廣秀仙宗,付出太多了,撐過了最爲艱難的時段,眼見着後輩修成金丹,將要逍遙了,卻是因傷,不得常駐世間了。
“終於等到了……”
不知怎的,陳生將死,已在尋葬地了,這一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十分的真。
各大仙宗一合計,也認爲合理,畢竟大隆山一戰,陳生能活着走出,硬挺了十幾年,已是天大的本事了。
這個時候,舊傷爆發,挺不住,將要逝去,太正常了。
言澄道人等金丹真人,是歡喜的,笑聲不加掩飾,傳遍宗門腹地。
那樣一尊恐怖存在,金丹殺手,終於走到了盡頭,將來是他們來佈局下子了。
廣秀仙宗,祖師殿。
兩道身影並肩而坐,肌體生出微微的霞光,巍峨不動,卻自生玄妙氣韻。
“祖師不會真的在大隆山戰役中,留下隱患了吧。”
常安睜開了眼眸,聽得十方傳訊,心中迷糊起來了,雖然祖師說過,大隆山一戰的後患,只是爲了安撫各大仙宗金丹真人的謠言,但那邏輯,外間傳聞並無破綻。
恰巧,此時陳生在外,他一概不知行跡,多想多錯,心中難免動搖了。
“莫要叫外頭的人帶偏了思路,祖師怎可能出事!”
周顯篤定道。
而後,他暗中傳訊給陳生,將一切言明,道:“祖師,身體如何了?”
理性上,他是堅信祖師無恙的,但情感上,無法視而不見,必須得一準確迴應,才能安心。
“這些人……”
即便以陳生的穩重,看了周顯的傳訊,嘴角都忍不住抽搐起來,回了個“無恙”。
周顯顯然一直在等待回覆,趕忙又回了兩句,但看出心境變化,已是一片寧靜了。
陳生搖頭,有些哭笑不得,不想挪動了一下山嶽,竟是演變出了一個烏龍。
隨後。
這件事由廣秀仙宗發文定下論調,周顯很認真,傳告四方,自家祖師還算安康,並未到坐化之時,不要謠傳。
不信!
可惜,衆人不信,實在是大隆山一戰,還有後來廣秀仙宗“自曝”的重傷,起了大作用。
各大仙宗甚至是發來寬慰之言,明裡暗裡的,打算給陳生來一個“蓋棺定論”。
每當這時,周顯和常安會給那些不壞好意的金丹真人回信,也不文縐縐的,直罵起來。
……
澎山湖。
“此地越看越是秀麗啊。”
陳生放開了心神,不去搭理外事,有周顯、常安坐鎮廣秀仙宗,一切皆好。
他兜轉之下,見得一座大湖,天光水色,添以煙霞,如丹青墨筆勾勒而成,靈性天成,兼十方完美。
大湖旁,有一樓,高有九層,如寶塔矗立,人氣濃郁,倒是一個好去處。
他看得怔然,不知不覺間,已是故地重遊,閣樓仍在,但有許多故人,已是逝去。一念千轉,他邁動步伐,進入了雁樓之中,有熟悉,又有一抹恍然的陌生感。
“客人,第一次來?”
一青衣小廝,看見陳生,眼眸一亮,來人雖是衣着樸素,但那種氣度,卻是少見的深邃,不敢怠慢,趕忙迎上來候。
“第三次來了。”
陳生回了一句,眸光變得悠遠,記得第一次來時,他執掌黑淵大獄,定下強大暗刃,而以雁樓爲錢糧,編織情報網。
那時,因爲雁樓辦得紅火,暗刃勢力大增,他在此地招待楊利等人,誇耀諸功。
聽聞火龍門尋釁,也是意氣,飛劍遁出,斬殺火龍老祖,威震一方。
第二次來時,他已是金丹真人了,事涉小輩爭鋒,牽扯來去,最後引出了重遵道人出面,兩人大打出手,激起千層的漣漪。
值得說道的,那些個意氣縱橫的,諸如楊利等人,已是逝去,強如重遵道人,也如戲劇落下了帷幕。
一切,風流雲散,倒是一個許濤,還在世間,值得掛懷。
“不對啊,那我該是有印象的。”
青衣小廝陷入沉思,若是陳生是第二次來,他沒有印象,可能是第一次來時忽略了,但這是第三次過來,他再打眼,也不可能兩次都遺忘的。
端茶倒水的人,這股玲瓏勁,可是基本功。
“前輩,此間有何變化?”
隨即,他想到了什麼,態度越發的恭敬,順勢提了一句,想要印證什麼。
“要說變化?對了,上次來時,湖中並無這道石牆。”
陳生看了一眼雁樓,並無特殊的印象,倒是外頭的澎山湖,天地美景,叫人難以忘懷。
從上俯瞰而下,此時湖中的一道石牆,升出水來,看着十分惹眼。
他記得,之前大戰重遵道人時,可是沒有的。
“這是哪家的老爺出關了。”
聞言,青衣小廝色愈恭,禮愈至,心中生出了一股敬畏。
那石牆,是百來年前佈設的,因兩位金丹真人大戰,水浪滔天,淹過雁樓的臺階,所以掌櫃的,命人修築而成,是爲抵禦水勢。
這位第二次來雁樓時,不曾見過,說明活着長久,是有道真修。
這也能解釋得清楚,此人三次前來,他都無印象,只因時間線大大不同,雙方錯過了。
“前輩,可是有中意的菜色?”
知曉這是一位修爲高深的大人物,青衣小廝恭敬無比,在一旁伺候,片刻不敢離開。
“許濤可在?”
陳生問道。
他一連兩次來雁樓,都與許濤碰面,兩人是真個有緣,此番又值歲月更迭,人物凋零,他有心和這位有緣人,再聚上一次。
“那位爺,可能要過一刻鐘後纔會到來,要不……等等?!”
青衣小廝知道許濤,那是許家的老族長,權柄厚重,但不似別的大人物,肅穆威嚴,反而透着一股閒散爛漫,經常來此,近乎將雁樓當做後廚了。
算算時間,再過一刻鐘,那位散漫神仙就該來了。
“那等一刻鐘。”
陳生難得一笑,坐在那,靜候許濤。
而青衣小廝見狀,茶水伺候好,機靈的跑到大門處蹲守,等着告知。
“我自逍遙,樂得自在……”
一刻鐘後。
有衣着華貴的老者,慢悠悠的,口中哼着“不着調”的曲子,來到了雁樓門前。
他真的有點特殊,不似別的大人物,年輕時也曾因此遭人攻訐,但都沒改,老了後,之前對他指手劃腳的人,已成枯骨,更無人能編排,反而後輩多是稱讚,言說是返璞歸真,得了大自在。
“許爺,有人找你?”
青衣小廝眼眸一亮,正主來了,急忙湊了上去,小聲敘說。
“誰啊。”
許濤隨意道。
毫不誇張的說,他在這一片地界,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混個有人等候,並不出奇。
“不知……”
青衣小廝搖頭,將知道的說出,道:“他來了雁樓兩次,這是第三次,上次來時石牆未鑄,我懷疑他看過澎山湖的驚世大戰。”
這等人物,壽元悠長,經歷很多,不是凡俗,和低階修士能夠揣度的。
“難道是哪位來了?!”
許濤心性閒散,但並不糊塗,尤其是多年身處高位,早已磨礪出來了,心念電轉,大致有了一個猜測。
僅是一個可能,卻是讓他的身軀激動得顫抖,有種納頭就拜的衝動。
“許爺,那是誰啊,讓你這般的失態。”
這個反應,讓青衣小廝驚了,他知閣樓裡的那位前輩是高人,但許濤也不差啊,爲一地霸主,能量極大。
原以爲,兩人之間的地位,在伯仲之間,不想竟是差了不止一籌。
“他等多久了?”
許濤沒答,壓下心頭的激動,臉上的消散也消失了,變得鄭重。
這時,青衣小廝終於感受到了“許爺”,一方大族之主的威嚴了,低頭回應道:“一刻鐘而已。”
確實不久。
“該死……”
許濤卻是心頭一跳,他何德何能,讓那位等候,急道:“快快領路。”
而後……
兩人大步而行,急匆匆的,來到了四樓,在一個窗邊,許濤一眼認出了陳生。
一點沒變!
和他記憶中的一樣,這位前輩高人,依舊年輕,歲月沒能在對方的身上,留下一絲的痕跡,雖是穿着灰衣道袍,遮掩了許多,但那種天人氣度,太讓人難忘了。
“道友,又見面了。”
陳生回頭,看到了白髮許濤,眸光微頓,再是釋然,臉上笑意綻放開來。
往好處想,這個故人,許是心性閒散,修養得好,血氣旺盛,再活個六七十年,完全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