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碼頭見聞

蘇宛沒等多久,楚之晏緩緩從小樓裡出來了。

她定睛一看,迎面走來的人哪還有半點天人之姿的楚神醫的風采。只見他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墨藍色窄袖直裰袍服,整個人似老了十多歲一般,原本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僂着,如玉的肌膚泛着不正常的黃,舒展的眉宇間也添了兩道極深的摺痕,脣上粘貼着兩撇整齊的鬍鬚。

隨着他走近,蘇宛甚至看清了他兩鬢間的頭髮也染了霜白色。

風采照人的楚神醫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丟進人羣裡都找不出來的普通人。

他得意洋洋的睨一眼神色震驚的蘇宛:“怎麼樣?”

蘇宛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將小諾交給甘草照顧,蘇宛與楚之晏一道出門。

醉墨死皮賴臉要跟,楚之晏冷笑着看他:“你確定你要跟?”

醉墨打了個冷顫,擺手哈哈乾笑:“不跟不跟,少爺難得出門散心,我怎麼好擾了您的興致。您慢慢玩兒,家裡沒什麼事,不用急着回來。我想起來了,端午要到了,碼頭應該能看到龍舟,聽說今年的龍舟大賽十分熱鬧,各家的龍舟也十分好看,少爺記得要幫我多看兩眼啊……”

在醉墨高聲喋喋不休下,蘇宛與楚之晏終於出門了。

“蘇小弟看過龍舟比賽嗎?”楚之晏本人並沒有多大的熱忱,不過找了個話題而已。

“沒有。”

這也不算是說謊,她只在電視上看過,現場卻是從來沒有看過的。

“柳城的龍舟比賽還是有幾分趣味的。”

“到時定要前往一觀了。”蘇宛笑着,又打量了楚之晏幾眼,“楚兄這容貌是如何改變的?”

原來除了抹粉戴花,他還有另外的易容法子,並不是非要將自己弄成娘炮樣的。

楚之晏漫不經心的說:“這個呀,不過是藥粉的功效。你若有興趣,回去後我再教你。”

蘇宛少不得又道了一聲謝,兩人就這樣說着閒話,並肩往碼頭走去。

柳城的碼頭並不很大,但來往的人與船隻卻不少,熱鬧熙攘,龍蛇混雜,卻又井然有序。

周嫂子在碼頭上支了個小攤子,賣些水餃餛飩,酸梅湯也是因着天熱了纔開始煮了來賣的。

蘇宛一路找過去,就發現了好幾個這樣的小攤子。

除非生意特別好,不然一整天下來,也是賺不了幾個錢的。

見到蘇宛過來,周嫂子忙熱情的招呼她喝酸梅湯。她果然沒有認出走在蘇宛身邊的楚之晏,打量了幾眼,也客氣的邀請他坐了,又要忙着給他們下餃子吃。

周嫂子做的不過是小本生意,蘇宛哪裡好意思吃?忙說不餓也不渴。正巧有人從攤子邊經過,往擱水餃餛飩的桌案上看了兩眼。

蘇宛連忙幫周嫂子招呼客人,“兄臺請過來看看,咱們這裡有水餃有餛飩,您瞧咱們家這餃子,皮薄餡多,這湯也是小火熬了一晚上的老母雞湯,可香了。還有這酸梅湯,在井裡湃了一晚上,最是消暑解渴的,您嚐嚐?”

那人背了個半大的包袱,想是坐了許久的船,面上氣色不太好,可能是真餓了。見蘇宛招呼他,他頓足,一手摸着肚子,面上卻有些猶豫。

蘇宛就笑了,“兄臺,水餃和餛飩都是三文錢一碗,酸梅湯一文錢盡着喝。”

那人肚子咕嚕一聲響,隨即一咬牙,往搭在一旁的小棚子裡坐了,“來一碗水餃,一文錢的酸梅湯。”

周嫂子眉開眼笑的忙活起來,蘇宛便走到楚之晏身邊坐下來。

正好一條貨船到了,蘇宛便看見原本散在碼頭的一些壯勞力擁了上去,周建也在其中。

須臾,從船上下來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神情倨傲的點了幾個人:“你們幾個上來搬東西,務必給我小心點。磕了碰了便是把你們賣了也賠不起。”

一邊吆喝着,一邊遮袖掩鼻的,很是瞧不起靠勞力賺錢的搬運工們。甚至將他們看成了疾病傳染源似的,不小心被一個漢子碰了下,跳着腳罵了半天。

蘇宛忍不住嗤了一聲,楚之晏就看了她一眼。

“不過也是別人家裡的下人,做什麼高高在上看不起別人的尖酸嘴臉,好沒意思。”

楚之晏正色道:“有些大戶人家家裡的下人,也比尋常百姓有臉面。他們仗的是主人家的勢,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倒也是,哪裡都有狗仗人勢的。”蘇宛平靜的附和道。

正此時,另一條船也靠岸了。

楚之晏原本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隨即臉色就變了。“謝家的船?”

蘇宛順着他的視線瞧去,就見幾個穿着體面身材窈窕的丫鬟帶着帷紗先下了船。

有等候在碼頭的馬車車隊立刻行駛過去,正巧就停在了蘇宛他們跟前。

“呂管事,咱們柳城的別院是沒有像樣的馬車了嗎?還是你老年紀大了,愈發不會辦事了,竟給咱們家小姐預備這樣的馬車?”領頭的丫鬟一上來就毫不客氣的指責道。

那被稱作呂管事的中年男子抹着額上的汗,點頭哈腰的回道:“好叫玉壺姑娘知道,並非奴才們不會辦事。實在是不巧,咱們別院的馬車車轅子壞了,還未修理好。主子的船又提前到了,這纔沒法子,租了馬車前來。還請玉壺姑娘在主子跟前替奴才們分辨幾句。”

那玉壺冷哼一聲,“早不壞晚不壞,偏主子一來車轅子就壞了,呂管事你當的好差!”

那呂管事不住抹汗賠笑,還欲分辨兩句,另一個丫頭淡淡道,“算了,先伺候主子下船,回了別院又再說。”

玉壺這纔打住,幾人折身回到船上。

“他們的主子,是你認識的人?”蘇宛見楚之晏神色有異,先前又聽他認出了這條船是什麼謝家的,便小聲問道。

楚之晏目光微閃,神色有瞬間的不自在,卻又很快變成了惱怒,抿了嘴沒有回答。

“要不你先回去吧。”蘇宛觀他神色,只怕來人不是楚之晏樂意見到的人,於是建議道。

楚之晏卻穩坐如泰山,只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條華麗的大船。

蘇宛也不好再說什麼,也跟着關注起那條船上的人來。

幾個丫鬟登船後,不一會就有婆子丫鬟陸陸續續的擡了箱籠下來。這邊呂管事帶來的人也趕緊上前幫忙,將東西往馬車裡裝。

蘇宛瞧着往返於大船與馬車的奴僕們,不由得咋舌,不知這船上是個何等金貴的人,僅箱籠就裝了滿滿六輛車。

很快地,船上下來的人就替蘇宛解了心中的疑惑。

只見一個身形高挑而窈窕的姑娘由丫鬟們簇擁着自船上緩步下來,她穿一身石榴紅繡纏枝海棠的錦緞襦裳,同色的紫紅碎花鑲深邊褶子裙。頭上梳着朝雲髻,精美的赤金頭面非常惹眼,掐絲累金纏枝海棠飛白玉蝴蝶的步搖,振翅的蝴蝶之下鑲着顆碩大圓潤的珍珠,下銜着幾串明晃晃的金珠,且每串金珠下都墜着剔透的紅寶石,當真是晶瑩華耀,奪人眼球。

至於她的臉——蘇宛實在看不清帷紗後是何顏色,只能依稀看見帷紗後朦朧的輪廓,只這朦朧的一個輪廓,也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不僅蘇宛看呆了,碼頭上許多人也都呆住了。

這樣的妝扮,這樣的排場,翻遍了柳城也找不出一個來。自然就引得所有人注目,不停的猜測這是哪家的女眷有如此大的派頭。

有明目張膽打量的,就會遭到那姑娘帶來的護衛們兇惡的訓斥與警告,是以大家都只敢悄悄地議論。

在護衛們牛逼哄哄的催趕下,終於在喧嚷的碼頭給那姑娘清理出了一條直通馬車的道路來。

也不知是碼頭人太多還是看熱鬧的人擁擠的,隨着一聲尖叫,一個五六歲衣着襤褸的小男孩被擠進了護衛們清理出來的那條道,暈頭轉向的直直撞向被丫鬟們簇擁着那位姑娘。

只是還沒近身,就被一個護院重重的一腳踢了出來。

那孩子一看就是乞兒,瘦瘦弱弱的哪裡經得起這重重的一腳。

隨着一聲沉悶的落地聲伴隨着骨頭斷裂的咔嚓聲,蘇宛猛地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太大,帶倒了她身下的小木凳。

一直若有所思的楚之晏擡頭看她,就見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眼睛裡裝滿了怒火,身側的兩隻手緊緊握成拳。

“怎麼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還沒有發覺那邊的動靜。

“太過分了!”蘇宛憤然道。

此時嘈雜的碼頭已經安靜了下來,只除了被踢傷的那孩子痛苦的斷斷續續的呻吟。

碼頭的人無聲的圍了過來,那護院見狀,有幾分膽怯,隨即又露出一副鄙夷的嘴臉,“幹什麼幹什麼?都給我滾遠一點,別讓你們的污濁氣污了我家主子。還不快滾開。”

旁觀的人看着那護院囂張的傷人,雖然都不忿,可瞧着這些人的衣着排場,俱都敢怒不敢言。

而那傷人的護院還在罵罵咧咧:“哪裡跑出來的小雜碎,衝撞了咱們主子,當心你的命!看什麼看,再看爺把你的眼珠子剜出來你信不信!”

“這位雜碎爺真是好大的氣魄啊!”

太沒人性了!

喵了個咪的,叔可忍姐也忍不了!蘇宛熱血上頭,衝上去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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