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宛他們趕到三義巷時,小黃雞早已經死透了。
周嫂子侷促又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們:“蘇兄弟,真是不好意思,你託咱們照顧好這小黃,咱們沒給照顧好。都怪我們……”
“嫂子可別這樣說。”蘇宛牽着小諾的手,一邊擔心他,一邊安撫自責不已的周嫂子,“小黃已經好幾歲了,從前跟着我們飽一頓飢一頓的,能活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你快別自責了。”
周嫂子聞言鬆了口氣,垂眼瞧見小諾呆怔怔盯着小黃落淚的樣子,立時覺得自己又成了千古罪人,“小諾啊,都是嬸子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罵我一頓嬸子絕無二話的。”
蘇宛沒說話。也低頭瞧着小諾。
小諾忙擦乾臉上的眼淚,對着周嫂子深深地行了個禮,“小諾謝謝嬸兒這些日子對小黃的照顧,小黃其實早就不舒服了,爹也說過。小黃活到現在,比其他的雞活的都要久,已經是高齡了。我,我不是怪嬸兒,也沒有生您的氣……我只是,只是……”
小諾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蘇宛將他往懷裡輕輕一摟,她明白小諾的難過,他失去的不是一隻普通的小黃雞,而是一個不會說話卻陪他很多日子的玩伴。
周嫂子連忙道:“小諾要是喜歡養雞,嬸兒馬上去給你捉一隻回來。你喜歡小黃雞是吧,嬸兒這就去捉——”
“嫂子別忙活了。”蘇宛放開小諾,忙上前勸住周嫂子,“小諾不是喜歡養雞,因爲小黃是跟他一塊兒長大的,他對小黃的感情不一樣。沒事的,一會我勸勸他就好了。”
終於將周嫂子一家勸回了屋裡。蘇宛牽着小諾走到小黃的雞棚前。
天氣冷。小黃的屍體都已經凍的硬邦邦的了。
蘇宛看了小諾一眼,正要彎腰將小黃弄出來。小諾卻先她一步,直直的抱起了小黃。
蘇宛生怕他凍壞了,忙要接過來,小諾卻側身避開了,鼻音濃濃的說道:“小黃,我帶你回家了。”
弄得蘇宛鼻子都忍不住酸了酸,輕嘆一聲拍拍他的肩頭,與周嫂子一家告辭後,領着小諾回到許久不曾回過的家裡。
屋裡早已經修整好了,卻是楚之晏揹着蘇宛讓人修整的。
因爲沒人住,院子裡積了雪。蘇宛關上院門,生了火盆,見小諾還對着小黃髮呆,搖了搖頭,取了鏟子去剷雪。
將院子清掃出一塊來。蘇宛一身汗的回到屋裡。許久沒幹活了,沒想到只是鏟個雪就累得她不行,這身子骨還是太嬌弱了些。
“娘,把小黃埋在葡萄架下好嗎?”小諾紅着眼睛望住蘇宛,雖然眼睛仍是淚汪汪的,但情緒明顯已經平穩了。
蘇宛這才走過去,摸摸他的頭,溫柔的點頭:“好。”
小諾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小黃往院子裡的葡萄架走去,夏天還是綠盈盈的葡萄架只剩個光禿禿的架子。蘇宛跟過去,拿了鏟子開始挖坑。
“很傷心嗎?”
小諾揉了揉紅紅的鼻尖,低頭瞧着小黃的屍體,點頭:“小黃,一直陪着我的……”
蘇宛早就知道,這是個很重感情的孩子。
“小諾,生老病死乃是常態,不管是小黃還是我們,都沒辦法避得開。”蘇宛溫聲細語的開導他,“你失去了從小的玩伴,很傷心難過,娘很欣慰,因爲你是個重情的好孩子。可是小諾,娘要你記住,傷心難過可以,卻不能一味的沉溺其中。你還小,往後還會遇上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許還會養另一隻小黃。小黃會先你而去,而認識的人,也會不停的跟你告別,你總有一天會習慣。因爲這是誰也逃不開的,你明白嗎?”
小諾想了很久,蘇宛把坑都挖好了,他才望住蘇宛道:“那娘呢?有一天娘也會離開我,像小黃一樣嗎?”
蘇宛坦然的點頭,告訴他道:“嗯,我也會老,也會生病,有一天撐不住了也會像小黃一樣死掉。可是小諾只要知道,娘就算死了,沒在你身邊了,可娘也給你留下了許多寶貴的回憶,那就是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就算娘不在了,小諾自己也會記得,不會忘記對不對?”
“對!”小諾用力點頭。
“那麼小諾就完全不用傷心啊,因爲你都記得。只要你記得,娘離不離開又有什麼分別?況且生老病死是誰也逃不過去的,咱們不妨這樣想啊,小黃它只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也會有人像小諾一樣的待它好。以後娘也會去另外一個世界,雖然小諾看不見,可是隻要知道不管娘也好,小黃也好,在另外一個世界過的很好很開心,難道小諾不該爲我們感到高興嗎?”
“那小諾死了後,也可以去那個世界嗎?”
“嗯,一定可以的。到時候又能跟我還有小黃在一起了。”蘇宛笑眯眯的瞧着他,儘量用最輕鬆的語調說道:“小諾你記住,人生就是這樣,有離別就會有重逢。生老病死,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小諾這回比剛纔想的時間更久,蘇宛也不催他,即便手指都凍僵了,她也神情自若的陪他站在葡萄架下,等着小諾釋懷。
小諾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很久後,他擡頭,衝蘇宛燦爛一笑:“娘,我都記住了!”
蘇宛俯身,欣慰的親一親他,“那麼,現在讓我們好好的送小黃上路吧。”
“嗯。”小諾用力點頭,“娘,就這樣把小黃放進去嗎?會不會很冷?而且泥土也很髒,小黃可愛乾淨哩。”
“把你給小黃做的窩搬過來吧。”
“哎。”小諾飛快的跑去雞棚搬小黃的窩。
蘇宛微笑着瞧着他歡快的背影,“到底是孩子,還真是好哄呢。”
她蹲下身,瞧着被小諾小心放在木板上小黃的屍體:“小黃啊小黃,跟我們家小諾做朋友是不是很幸運的事啊……咦?”
蘇宛目光凝住。
想是小黃臨死之前掉毛很厲害,屁股那一塊光禿禿的一根毛都沒剩下。這本並不奇怪,但令蘇宛驚奇的,卻是小黃腹部臨近屁股那一塊,有一道長長的被線縫上的痕跡,而那一塊的皮膚,很明顯要高出旁邊的許多。
若不是小黃恰好屁股上沒了毛,又或者蘇宛不是正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是很難發現這一點的。
她伸手摸了摸,愈發肯定心中的猜測。
可是,要一探究竟嗎?
這裡頭,也許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秘密就是孟如棠爲何要帶着小諾四處躲藏,也是之前那些人掘地三尺想要從她手裡得到的東西。可是最近,她的生活很平靜,她太享受這種平靜了,一點也不願意摻和孟家以及孟如棠的任何事情。
可短暫的平靜,真的就是平靜嗎?
蘇宛猛地一咬牙,一跺腳,蹬蹬跑回屋子裡,取了把剪刀來。
她再如何不想摻和孟家的事,可她有選擇嗎?那些人真的會就此放過她?
小諾捧着雞窩過來,就看見蘇宛正拿着剪刀剖小黃的肚腹。他忙跑過去,“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蘇宛拿乾淨的布包住手,一邊忙活一邊問小諾,“小黃肚子裡有東西,你知道不知道?”
小諾驚奇的瞪大眼,盯着蘇宛的手:“小黃的肚子裡有什麼東西?”
原來小諾並不知情。蘇宛便道:“應該是我放進去的,可我給忘記了。我以前曾經跟你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賣掉小黃嗎?”
“嗯,娘你還要我好好照顧小黃,不能讓它生病,不能讓它死了。”小諾回想道:“你可緊張它了,有一回我帶它出去玩兒,它調皮自己跑開了,我怎麼找也找不到,娘你急的都哭了呢,後來你就不准我帶小黃出去玩了。”
蘇宛嘆了口氣,那層縫線的皮也被她剪開了。
裡面是一個疊成長方形的小小的油紙包。
油紙的質量一定非常好。
蘇宛一邊用水沖洗一邊感嘆,這都多少年了,油紙包一點破損腐蝕的痕跡都沒有呢。
小諾好奇的跟在她身後,“娘,這到底是什麼?”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蘇宛強作鎮定的回答。
兩人也顧不上去埋葬小黃,回到屋裡關好門窗後,蘇宛才鄭重的將那小小薄薄的紙包打開。
油紙包裡頭還是油紙包。
蘇宛手心微汗,如此謹慎又小心的將東西包了一層又一層,可想而知這東西定然十分寶貴。
第二層油紙被打開。
蘇宛嘴角抽了抽。叉有見扛。
小諾亦是一臉失望:“怎麼還包了一層呢?”
蘇宛不期然就想起一個整蠱遊戲,一個紙箱套着一個紙箱,讓拆箱的人極度無語。
她不會也被整蠱了吧。
蘇宛吐口氣,活動了下手指,這才揭開又一層包裹着緊緊實實的油紙。
這回很順利的,終於見到了內容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張薄薄的紙。
紙上字跡依然清晰。
蘇宛取出來一看,字跡清秀的紙條上是兩句詩——
明月鬆間照,野曠天低樹。
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樹春風有兩般。